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虽然也算个“头领”,可跟其他好汉比起来,要块头没块头要武功没武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好啦不哭,不就是他们不带你玩吗?”阮晓露若无其事地扎心,“知道为什么吗?”
白胜又气,又不敢生气。最近没惹她啊,这姑娘怎么突然这么狠?
“要么我说你不会做人。”阮晓露推心置腹,低声道,“你瞧,这全山几千喽啰都是光棍,连林教头这种大高手都是孑然一身,内务全靠自己整理;你呢,天天显摆你有个浑家给你洗衣做饭打洗脚水,想没想过别人什么心情?”
白胜确实完全没想到这一点,一双小眼里全是迷惑:“啊这……”
“好啦,你这衣服一天不洗,说实话,跟别人站一块也闻不出臭来。你回去吧!我把嫂子在水寨多留一会儿,省得旁人整天看你出双入对的眼红。”
白胜琢磨琢磨,阮姑娘这意思,还是在帮自己呢?
难道,正因为自己有老小,和别人不同,这才被孤立?不,不仅是有老小,他还整天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使唤老婆干这个干那个,能不拉到全山人的仇恨嘛!
白胜犹如醍醐灌顶,明白了。
“姑娘、姑娘教训得是。俺这就走,这就走。”
*
白胜不敢使唤老婆做家务了。衣服破了自己缝,灶台脏了自己擦。晚上跟兄弟们喝酒也再也不“我得早点回去婆娘在家等着”了,每次都不醉不归。
让他惊喜的是,也许是前段时间立了威,婆娘近来对他客气了很多,少动气,多干活,不用他催促,就在兄弟跟前给足他面子,简直成了五好贤妻,让他想揍都找不到理由。
她甚至开始用业余时间保媒拉纤,跟兄弟们介绍什么:
“俺在女牢的时候,识得几个年轻的女娘,都是风尘女子,做梦都想嫁个英雄好汉,不介意咱梁山兄弟犯罪之身。哪个兄弟想成家的,先把你们的条件说一下。赶明儿等她们放出来,俺想办法给引见引见。”
这可不得了,白大嫂子一下成了香饽饽,走哪都一群人嘘寒问暖,连带着白胜也时常被人拍马屁,问他:“白大哥白大哥,大嫂啥时候组织相亲,带俺一个!俺没条件,女的就行!”
众星捧月。
白胜觉得,这梁山来对了。几个月的大牢没白蹲。
日子过得舒坦,他也就没注意,自己浑家近来气色渐佳,灰脸庞逐渐泛出红光,身上的刑伤迅速恢复,干活搬东西的时候,胳膊上鼓起小小的肌肉块。
终于有一天,他下山打劫,忙了一天,晚上回到单间宿舍,往床上一歪,吩咐齐秀兰:“给俺烧点洗脚水,累煞我也!”
说来奇怪,往日千依百顺的浑家,今天却宛若聋了。白胜催了好久,不见人影。
往后院一看,好家伙,只见大石板上开着双陆棋局,齐秀兰和几个酿酒作坊的小弟围坐一圈,正玩得废寝忘食。
当然山寨禁赌,这几个人没赌钱,人人脸上贴着小纸条,笑得稀里哗啦。
白胜咳嗽一声:“大姐,我回来了,要洗个脚。”
齐秀兰捏着自己手里的牌,不耐烦道:“这局刚开,走不得。你自己烧汤去。”
旁边几个小弟脸色微变,心里捏着把汗。
白胜心里窜火。兄弟们说得果然没错,这女人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有什么好玩的?过来!”
小弟也嗫嚅:“嫂子先去忙,俺们不动你的牌……”
“聒噪什么?搅了老娘兴致。”齐秀兰居然一反常态,反倒提起一只脚杵在凳子上,“手气正好,不能停!”
这就是明摆着跟老公对着干了。还是在兄弟们面前!
白胜噌的一下火冒三丈,捋起袖子,朝几个小弟吼道:“你们躲开!”
齐秀兰斜他一眼,慢慢活动左边肩膀,然后活动右边肩膀,站了起来。
……
第24章
“啊!”
“嗷——轻点!”
“呜呜……大姐饶命……俺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了……”
……
这一夜,疏朗的星空罩着混沌的山石,阵阵妖风劈开后山野林, 送出无数狼嚎虎啸。
这一夜,夜风带着白胜的哀鸣, 凛冽吹遍全山的角落。
平心而论, 这夫妻俩在体型上半斤八两,武功造诣上也属于王八绿豆, 都不是什么高手;白胜之所以在这场菜鸡互啄中惨败,一是因为他醉酒, 二是因为他轻敌, 完全没料到这两个月来, 老婆已然脱胎换骨, 整个人已经调理到了史上最佳身体状态。
这一架打得惊天动地, 惊动了全山领导。第二一早, 一队人浩浩荡荡, 来到白胜宿舍探望。
门口鸡鸭乱窜, 桌子凳子还翻倒着,一片狼藉。
齐秀兰顶着一脑门子青肿,两手一叉腰, 倒是很坦然。
“两口子吵架,”她朝床上指了指, “动手没轻重,俺认罚,听凭大哥们发落。”
领导们当头被将一军。晁盖忙道:“既然是两口子吵架, 家务事,别人如何管得。你又不是头领, 什么罚不罚的,哪那么严重。我们就来瞧瞧……”
笑话,白胜跟婆娘干架,本事低微,被揍了,丢脸丢到姥姥家。以晁盖的朴素三观而言,不跟这憨货撇清关系已经算厚道,难道还能护短、拉偏架,对一个妇人军法从事?
作为当家大哥,他能做的,顶多是坐下来问一句:“你们俩平时经常这样?”
说毕,环顾左右,听听旁人说法,看看怎么能调解一下。
跟白胜相熟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点不好开口。
“呃,这个,”终于有个人发言,“白大哥平时么,雄风威武,经常为着一点芝麻大的小事,就对大嫂动手。有时候大嫂被打得受不了,跑到我这来躲着,都是鼻青脸肿的。”
大家一转头,阮家小六姑娘一副认真脸。
旁边几个小喽啰也点点头,表示大抵没错。
领导们:“哦——”
原本以为是悍妇撒泼,现在看来,是兔子急了咬人。
这白胜也真是小家子气,弟妹挺可怜。
只有白胜,嘴巴都是肿的,躺在床上呜呜呜。他想说,俺老婆真不是小白兔啊!
说不出来。
阮晓露又幽幽地道:“我的二哥五哥常教育我,咱们梁山好汉,是要锄强扶弱,屠龙伏虎的英雄,不能拿自己一身本事去欺凌弱小,否则遭人耻笑。”
这句话政治正确,所有人习惯性点头赞同。
点完头有人觉得不对。这是明着指白胜“欺凌弱小”,不配当梁山好汉。
白胜:“呜呜……”
吴用忙道:“这个,白胜兄弟下山劫道,遵循晁天王命令,遇见妇孺都是高抬贵手的。不过这家务事嘛,又不一样……”
好汉们又觉得军师有道理。平时不跟弱女子动手,够英雄了吧;自己老婆,不能教训?
阮晓露点点头:“也是。其实,刚才……哎,没事。”
她欲言又止。
晁盖催促:“姑娘是爽快人,有什么话直说。”
阮晓露:“白大嫂子不好意思说,我替她讲了。她以前不是说,牢里认识了不少难姐难妹,想嫁来梁山?她……”
一听她谈到这个话题,几十只耳朵瞬移到位。原本跟白胜交情不深、站在外围的好汉,此时也都悄悄挪了过来。
“怎么样?”刘唐心痒难耐,顶着一缕红毛挤到她面前,“上次大嫂还说,有个大姐是色盲,不介意俺这撮头发……”
朱贵也凑过来:“我想好了,七个孩子我都可以养,请大嫂带话给刘寡妇……”
宋万放低声音:“生得磕碜点没关系,人好就行……”
“都黄了。”阮晓露一摊手,“前几日白大嫂千辛万苦,到山下去见了那些姐妹。结果她们看了白大嫂身上的伤,都害怕死了,说你们个个虎背熊腰力大无穷,天天被揍吃不消,小命要紧……”
周围人笑容消失。
“……如今都已经找人家嫁了。大家别指望了,散了吧。”
刘唐急赤白眼:“俺怎么 会揍人?俺从来不揍女人!”
朱贵错愕:“俺也没有虎背熊腰啊。”
阮小七暴怒:“那是白胜,俺们又不是那样的人!”
晁盖也微微变色:“以偏概全要不得,梁山兄弟的人品,我们都可以作保……”
几个喽啰哀号:“再让大嫂替俺说说情,俺要是能娶到媳妇,绝对天天放屋里供着,绝对不作践!”
“真的呀?”齐秀兰冲他们冷笑,“俺怎么前几天还听你们撺掇俺老公,说女人不能惯着,打几顿就服气了?”
喽啰们扑通给她跪下:“俺错了,俺就是图个嘴快……”
白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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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胜的小宿舍乱成一锅粥。此时大伙已经不在意白胜是死是活,七嘴八舌地围在晁盖吴用身边,请大哥和军师赶紧出主意,给梁山好汉正名。
“都怪白胜!这要是传出去,普天下的婆娘还有谁肯嫁咱梁山的汉子?俺老李家的香火要断了,呜呜……”
这些七长八短的大哥们,以往喝了酒,没少撺掇白胜“当个男人”;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大伙缓过神来,纷纷和真男人白胜割席,不能让他一介老鼠屎,坏了整个梁山的名声。
晁盖有点应接不暇。他自己是黄金单身汉,舞枪弄棒呼朋唤友就是他每天的快乐,从没觉得身边需要个女人。推己及人,他以为自己身边的兄弟都是这样的。
今天,他才发觉,原来这么多人都有成家立业、传宗接代的需求。
老大哥义不容辞,为兄弟们的福祉着想。
“你们说得很有道理。像白胜兄弟这样的做法,虽然事出有因,但——不可取,非常不可取,以后要改正。自家人有矛盾,要君子动口不动手。听到没有?”
众人齐声:“听到了!”
晁盖一张国字脸,浓黑的眉,铮亮的眼。他为兄弟们日常操劳,大家都看在眼里。他往那儿一坐就是权威,让人心甘情愿地听他指挥。
只有白胜还在垂死挣扎:“呜呜……”
齐秀兰眼眶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能得老大哥这一句话,往后都不用再担心被揍了!
阮晓露连连朝她使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