作者:南方赤火
就算他能嚷嚷几句话,没头没尾,没凭没据,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是天方夜谭。
她长叹口气:“你老在这猫着也不算回事。他们这庄子修得跟迷宫无二,寻常人转来转去,都是死路。我行个好,告诉你个诀窍,只有内部人才知道,凡是看到路口有白杨树,才能转弯。否则一百年也出不去这个破庄子。”
时迁又沉默许久,才再次开口,尖锐的语调里明显带着不信。
“这么要紧的秘密,你怎知道?怎会告诉我?”他吃饱了,语气开始咄咄逼人,“莫不是赖我偷了你梁山的酒,恨我不给你偷钥匙,有意引我入彀么?”
阮晓露严肃道:“你偷酒,事出有因,是为义气。就算亲自上山解释,俺们寨主多半也会网开一面,留你小命。你不偷钥匙,是恪守行规——虽然你们这规矩我不太理解,但总算是盗亦有道,比某些毫无底线的伪君子真小人要格调得多。我吃饱了撑的,放着这满庄子恶人不去恨,非要跟你过不去?哼,爱信不信。”
废屋内空旷而漆黑。门口守的婆子依旧没醒,鼾声一阵高似一阵。
过了良久,时迁出声,这次声音已在墙外。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姐姐回见。今日受累您帮衬,日后补上。”
外头呼啸一阵风,就此安静。
阮晓露再试探几声,皆无回应。盗圣来去无踪,这 次吃饱了肚子,真的走了。
她这才突感疲惫,揉揉肚子,好饿……
后悔。刚才要是只给他一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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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晓露被关了两天小黑屋,试了各种方法越狱——闲聊瞎扯、威逼利诱、夜深踹门、装死装病——都没能得逞。祝家庄上下已知她诡计多端,门口的婆子得了吩咐,一概装聋作哑,不跟她说一句话。但凡她接近房门三尺,大棍子从门缝搠进来,劈头伺候,打她个眼冒金星。
一扇小窗,也装着铁栅栏。就算她天生神力能弯铁,窗户外头直接就是个布满铁蒺藜的陷坑,跳出去直接变刺猬。
外头日出日落,能听到庄子里的作息之声。少庄主娶妇在即,人人喜气洋洋准备婚礼。路上每日赶猪赶羊,赶到厨房去屠宰。家家门口挂了红花。
饶是她平素乐观,此时也不免焦躁,每天发狠徒手健身,练出一身汗,发现没处洗澡,气得她原地打转。
梁山当然不会丢下家人,肯定会派人来营救;然而自己就这么静待花开,等着“英雄救美”吗?
等扈三娘毫不知情地嫁入祝家,婚礼上把那一百坛“仙人酿”喝得一干二净?
军功券还在她怀里揣着。她阮六姑娘从来没有失败过的任务。
又是一天夜深人静。庄子里有人在练习吹唢呐,吵得她睡不着。
梁山喽啰也有会乐器的,负责给重大场合配个乐,增添声势。以前大家都是业余水准,能听出个调子就算演出成功。但自从颓废重金属音律家马麟上山,调教几个月,这帮“艺术特长生”已经脱胎换骨,成为闻名江湖的梁山文工团,每次上场吹拉弹唱,聚义厅场场爆满,看得吴用心痒痒,寻思在门口支摊卖票,补贴山寨收入。
阮晓露听惯了“文工团”,再听祝家庄的走调唢呐,烦得她捂上耳朵,木然看天。
凌晨的天空泛着青气,几团棉絮似的云胡乱飘来飘去。
……等等?
阮晓露一骨碌爬起来,才意识到什么不得了的。
小黑屋里,如何看天??
她躺回那个位置,定睛细看,果然看到,在那一动不动的瓦片房梁之间,似有一个小缝,透出或明或暗的光,直播着外面的天色。
她险些大叫出声:嘛玩意儿!
这里又不是地牢。那日时迁神秘消失,声音瞬间就在墙外。他可没走门窗!
难怪这两日睡觉,总觉得哪里凉飕飕,脖子不舒坦!
阮晓露用力敲敲自己脑袋。真是气糊涂了,这么久才发现玄机!
时迁这顿饼子总算没白吃,临走,给她留了一片漏风的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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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要复制时迁的消失路线,却也并非易事。
阮晓露跳了三回,第三次勉强够到房梁边缘。动静险些弄醒门外的看守。一个婆子鼾声暂停,嘟囔一声。
阮晓露想了想,脱下外衣拧成绳,搭过房梁,打了个很适合上吊的结。
然后她攥着那布绳,拉拉直,绷起脚尖,腹部收紧,来一个卷身上。
肌肉用时方恨少。多日苦练的核心力量,此时也只够勉强让她脚尖勾到房梁,倒挂在上头休息了好一阵。
然后再卷腹起身,攀着布绳,拖泥带水地把身子挂在了梁上,树懒一样趴了一会儿。
“梁上君子”这职业一点也不轻松。天天上房吃不消。这样想来,时迁那“一个月开张一次”的师门规矩,也许并非老祖宗拦着人挣钱,而是避免运动损伤的人性化规定。
休息片刻,恢复气力,向上摸索,摸到椽子和板瓦。中间填着黄泥、稻草和石灰拌的泥料,硬邦邦的像一堵墙。
再细细探查,发现几处疏松碎料,填充在瓦片和椽子当中。
她小心取下所有松动的部分,伸手丈量,差点吐血。
瓦片中的小缝隙,长一尺,宽五寸,只够钻个猫。
阮晓露无语:这时迁,怕不是个少年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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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明,打鼾的婆子醒了一个,摇摇晃晃伸个懒腰,继续低头打盹,等换班。
阮晓露只能徒手扩大出口,掰开一块又一块梆硬的黄泥,指尖扳得阵阵疼痛。
泥土落地的响声惊动了守卫。一个婆子冲里头骂:“小贼妮,大清早的折腾什么鬼!”
骂归骂,好在没真进来。阮晓露前几日骚操作频出,把祝彪唬得一惊一乍,严嘱底下庄客,要提防这女人妖法,绝对不能轻易开门,以防被她诱骗中招。
因此这婆子也只是在门外吆喝。只要门锁着,窗关着,里头的囚犯肯定逃不得。
瓦片缝隙扩大,她钻出一个脑袋,左右四顾,看到顶顶屋檐和道道炊烟,晨露下的农田一望无边。从庄子大门到独龙冈顶,半数的地形一览无余。
江湖传说有什么“缩骨功”,时迁多半是个中高手。她没学过这些歪门邪道,只能凭蛮力硬挤。
哗啦一声,瓦片跌落,她小半个身子冲出屋顶,脖颈手腕划出条条血道。
这次,门口两个婆子坐不住了,互相商议:“要不要进去看看……”
谨慎地先扒门缝,当场看到一根惨白的长布条,挂在房梁上随风摇晃。
“不好了!”婆子大骇,抖抖索索摸钥匙,“犯人自杀了!……”
两人声音骤停。阮晓露从屋顶飞身扑下,一人赏一拳,两个婆子闷头晕倒。
她飞快地抢出钥匙,开门,两个婆子拖进去,选了个身材高点的,扒下她身上祝家庄的号服鞋子,自己换上,然后挽好头发,捡一根她们手里的短棍,关门落锁,把她们锁在里头。
然后迅速躲进一条排水沟。不一刻,又慢慢探出头。
比起前几日庄子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今日周遭却安静了七分。她大胆上路,拐了几个弯,只看到一队巡逻的,让她轻松躲过。
阮晓露猛省:“都去婚礼上帮忙了?”
方才她居高临下,左近的陷阱都已看得清晰,当即直奔第一次关她的地牢。
上次越狱未遂之后,这里狱卒人数翻倍。这时候两个狱卒正吃早饭,两人没事干,靠在墙根聊天。
“……偏生排班排到今日,也没人跟俺换,倒霉催的……”
“可不,听说席上有冠绝山东的美酒,咱们要是去,好歹能分上一盏,尝尝味道……”
别人都去蹭席,只有自己加班,跟一双土匪相看两厌,也难怪狱卒怨天尤人。
正抱怨呢,忽然眼一霎,只见一个人影飞快地拾级而下,身上穿着祝家庄的号服。
狱卒吓一跳:“喂,你是哪家的?来干什么?奉谁的号令?……”
阮晓露压根不使什么计谋。披着一身伪装,再仗着自己敏捷,抢下架子上两杆刀,踹开小门,直接顺着栅栏往里一扔。
要劫牢,说难也不难,关键看那牢里关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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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乒乒乓乓。片刻后,猛虎出笼。阮小七和石秀各执一杆大刀,闯了出来。
阮小七喜气洋洋:“这回让你抢先了。俺本来打算今晚动手呢!”
石秀则阴鸷消沉:“为什么还救我?”
阮小七也埋怨:“这厮轻看你,管他作甚!”
阮晓露心说:当然是因为他肌肉多,块头大,把他放出来帮打架,还能帮小七你挡挡刀。想缩在后头安稳捡漏?没门!
嘴上说得冠冕堂皇:“拼命三郎是盛名的英雄,咱们江湖儿女,当然以侠义之心为重,我岂能因一点个人误会,就对你见死不救?”
石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略有后悔,那日应该让她踩一下的……
被女人踩一下肩膀,尚可咬牙忍耐。被她踩在道德制高点之下,一辈子如何翻身?
临近田庄里鸡鸭乱叫,地牢外头静悄悄,两个狱卒一颠一倒,昏死在侧。暂时还没人发现里头的变故。
阮小七催促:“快他娘的出去!咱们梁山军马估计在路上了,得赶紧通报一下白杨树转弯的事,免得兄弟们吃亏。”
阮晓露左右看看,把小七推上大路。
“你先出去,我留下。”
阮小七不解:“诶?为啥?”
她犹豫片刻,说半句实话,“我留在这里,回头跟你们里应外合,方便破敌。”
阮小七知道自己这姐妹歪招频出,自己就不瞎出主意。
“好,那你小心!”
又叫石秀:“喂,愣着作甚!跟紧了!”
石秀矛盾片时,不言语,拔步跟上。
阮晓露在后头叫:“保护好我兄弟!他蹭破半点油皮,你别想顺利上山!”
石秀咬牙:“知道!”
他原本就是一门心思投奔梁山的,前日不小心得罪了这个妮子,牢房里被阮小七骂 得脑壳疼,这才知道她在山上的地位;如今后悔药没得吃,只能跟紧阮小七这位山寨元老,指望多杀点人,多立点功,挽回一点自己的印象分。
阮晓露东躲西藏,踅进一间空的农家小屋,搬个箩筐,里头扔几块烂萝卜碎山药,假装祝家庄里的跑腿丫头,光明正大地上了另一条路。
扈三娘今儿结婚。随个份子去。
第113章
祝家庄家大业大, 老幼人口数千,自己人都认不熟。尽管最近“梁山贼寇”的事闹得满庄风雨,但真见过“贼寇”的寥寥无几。更兼她熟悉路径, 转弯抹角无一出错。离那牢房远了,所见皆是陌生佃户庄丁丫头婆子, 纵有人跟她照面, 也认不出眼前这姑娘其实是个冒牌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