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赤火
“岳兄小心,”她提醒,“你身后有人要偷袭。”
岳飞击退两个炮灰。两个小组迅速瓜分了剩下的军功券。
鲍旭自作聪明,结果全组军功券被人一锅端,气得破口大骂。旁边看客如同看了一场猴戏,笑得前仰后合。
阮晓露笑着提醒:“时间过半,大家抓紧。”
领导们还在忙。不少头领闻讯而来。前排看不见,就上树、上房,唯恐错过好戏。戴宗近来事务繁忙,已经三天没睡觉了,一双黑眼圈比脸大。此时也强撑着,灌了口浓茶,让小喽啰把他扶到水亭顶上去。
花小妹干脆让花荣把她扛肩膀上,兴奋地大喊:“扈三娘!你去后面包抄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卢员外,你这样不行的,只进攻不防守,这叫狗熊掰棒子,你看你的人都丢了好几次……啊啊啊,小心!”
花荣斥道:“观棋不语,别瞎支招。”
因着崔瑶琴产期临近,兄妹俩都选择留在山上,照顾家人。此时只能过过嘴瘾,在想象中驰骋疆场。
不过阮晓露也没制止场外观众乱喊。既然是模拟作战,那就模拟个彻底。真正打仗的时候,战场可不是游戏里的沙盒,不会只有干干净净的敌方队伍供你练级。真正的战争环境复杂多变,也会时刻出现无端干扰——野兽、百姓、假情报、糟糕天气……
“红色军功券应该是相当于每一队的帅旗。”杨志一板一眼地分析,“黑色军功券大概相当于粮食辎重。须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能夺得敌人的粮草,让敌人后勤乏力,便已胜利一半……”
林冲也捻须赞道:“这种比赛,改进一下,以后可以用来练兵。”
“阮姑娘,”刘唐由衷表示膜拜,“你如何想到这么聪明的法子,这跟打仗差不多了!”
史进笑道:“人家是深藏不露,要是让她上场,这十个肯定都不是对手。”
阮晓露看他一眼。这史进不简单,追姑娘追了一年没进展,这嘴可是愈发的甜。
“妹子,”张顺悄声问:“这局有解法么?该使什么计策,才能最终稳赢?你悄悄的说,我不声张。”
阮晓露笑道:“你们抬举我。这种局面,纯靠随机应变,哪有标准答案。”
其实这游戏纯属她灵机一动。若是让她上场,未必能占得多少便宜。此时的梁山内外,聚集了北方绿林最顶尖的高手,有的天赋超群,有的多年苦练,有的得遇名师,有的际遇非凡……单论各项本事,阮晓露自认并不能独占鳌头。
但她的优势并不在此。她就像一个尽责的教练员,理论知识过硬,目标导向明确,指导经验丰富,虽然自己的实力比不上手下的运动员,但全靠她,才能激发出运动员最大的潜力。
至于她即兴设计的这场比赛,也只是参照了多种体育赛事的轮廓,并非真正的模拟作战。
不过,体育和战争,从某种意义上是相通的。都不仅需要肌肉 ,更需要脑子,最终的目标只有一个字:赢。
一场游戏之战,大大拉近了陌生伙伴之间的距离。不仅参战的,还有观战的,都兴致勃勃地分析战术得失,好像多年的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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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场内局面更为混乱。见扈三娘和岳飞临时结盟,旗开得胜,不少人也生出效仿之意。但大家都不太熟,无法对陌生人全心信任。樊瑞和杨林刚刚“联手”,转而又互相背刺,反而让别人渔翁得利,抢走了红色军功券,赢来观众的大声嘲笑。
王擒龙在盐帮历练多年,原本也是个小小头脑,惜乎淮北口音太重,和队友交流充满障碍。他意识到自己大概当不得副统领,但也不愿放弃比赛,干脆开始捣乱,坐在地上大声吆喝,说自己这还有五张军功券,一百两银子一张,谁给钱就卖给谁。
卢俊义当即笑道:“我全要了!”
反倒把王擒龙吓一跳:“员外,你当真啊?”
杨林带领自己的小队左冲右突,忽然捡了个大漏,从鲍旭团队手里夺到了三张黑色军功券。正在偷着乐,不防背后有人偷袭,抢走了他们唯一一张红色军功券。杨林大急,想起阮晓露所述规则——丢了红色军功券,比赛结束时直接判输,连忙带人去夺。好容易夺回红色的,黑色军功券又丢了五六张……
出局的越来越多。此时场边已经站了三十几个喽啰,还有几个选手也先后被扔出场外。有的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安心躺平观赛。有的不愿接受失败,化身场外指导,继续指挥自己的喽啰大杀四方……
老话说得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阮晓露画出的比赛场地约莫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且有土堆、乱世、树丛、井栏等障碍物。参赛队员只能看清自己周身数丈之内的场面,却无法纵观全局。赛程过半,很多人没头苍蝇般跑来跑去,体力跟不上,坐在地上喘粗气。
但奇怪的是,只有岳飞一人,似乎开了上帝视角,又似乎记忆力超群,谁身上有军功券,谁身上没有,谁在角落里落单,谁刚刚体力透支……他都一清二楚,马上就能率队出现在合适的地方。因着此项,他的队伍体力下降没那么快,对上敌人的时候,赢面甚大。刚开局的时候,他手下的喽啰第一个出局,让他在人数上处于劣势;现在比赛进入尾声,别人的队伍纷纷减员,岳飞手下不多不少,依旧是九个人。
阮晓露来了兴致,目光追随岳飞。
不少观众也发现了,这个年纪最轻的少年弓手,正在不声不响地收割全场。
问题是,他怎么做到的?
第267章
花小妹眼尖, 忽然指着对面一个树梢:“那是岳飞的人!”
几百双眼睛同时上移,同时看到:甫一开赛,就被卢俊义丢出场外的、岳飞手下那个喽啰, 此时并没有和其他败将一起观赛,而是悄悄爬上一棵树, 占领了东南部制高点, 全场局面一览无余。
他成为一个尽忠职守的哨兵,一直在专心瞭望, 用手势和自己的小队通报战况,哪里薄弱, 哪里有敌人集结, 哪里可以捡漏……
别人都还在二维平面上奔波时, 岳飞已经给自己开了个三维立体全范围地图。
而且这个哨兵因为早已“出局”, 理论上处于无敌状态。有人发现了他的存在, 想冲上去把他掀翻, 却发现如果要碰这哨兵, 自己首先也得出局, 权衡之下,还是不敢轻易离场。
卢俊义听到场外观众呐喊,总算明白了岳飞的打法, 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喽啰还是他自己亲手推出场的!
合着是岳飞有意安排的!
“小小年纪,心眼恁多。”
卢俊义忍不住想念起自己那个“憨厚耿直”、“忠诚听话”的小厮燕青来。
但岳飞这招实在太绝, 卢俊义立刻便想效仿。转念一想,自己堂堂河北三绝,拾人牙慧, 岂不丢份。还是硬着头皮,仗着人数优势硬冲。但岳飞的哨兵已能提前通报卢俊义小队的走向。卢俊义拦不到岳飞, 只能退而求其次,和扈三娘的队伍交了几次手,把她逼到场地一角。
扈三娘虽然武功精妙,毕竟比卢俊义矮了两个头,身材缩水一大圈。若是手持兵器,还能交锋几个回合。现在却是空手肉搏,登时劣势明显。
卢俊义忽架住她一拳,道:“扈家姑娘,你本事不错,今日只是比赛,并非对敌,伤了你,我也过意不去。这样,你将手中军功券交一半于我,我此后不为难你。你大可从别人手里夺回这些军功券。”
扈三娘张口结舌。卢员外这前半句话,深明大义,正气浩然;可后半句话拐弯太急,这明晃晃就是勒索!
卢俊义面带自信,大概觉得自己放人一马,功德无量。
他身后的喽啰也跟着点头附和:“就是就是!你又打不过!”
说也奇怪,明明是随机分组,可近半个时辰的比赛下来,各组喽啰都不约而同地沾染上了其队长的风格:岳飞的喽啰纪律严明,扈三娘的喽啰团结一致,卢俊义的喽啰毛躁鲁莽、盲目自信……
扈三娘心里冷笑。卢俊义大概以为自己这“阵前劝降”之计甚是绝妙。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武功上大约不是卢俊义对手;可总不能这么轻易地把夺冠的机会拱手让人——习武之人当不屈不挠,岂能轻言放弃。况且,若是真的让卢俊义做了义军副统领,统帅这一群五湖四海的散兵游勇,那画面该有多混乱,扈三娘可不敢想。
她心中莫名划过一个念头:虽然打不过,也要尽力打。尽量消耗卢俊义小队的实力,好让别人赢……
张了张口,刚要拒绝,忽然,卢俊义身后的喽啰骚动,惊弓之鸟一般散开。
“啊啊啊啊,员外救俺……”
只见三四十人摆出阵势,左右包抄,嗷嗷怪叫,一同攻来,当即将卢俊义手下的喽啰冲散。
此时已有三十多人出局,场上剩余六十余喽啰。除了卢俊义、扈三娘及手下的二十人,还有四十来个。这奔来的三四十人,俨然是场上剩余的全部有生力量。
卢俊义大惊,连忙转身,拳打脚踢,给自己人解围。
“他们怎的联合在一起了?——哎,你,你们不是樊瑞队伍的么?怎么跟岳飞的在一块了?”
“小岳兄弟厚道,”樊瑞双手成拳,放倒一个卢俊义的队员,笑呵呵道,“他说我有指挥之才,许诺让我做守护中军步军骁将。”
丧门神鲍旭从右侧杀到,大喊:“小岳将军能开三百斤弓!我最多只能到两百!他答应指点一二!卢员外,对不住了!”
卢俊义又惊又怒。他还在拙劣地“劝降”,岳飞已经把余人都策反了!
凡是多人混战,人数越多,越倚仗士气、纪律、训练程度、统帅调度……并非兵力强者一定得胜。譬如三千兵马对上一万,倘若指挥得力,以少胜多并非罕事;但反过来,总人数越少,兵力上的差距越能左右战局。譬如十人围殴三四人,除非这三四人在武功上高出一大截,否则多半只有挨揍的份儿。
此时场上三四十人一同围攻卢俊义小队,卢俊义再勇武,被七八个人缠在中央,也施展不开本事。身后的喽啰更是一个一个被放倒,军功券被搜出来,全部上交岳飞。有个喽啰本事不错,明明身上有三四张军功券,顽抗许久,就是不让人近身。岳飞也不跟他纠缠,一声令下,让自己的盟友组成人墙,把这人一步步推出场地,让他身上军功券都作废。
只要自己手里的券比别人的多,就算获胜。大部分人满心想的是把别人的券夺过来。但其实反向思维,让别人手里的券越来越少,也是制胜之道。
比赛临近结束,卢俊义才忽然悟到这一点,大喝一声,百人丛中施展本事,如入无人之境,将岳飞手下的喽啰一个个击飞出去。岳飞抢的军功券再多,喽啰全出局,到时候他卢员外手里就算只留一张,也能算赢!
岳飞手下都是梁山普通喽啰,一对一远非卢俊义对手,马上就有人被丢出场外。但这喽啰在离场的最后一刻,第一反应不是抵抗,而是将自己手里的军功券团成一团,丢给身边队友:“老刘,替我接着!接下来靠你了!”
岳飞手下喽啰一个个出局,但在“牺牲”之前,总能将珍贵的军功券传给队友,让军功券始终留在场上。众人看得目不转睛,到最后,竟从中品出悲壮之意。
直到一个岳飞手下喽啰蜷缩在场地边角,用身体护住手里军功券,纵然身上挨了无数拳脚,也不改变姿势,直到队友赶来,把他的军功券抢救出去,那人方才滚出场外,鼻青脸肿地憨笑。
众人都觉不忍。有人大叫:“时间到了吧?”
话音未落,咣咣咣几声锣响。原来负责计时的小校看得太过投入,居然忘记敲锣。
战况一目了然。几个喽啰拥到岳飞身边,把军功券丢在他面前地上。扈三娘身前同样一堆军功券。至于卢俊义,武功全场最高,原本也“积蓄”丰厚,但最后关头让岳飞偷家,此时只剩三张黑券。其余选手要么出局,要么投诚岳飞,要么早就被剥成光杆,此时均是一文不名,蔫头耷脑地排在旁边。
很快有喽啰数出来。岳飞小组,虽然仅剩两个喽啰,但拥有红券六张,黑券四十八张;扈三娘小组,红券四张,黑券二十五张。场外出局人员身上还有黑券二十来张。另有几张军功券在乱战中撕碎丢失,不计入总数。
全体欢呼。仿佛见证了一场快进的财富兼并、加速的王朝更迭。
阮晓露大声喝彩:“大家都看到了,实至名归,没有疑议吧?”
众人不得不服。几千双眼睛看着,岳飞完全在规则之内,赢得坦坦荡荡。
阮晓露:“那愣着干嘛?”
有那机灵的,连忙跑来,排成一排,朝岳飞执军礼。
“听凭将军调遣!”
岳飞腼腆,脸颊微红,却也不掩兴奋。他出身农家,自幼习武,只当自己是一介武夫,从未意识到自己原来还有指挥组织的天分——而且指挥别人战斗,好像比自己动手打架更带劲!
若非他执意出门闯荡,如何能有这等际遇!
扈三娘轻声嘟囔:“他本来没有报名上场,是你拉来的——你怎知他有这本事?”
阮晓露笑道:“你就说服不服?让他统军,放不放心?”
扈三娘冷着脸,沉默良久,小声道:“起码比那位放心多了。”
说着嘴巴往卢俊义的方向一努。两人都笑起来。
卢俊义僵立在旁。他怎么也料不到,自己一个正值壮年的绝世高手,山东河北无有匹敌,竟然能输给一个初出茅庐的农家子弟。自己十八般武艺无有不通,兵书战策尽皆熟娴。家中下人、聘请的武师、还有亲朋好友往来宾客,无一不将他捧成当代战神,能冲开万马,扫退千军——如此资质,在一群乡巴佬的竞争中,本该是碾压优势。结果呢,怎么不仅没夺冠,反而战绩寒酸,跟几个土匪寨里的山大王,成绩不相上下?
但他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痛定思痛,觉得肯定是以前请的各路教师水平不够,或者藏私,没能传他真本事。
梁红玉惯会察言观色,悄悄附耳阮晓露:“你得罪这位卢员外啦。”
“他武功那么高,这是全场看见的。”阮晓露不以为意,道,“回头邀请他到擂台赛上打几场,自信就回来了——对了,咱们出国以后,擂台赛也接着办吧?辽东分赛场什么的……”
梁红玉笑道:“已经在安排了。”
人总不能什么好处都占着。卢俊义武艺卓绝,但谋略欠缺,并非帅才。今日也算让他看清自身实力。
果然,不多时,林冲、杨志等内行高手,就把卢俊义请了去,诚心交流武学经验。
顺带恭贺岳飞,让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向梁山英雄请教。
多年来积淀的梁山逻辑,就是四个字:谁行谁上。年纪、性别、资历、人脉……都是次要因素。
至少在原则上如此。
岳飞觉得有点赶鸭子上架,但也乐于接受挑战。心中盘算一会儿,召集各路友军头领,开了个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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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义军队伍开拔,和留守梁山的家人们洒泪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