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赶紧再派人飞马去追,把人给追回来,后队变前队,赶紧向后转。囚犯爱闹就闹吧,府尹大人的安危才是顶顶要紧的!
一队精兵在路上遛狗。趁着这珍贵的时间差,花荣和栾廷玉又干翻十几个军汉,牢牢控制了府衙的出入大门。
府衙和牢城同时起骚乱,登州府纵有军马,终究救应不暇,救了这边乱那边,被两拨贼人涮得团团转。
须臾,扮作农妇的顾大嫂喜气洋洋地奔了来。她身后,一群小弟架着两个魁梧大汉,扶着坐在石阶前。
阮晓露看见了,高声喊:“这是解珍解宝?幸会啊!”
解珍解宝在牢里被折磨半月,憔悴不堪,更兼每人肩上都戴着面二十五斤的死囚枷,导致行走困难。想必逃脱时太仓促,没能抢到钥匙。
栾廷玉上前,铁棒一挥,咔咔两下 ,两面大枷应声破裂。
栾廷玉加盟梁山以来,破坏了无数公器私物,损失金额少说也有几百两。唯有这两面枷,砸得无人心疼,赢得一片喝彩。
孙新从马厩里牵出两匹马,让解珍解宝骑了,先往十里牌外酒店撤退。
但是两匹马刚走,迎头撞来一队骠骑。
残余军士欢呼:“孙提辖来了!”
府城内精兵终于后知后觉地集中到衙门前街。孙立全身披挂,带一队军汉,威风凛凛地绰着枪,纵马直奔府厅阶下。
“无耻贼徒,藐视法度,胆大包天,我孙立与你们势不两立,教你们都碎尸万段——”
府尹范老爷惊喜交集,感动得泪水涟涟,颤声叫道:“孙提辖,来救本官!”
这孙提辖武功高强,为人大方,府衙上下颇有人气,笼络了不小势力。范池白上任几年,一直在找机会打压,在府里安插自己的亲戚朋友。这次更是整了他的两个贫贱表弟,也借机杀杀他的锐气。
没想到这孙立不计前嫌,危难时刻,还是舍弃了这帮穷亲戚,紧密追随在领导身边。
范老爷想到以前给孙立穿的各种小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检讨:“以前本官识人不明,不知提辖高义;如今知晓了。提辖快救我!”
只见孙立神勇过人,左一枪,右一枪,打退了十几个健壮贼寇,直奔劫持府尹那个“女匪”。
阮晓露撩起眼皮,跟孙立互看一眼,举刀相迎。
之前早就说好了,府尹不懂武功,先让孙立大展神威,让官老爷看到他尽职尽责,然后孙立过关斩将,跟她过三招,假装被暗算,最后再来个“功败垂成”,府尹绝对不会怀疑孙立的阵营立场。
铮的一声刺耳,刀枪相击,迸出火花!
范老爷缩在后头,大骇。这女匪如此了得,竟把孙提辖击退了一步?!
阮晓露心里也佩服得紧:这孙立的武功当真是收放自如,看似竭尽全力,其实是算着她的臂力来的,还附送一个漂亮的火花。
第二招,依旧势均力敌。
第三招,她卖个破绽,放孙立枪尖进来,打算直接上“衙内愁”的变体,把他扭翻在地。
未曾想,还没碰到孙立一根毛,身边的范老爷一个鼠窜,突然掉头就跑!
他心里盘算,自己是文官哎。武将在前头拼命,他又帮不了什么,不如趁机逃到后宅,有的是地方躲藏,强似在这刀光剑影底下害怕。
阮晓露也猝不及防:“你……”
人家阵前为你“拼命”,你倒开溜?
殊不知,她在劫持人质伊始,早就将范老爷的一只手绑在了椅子上。范老爷惊吓过甚,完全没注意这码事。此时刚一挪动,连人带椅子扑了出去,直接滚到堂下,磕掉两颗牙!
“啊啊啊救命……”
阮晓露和孙立这边,已经开始出招,发力不能收回,只能各自施展本事,硬着头皮躲避这贴地而来的椅子。
阮晓露仗着身轻,向后一跃三步,站稳脚跟。
孙立身在堂下,却正落在那椅子的跌落轨道上。加之正在起身飞扑,却是下盘不稳,被那椅子一撞,登时人仰马翻,倒在地上,腰间被椅子腿儿狠狠击了一下。
孙立当即面色扭曲:“痛啊……”
后头军汉急去救应。
阮晓露怔了片时,果断叫道:“拿下!”
一群恶汉冲出来,一哄而上,横拖倒拽,把孙提辖给捉走了。
孙立手下军汉当即作鸟兽散,四方逃离。
结果还是原计划的结果,只不过孙立是真受伤了,算他倒霉。
孙立被推到角落,几根绳子捆住,不由得低声哀求:“轻点轻点。我腰要折了!”
几个赌匪轻声回:“俺们大姐说了,必须做得真,否则让人一眼看出咱们在演戏。孙提辖,抱歉。”
说着手上用力,把孙立勒得剧痛出汗,喃喃骂娘。
府衙这边,已经完全被贼寇势力控制。花小妹带着凌振从藏身之处跑来,趁乱直奔火器库,无人阻挡。
阮晓露将范老爷连人带椅提溜回来,连连冷笑。
范老爷没看清孙立是怎么“被擒”的,但对这女匪吓破肝胆,终于防线崩溃,哭哭啼啼地告诉她:“那两个私盐贩子,在牢城里煽动越狱,下官不得已,让人教训一顿,提出来……监在本府刑讯房后面的杂物间……严嘱不能杀,绝对没杀,下官还等着拿他们换银子呐……”
说得顺畅如流水,九成的大实话。
“事不宜迟,”顾大嫂拖着阮晓露就跑,“赶快!”
牢城劫得顺利,两个表弟已经逃出生天,孙提辖“被擒”,贪赃枉法的王孔目、包节级也都剁了脑袋。顾大嫂扬眉吐气之余,不忘跟梁山的盟约,当即加入营救童威童猛的队伍。
花荣:“我和栾教头守大门,你们快进去!”
几十人铺开了搜。府衙后头住着府尹一家十几口。不一刻,便传出一片尖叫之声。
阮晓露大叫:“不得惊扰眷属!死一个无辜之人,回去军法处置!”
顾大嫂也知道梁山军法的分量。派小弟把那府尹一家老小都赶去一间屋,门上挂把锁,守两个人。既是保护,也防他们捣乱。
很快,几队梁山喽啰回报:“那个杂物间里只有血,没有人!”
阮晓露一凛,顺手揪过一个被俘的公人,高声问顾大嫂:“鼻子还是招子?”
没等她威胁半句,那公人就连叫饶命,不打自招:“那两个贼寇恁地生猛,也不惧刑讯,杂物间里寻家伙,反倒打伤了我们的人。又没得上头命令,不敢杀。我们怕出事,就、就……”
看着这一群凶神恶煞的贼人,眼一闭,小声道:“……不是小人的主意,是那王孔目的……教把这两人丢进后头地窖里,每天扔点吃食下去……”
“带路!”
整个登州府就是个草台班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府尹只顾自己捞钱,下头的人也懒得尽忠职守,草菅人命是家常便饭,怎么糊弄怎么来。
地窖在府城边缘,揭开一条石板,露出黑洞洞的入口,扑面一阵寒凉泥腥气,里面隐约有光。
阮晓露先是一喜,随后反应过来,怎么可能让囚犯点灯?
“我□□祖宗!”她突然鼻子一酸,满腔暴戾,一拳把那公人打得吐血,“前几夜一直在下雨!整个府衙的雨水都倒灌到这里!”
第136章
那地窖里的积水深深, 阮晓露探头之时,刚好反射了上面的日光。
寻个竹竿插下去,水位足有五尺高。
她定定望着那一潭死水, 仿佛自己也沉了下去,吸不进气, 一时间头晕目眩。
顾大嫂带着几个小弟赶来, 安慰她:“不是说那童家兄弟是浔阳江里长大的?那断不会在这点水里丢命。”
阮晓露把那滴水的竹竿往她面前一横,声音有点变调, “这么冰的水,冻也冻死了!”
她趴在那地窖口, 试探喊道:“童大童二!”
没有回音。水面晃动, 上面漂着树叶、陶片、木片等杂物, 还有几片泡得像棉絮一样的发霉面饼, 表明此处近来确有人迹。
明亮的火光一照, 水体浑浊, 全是泥沙。
秋雨最寒, 那积水约莫只有十几摄氏度。人泡在里头, 即便体格再健壮,即便不断运动保温,最多几个钟头, 就会死于体温过低。
几人肃立片刻。阮晓露抿紧嘴唇,朝旁人道:“给我找根绳。”
顾大嫂脱下褂子一扔, 叫道:“我跟你一起下去!是死是活,探个清楚!”
阮晓露忍不住破涕为笑:“你水性如何?”
顾大嫂一愣:“没、没下过水……”
为着自己不认识的两个人,不惜拿性命开赌, 真是个莽人。
“那咱俩也不用比了,承让。”阮晓露道, “在上面接应我。”
顾大嫂平日事事争先,如今却被这小妹子事事争了先。她不服气地哼一声,把绳子一端缠自己腰上,又扳着马厩的柱子,扎个马步,叫道:“好了!”
又唤小弟持火把,在入口给她照亮。
阮晓露稍微活动热身,寻了几片破布,缠了双手手掌,又在鞋子外面缠了几层。接着,举个火把,竹竿撑到底,纵身跃下。
哗啦一声轻响。
脚尖沾水的那一刻,就觉得一股冷意穿身而过,打个寒颤。
浑浊的泥水很快渗透几层衣物,直接没到她胸口,全身筋肉收紧,呼吸立时阻塞。
府衙地势高,地窖是沿着山体砌出来的,看起来颇有年头。里面也很深,抬头看到一个小小的光亮洞口。
在过去的岁月里,地方官因着政局和气候变化, 可能在里面囤过粮食、食盐、钱和军器。
但富足的年代总归是昙花一现。如今它里面空空如也,大约只有历年累积的杂物。碎砖剥落,木条木块漂来漂去。脚踏到地面的时候,足底硌到无数硬物,大约都是碎砖碎石。
除了现代的专业泳池,大部分自然水体底部,其实都布满碎石垃圾,很容易割伤腿脚。阮晓露涉水有经验,先在鞋子外面缠了保护层,扶着墙壁,深一脚浅一脚地探了出去。
“童大童二!”
回身闷在水体里,听不到第二人回应。
积水冰冷透心。好像无数吸盘附入骨髓,从内向外抽走身体的热量。单是浸在里面不动,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流逝。
阮晓露心里胡思乱想。这人要是冻死,是会沉底呢,还是浮起来?
什么东西温柔地触碰她的手臂。火把一照,却是一截白骨漂近了来。
阮晓露心脏剧跳,恐惧来袭,本能地想要盲目挣扎。她紧紧抓着身上的粗麻绳,用力将呼吸压平稳,找回了清晰的意识。
仗着自己没学过解剖,小声鉴定:“牛骨。马骨。羊骨。”
反正肯定死了很久,不会是她朋友身上的零件。
地窖被几道砖墙分成数个小空间,地面高低不平。有时她忽然腰部露出水面,再走两步,有时那水直接淹到肩膀,同时脑袋顶上天花板。
她做好心理建设,拨开几块未知白骨,深吸口气,潜到水下,舒手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