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只不过,大多数客人也只是随俗应酬,甜言蜜语一番,天亮拍屁股走人,根本不会把和一个烟花女子的调笑放在心上。
唯一一个当真了的,偏生是个土匪,自己有今天没明天,动不动就去牢城报到,根本无法给人一个稳定的未来。
阮晓露问出必要的信息,不再多问,免得勾起李瑞兰的不愉快记忆。
李瑞兰只道阮晓露是来给史进当说客的,心里七上八下,手环编得乱七八糟,干脆丢了手环,小声道:“姐姐,我知道我不该老这么躲着他,史大少爷温良仁义,奴是万万配不上的。只是我们有缘无分,若是相遇在别时别处,奴定会倾身以报。只是、只是……”
她说得又急又快,不像是对阮晓露解释,倒像是对史进剖白心迹,好像这话在肚子里憋了许久。
阮晓露有点明白了。李瑞兰本就是被人贩子拐到花街的,过了几个月暗无天日的日子。现在史进阴魂不散地围着她转,态度虽然殷勤,脸蛋虽然耐看,但每次一见,都让她回想起那段牢笼里的屈辱时光,心里能痛快吗。
“你上山这么久,军功也攒了不少吧?”阮晓露忽然一笑,语带暗示,“要不要找跑腿,把他揍一顿,让他死了这个心?也锻炼一下我手下那些临时工……”
“不行不行,万万不可,”李瑞兰手上一哆嗦,慌忙道,“史大少爷他不是坏人!”
这才意识到,阮姑娘不是来“劝”她的。迷茫过后,又有一丝微妙的释然,反倒慌里慌张地笑出声来。
不愧是资深女土匪,思路也太简单粗暴了!
阮晓露也笑了:“又不是坏人才有资格挨揍。”
就史进这失魂落魄、拖延怠工的德性,她也想把他揍一顿。
她道:“我看你老躲着他,以为你不像让他在缠你呢。“
李瑞兰垂着眼,绞着指尖,半天才道:“我是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阮晓露笑道:“那你慢慢去想。”
旁人的心思,她可猜不准,也不愿花大把时间去分析。就算她分析出个子丑寅卯,过得三五天,当事人说不定自己又转开别的想法,她白操心。
“成,看在你面子上,史大少爷今儿免一顿揍。”她笑道,“你专心干你的活儿就行。明儿例会,不要迟到。”
说着起身要走。
李瑞兰拉着她袖子,“等等……”
阮晓露:“嗯?”
李瑞兰踟蹰半晌,却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她道:“你——你就是来问几个问题?不叫我注意态度,不叫我摆正心态……”
阮晓露:“我又不是……”
想说“我又不是你娘”,猛然想起李瑞兰刚刚没娘,于是改口,“我又不是你爹,管你那么多干嘛?”
她正色道:“我就是来了解一下情况,免得我手下人遭委屈,免得影响工作进度。其余的事,你爱怎样处理就怎样处理,只要别违反寨规……嗯,要是真违反了,别让人抓着……”
李瑞兰:“可是史大少爷……其实我也过意不去,还是请你……”
“你想太多。”阮晓露拍拍她肩膀,笑道,“自己过痛快了,再心疼别人不迟。”
李瑞兰目送她离开,看着那笔杆条直、迈着大步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伫立许久,忽然低头一笑,转身拾起编到一半的手环。
*
为了迎接“全运会”的到来,山寨各处开始规划建设,一个月内,小见雏形。除了整修原有断金亭校场,另外开辟附近耳房十数间,作为运动员休息更衣的场所。此外,选择关键路段和隘口的哨所,升级为志愿者服务站,门口砌了烧水灶,摆了小板凳,预备喜迎八方来客;里头藏着兵器,随时准备干翻捣乱的。
梁红玉负责建筑督造事宜。她没有相关经验,于是不辞辛苦,向山上资深头领喽啰讨教。天气渐暖,干体力活开始出汗,手下喽啰有的开始拖延偷懒。梁红玉亲自熬煮茶汤,送到各个工地,还有懈怠的,她苦口婆心地劝导,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然后捋起袖子和兵卒们共同搬砖,直到士气重振。
一个月下来,整个人累瘦一圈,虽然精神上依旧干劲十足,但举手投足都有疲态。练兵也请了好几次假,好在领导们知道她职责在身,并没有多为难。
好容易熬到午休时分,梁红玉亲自给喽啰们分发了面饼汤水,自己也已经大汗淋漓。端一碗冷水,找个石阶坐下,刚吹了一会儿风,就开始打瞌睡,直到咔嚓一声,一个水碗碎在脚下,才猛然惊觉。
“啊!是你。”
阮晓露坐她身边,递去新的一碗茶。
“你忙得都没时间健身练武了。”阮晓露笑道,“我还等着你在运动会上一鸣惊人呢。”
梁红玉耷拉脑袋,整个人组成一个“疲”字。
“不是说那太守不许咱们办女子赛事吗?”她恹恹的道。
“他不许他的,我们准备我们的。”阮晓露蛮不讲理地说,“不到开赛前一天,一切皆有可能。那帮大老爷们也不是都有资格参赛,不照样人人练得起劲。”
梁红玉摇头笑笑,接过她的茶,一饮而尽——
“噗!”
她差点喷出来,呛了好几口。
“你这是什么药?!”
“你再尝尝,这哪是药?”阮晓露瞪眼,“这是……”
她张口结舌,不知道古代有没有“补盐液”这种说法。
“这是补充力气的茶……对对,叫健力茶。”
梁红玉定下神,咂摸嘴,发现这碗“茶”也并非难以下咽。有点酸,有点咸,还有点丝丝的甜味,喝了一口,莫名其妙还想再喝一口。
她端起碗,一饮而尽。
阮晓露兴奋道:“怎么样?”
梁红玉:“里头没有奇怪的东西吧?”
阮晓露笑道:“山上的青梅七分熟,今儿刚让人采的。”
把酸酸的青梅榨成汁——这一步看似困难,其实拿到酿酒作坊,让鲁智深在机械踏板上乱踩一圈,就能轻松完成——然后再加上登州运来的新鲜海盐。由于杂质少,马虎称量一下,大约能调出0.9%的生理盐水配比。她自己尝了一口,又咸又酸又涩,和记忆中电解质饮料的味道没法比。于是又从厨房搜罗了一点蜂蜜,调节口感。
虽然依旧不甚美味,但阮晓露十分确信,这“青梅盐茶”里面,含有足量的钠盐和钾盐,可以让人在大量运动出汗以后,平衡体内电解质,补充耐力体力。
今日上午,刚刚制得一坛,立马拿来,给包工头梁姑娘尝鲜。
梁红玉听她解释完毕,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果然觉得气力慢慢恢复,肚腹里那微微的恶心感也消失了,天气显得没那么炎热,感到丝丝凉风。
这甜咸相间的怪水,竟比白开水还解渴。
她笑问:“还有吗?我给底下兄弟发点。”
“没可能。蜂蜜太贵了。”阮晓露道,“而且我多一句嘴,你手下这些兄弟,累是累,但还没尽全力。你待他们态度太好了,整天都是鼓励夸奖,我要是你手下,我也偷懒。你一心照顾别人情绪,谁照顾你的喜怒哀乐?”
梁红玉脸色一红。
“我也想恩威并施,我凶不起来呀。”
她从豆蔻年华开始,就在军营里歌舞卖笑,名花解语。从小接受的教诲就是,女子贵在温柔贤淑,男人讲话,不许打断,更不能顶嘴,遇事要先揣摩别人的心思。至于发脾气、耍性子,那更是大忌,轻则挨罚挨骂,重则直接断送自己的性命前程。
到了梁山,性命是无忧了,前程也握在自己手里,总算稍微放开一点,但也只是习武练兵的大喊几声;但跟自己人相处时,习惯使然,她只会格外的通 情达理,把所有的抱怨埋在心里。
梁红玉微微懊恼,道:“阮姑娘,你性格豪爽,办事利落,如男子一般……”
阮晓露瞪大眼,把胸脯一挺,佯怒道:“我像男的?”
梁红玉掩口失笑:“好啦,我说错了,男的也不如你。你虽然并非山上头领,但也有大将之风,能让人听你的话。我呀,这次是知道了,只适合做听令的小卒,没法引领别人。”
阮晓露绝倒。姐姐,你说笑话呢!
不过话说回来,平行历史中的梁红玉为何能成大将?还不是山河破碎,临危受命,被逼出来的。
倘若生活一直安安稳稳,没有任何波澜挑战,谁又能知道自己潜力高低?
“大将之风,从发脾气开始。你一味的温柔忍让,就只能是个打工的。”阮晓露伸手一指,“喏,就那个光膀子睡觉的排骨精,我观察半天了,数他最不听话。你去拿他开个刀,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我保证别人服服帖帖,立刻爬起来加班。”
梁红玉尴尬一笑。她这辈子就没学过骂人。连大声讲话都没有过。
“你去帮我说他一顿去。”
阮晓露往后一靠:“不管。自己去。”
梁红玉走出两步,又退回来,气鼓鼓看她。
“我……我先找个地方练一下。”
她左右四顾。漫山遍野都是喽啰。有些人还朝她挥挥手,跟这个好脾气的美女上司打招呼。
阮晓露挽起她手:“走!我知道一个没人的去处。”
花小妹当初被包办婚姻、心情郁郁之时,满山乱走,曾发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悬崖。后来那悬崖下出了人命案,风波过去以后,小路就一直封着。
阮晓露拨开“此路不通”的牌子,轻快地越过横亘小路中央的枯树,回头朝梁红玉招手。
“在这儿吊嗓子,包你叫破喉咙也没人听见。”
*
片刻后,附近山林里的虫蚁、鸟雀、野兔、野猪,都听得悬崖上一阵阵高高低低的人声。
“王八羔子!”
“熊二百五!”
“混账东西!”
“滚你奶奶个腚!”
“哈哈哈哈哈哈……”
鹰隼纷飞,无数野兽夹着尾巴跑远。
梁红玉平生头一次纵情大叫,嗓子吼到冒烟,感觉整个胸腔都开阔了三分,满身的疲惫无影无踪。仿佛打开了任督二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再想想手下那些偷奸耍滑的臭小子们,恨不得飞过去,当场提溜起来,把他训个七窍生烟。
何止如此,给她一杆枪,她现在能率领十万大军,直接打到月亮上去!
阮晓露笑道:“这事完了以后,你得多做做梁山公益。多见识见识形形色色的坏人坏事,脾气就练出来了。”
两人说说笑笑,意气风发地越过几丛树枝,就见斜对面撞来个大袖飘飘的道士。
公孙胜举个小铲,气急败坏:“我来这清净之地挖个药材,碍着谁了?为何破口大骂?”
两人哈哈大笑:“委屈您的耳朵了,别介意!”
第201章
春色渐浓, 聚义厅房梁上燕子做窝,整日叽叽喳喳的叫;梁山脚下的四方酒店里,逐渐开始接到江湖同道的信帖, 表示“武林大会”自己一定如期参加。
这却是在阮晓露的计划之外。她本来想着,发出入场券就完了, 不强求别人回复。古代没有互联网也没有电话, 纸质信件来往不方便,不给客人们添乱。
但“营销部”既然已经把入场券吹成了“江湖帖”, 那接到江湖帖的大侠们自然也不敢怠慢,有条件的都托人带了回信口信。阮晓露请人统计一下, 约莫三成的“入场券”都得到了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