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第326章

作者:南方赤火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BG同人

  而大辽契丹,已经从致命的泥潭里挣扎了出来,重整旗鼓,比天祚帝执政前期更加兴旺。

  答里孛拥立自己的侄子——被冤杀的太子的儿子——为帝。小皇帝今年才不过六七岁,一副无忧无虑的面容,已经长出了双下巴,背上驼出富贵包,华丽的腰带绷得紧紧。今日盛典,他并没有坐在皇位上,而是正和几个年龄相仿的贵族子弟玩闹,抓起桌上的精致细点,咬一口,嬉笑着掷向他们身上。

  使臣宾客们政治素养出色,都知道在这华美宫账里,谁是最该巴结的。

  “参见太后!”

  接着便是南腔北调的溢美之辞。什么文治武功、女中丈夫、令名遐福、中兴贤主……

  忽然,称颂声高了一个调。乱哄哄一片中,有人喊道:“什么太后,是菊儿汗!菊儿汗!”

  “菊儿汗”是突厥语“汗中之汗”的意思。从回鹘汗国灭亡以来,草原十八部落后分散,无人称汗。这没头没尾的几声大呼,着实将在场宾客都吓了一跳。

  其中宋朝使臣尤为惊悚——倒不是因为这个称号。可汗什么的,胡虏自封的土称呼而已,让他们自娱自乐去;

  可问题是,自古以来可汗都是男的。就算大辽收服了诸多草原部落,称汗的也该是皇帝本人吧?

  众人目光移动,终于有人在角落里找到契丹小皇帝——只见他左手一块羊髓饼,右手一块马奶糕,正吃得忘我,双下巴蠕动,眼睛笑眯成缝。

  几个草原部落的首领朝着答里孛行礼,跟着高呼:“我们推举大辽太后为菊儿汗!不是菊儿别速,是菊儿汗!”

  西夏使臣第二个醒过味来,从善如流地附和:“菊儿汗!她就是菊儿汗!”

  右神武卫上将军 段景住使个眼色,军帐里的亲兵侍卫皆拜服在地。

  “菊儿汗!”

  万众呼声响彻宫账。答里孛坐在硕大的虎皮交椅上,手里玩弄一支不知哪里进贡的金玫瑰。微笑着回应了几句,好像一尊巍峨的菩萨。

  ……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狂热。南院枢密使耶律大石微微欠身,嘴皮子跟着动动,面庞半隐在毡帽下,一双犀利的眉眼,注视着自己那雍容华贵的远房堂妹——几个俊美的各族少年围在她身边,殷勤地侍餐、倒酒、给她擦掉鞋面上的污渍。

  另一侧宾客席里,一个英武健壮的汉人青年也有些无所适从,各种语言的嘈杂马屁魔音灌耳。他不卑不亢地微微欠身,朝答里孛作揖致意,随后缩到后面,跟身边的同行女郎互相看一眼,轻声道:“这是安排好的罢?”

  阮晓露一时未答,将远处的答里孛看了又看,觉得一时熟悉,一时陌生。

  “称汗以后,便是称帝,但也得看看舆论反响。”她轻声道,“她心里毕竟还不是百分之百的自信。不然不会把你我也叫来,花钱请观众——来来,马奶酒不错,难得免费。”

  岳飞依旧皱着眉,听着一声声“菊儿汗”,目光扫过面前众使节,分辨着能人、蠢货和胆小鬼。

  他的目光定在一个草原部落首领身上。那人年纪甚轻,肌肉发达,衣着粗犷,头顶剃光,两侧粗粗的结着鞭子,套了数个金环——即便是顶着如此(在汉人看来的)死亡发型,依旧可见容貌出众。

  他嘴唇动着,口型却并非“菊儿汗”。他和其他人一样伏在地上,偶尔抬眼,眼中并没有多少敬畏,而是闪过一瞬间的不屑之意。

  岳飞微微扬起下巴,眼神指了指那金环青年,让阮晓露看到他。

  “嚯,”这人果然成功引起了阮晓露的注意,“帅气。”

  岳飞看她一眼,“有点子硬功夫在身上。”

  阮晓露:“……我正要说。”

  新推举的“菊儿汗”称谢各路宾客,请大家畅饮美酒,一醉方休。然后一个一个的接见使臣,让人敬杯酒,说些夸奖感谢的话。

  等接见到宋使的时候,答里孛照例讲了些“兄弟之邦”之类的言辞,宋使唯唯赔笑。

  宋朝新君登基这几年来,虽然不曾穷奢极侈,也摆出个励精图治的样子,但颁布了一大堆自相矛盾的政令,弄得官民束手束脚,中央财政愈发吃紧。“岁币”已经欠了三个月,不得不做小伏低着些。

  答里孛忽然转头,金面之下露出些微笑容,转头看向另一个客人。

  “对了。”她讲着流利的汉话,闲闲的道,“岳将军在辽东率部维和,也已经不少时候,对我大辽相助良多。边关恶地,生计辛苦,游子思乡,将士们也不容易。使君可传话给南国皇帝,令他们回国休整,朕自会派遣兵马接替边关防务。些许礼赠,休嫌轻微。来人。”

  侍女托出金盘,呈上厚厚的礼单。

  岳飞还在喝免费马奶酒,闻言一怔。

  “等等……”

  专程把他从辽东叫来,就为这?

  那宋使却迅速点头,有些讨好地笑道:“明白,明白。毕竟是南国人,老在北方待着也不是个事儿。下官这就去办……”

  “禀太后,”岳飞倏地起身,道,“小将斗胆,此事需从长计议,不是说走就走的。”

  答里孛微微沉下脸。

  自从金国不再是切骨威胁,这“维和军队”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偌大一个辽国,居然还需要非本国军马——尽管是不隶属于任何人的民间武装——来维护边境,本身就有损国家形象。更别提,听说这支兵马在当地威望极高,清除匪患、维护安定之余,居然还搞屯田、搞商贸,和当地百姓相处得如鱼得水,对她来说,更是肘腋之患。

  当然,就这么把他们打发走,也不免有过河拆桥的意思,于国家面子上不好看。为表补偿,她赠的礼物可不少,足够这些兵马回乡养老,吃用一辈子。

  答里孛尚未言语,旁边的宋使先不高兴了。

  “小岳将军,下官知道你在当地受人拥戴,名气大,挺威风。”他低声道,“但那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怎好长居?况且,你也是大宋子民,等圣旨一到,你不想走也不行,还是尽早做准备的好……”

  “啧,使君大人这话可说得差了。”有人突然插话,“人家堂堂菊儿汗,可不兴让你这么忽悠。”

  那宋使急回头,看到一张明媚红润的汉人女子面庞,朝自己挑衅地微笑。

  答里孛身周众臣先是捏一把汗,互相询问,很快认出来:“这是当初在辽河上救过太后性命的那个江湖女侠。”

  本可以继续追随太后,像那个金毛混混段景住一样,来个“从龙之功”,捞个女将军、女官当当,她却没抓住这个好机会,至今在那土匪寨子里粗茶布衣,可谓不识时务的反面典型。

  不过大约是远香近臭的道理,如果她真的“从龙”,富贵虽然唾手可得,但天威难测,哪日获罪挨整,丢人丢命,也在太后一念之间。反倒是她回归江湖,太后对这个南国女侠倒是念念不忘,埋首朝政之余时常感慨,像她那样的纯真勇敢之人,自己身边是越来越少了。

  答里孛回首,脸上金色胭脂一闪,笑道:“你迟到还有理了!过来!”

  阮晓露起身,还是行足了礼,才笑嘻嘻上前,立在答里孛身边。

  答里孛:“你那相好呢?”

  阮晓露笑答:“没来。”

  “换人了?”

  “怕冷。”

  答里孛哈哈一笑,思绪飞回当年冰封的辽河,想到了那个狼狈无助的自己。

  时隔多年,她再也不是那任人宰割的小公主。而身边的旧友,却似乎一点都没变,依旧是元气满满,一副明丽爽朗的笑颜,让她暂时忘记纷繁事务,回到那奇诡绚丽的江湖之中。

第303章

  答里孛忽而伤感, 也就没注意到,阮晓露已经打开话匣子。

  “首先,沙门岛和议依然有效, 你在鸿胪寺培训的时候没人跟你说?”阮晓露声音不大,一双眼只是看着那宋使, “算了, 签协议的时候我恰好在场,给你补个课。协议辽军不能进入维和军马驻地, 这是原则;要想改,也容易, 再攒个局, 修改协议便可, 但这也非一蹴而就的事, 程序上不能偷懒, 否则你回去也没法跟你家皇帝交代。”

  那宋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虽然人在异国, 当官的特权缩水不少, 但大辽上下对他也礼貌有加, 没人敢这么不客气地跟他讲话。

  但这姑娘据说是十六州里的女大王,虽然名义上仍是大宋子民,实际上完全不受皇权管辖。她再怎么蹬鼻子上脸, 他也没辙。

  当年东京之乱时,这宋使也在京城当差, 瞥见过一个骁勇英气的女匪,和面前这个蛮横无理的姑娘,面貌依稀相似。但在官方口径里, 那女匪畏罪自首,被监在京师, 早就急病而死,罪有应得。

  这世上没有起死回生之术,宋使想,近墨者黑,女土匪大约都长一个样,说不定都是一家子。

  答里孛脸色逐渐不善,看一眼阮晓露,“还有呢?”

  阮晓露被她的目光中的寒意扫得有点发毛。随后想到,自己毕竟名义上还拿着大宋国籍,又是人所共知的“大辽人民的老朋友”,今日再怎么得罪答里孛,只要没犯辽律,最多不过是个驱逐出境。

  “还有,”她瞅一眼岳飞,笑道,“岳将军隶属保毅军,就算要调动,也是俺们节度使下令,不用劳烦圣上操心。”

  十六州易帜以后,消息传到维和军队。和所有受波及区域的百姓一样,当时的统帅岳飞面临两个选择:挂帅回乡,与保毅军切割关系,或者继续留在队伍里,遵守“乡约”,接受节度使的领导。

  传讯的喽啰向岳飞保证:“俺们只是争取了一点自治的资格,揍贪官、杀恶霸,不用朝廷授权。绝对不反大宋,不侵州县。而且还协助防御北疆呢。要是辽国那边有动静,俺们第一个顶上。”

  岳飞出身农家,读过书,但也算不上饱学鸿儒。喽啰汇报的这些变化,并没有触及他的道德底线。他和梁山军马共事多时,也信得过这些头领的人品。

  他从实用主义出发,决定留在军中,继续维护和平之重任。

  好在,对寻常人来说,“乡约”和皇权冲突的时候很少,让他很少面 临两难境地。

  “缓冲区”战后满目疮痍,迁来的百姓胡汉杂居,并且在维和义军的影响下,正在飞速汉化。

  岳飞迅速衡量利弊,也表态:“如今秋收之际,缓冲区内离不得人。况且小将在彼驻军日久,已与当地百姓关系紧密。贸然撤换,只怕有损民众之利。而且……”

  下面的话就不好直说了。而且答里孛虽然承诺会派本国军马替换,但抛却和议限制不说,谁都知道,辽国主力部队此时都在忙着征讨草原诸部,不可能突然分出精兵,飞到过去的辽金边界去救急。

  这时候撤走,不仅多年的经营付诸流水,而且等于重新将民众置于兵痞盗匪、以及女真残部的威胁当中。

  阮晓露也跟着一唱一和,把那宋使说得哑口无言。

  答里孛微微冷笑。眼前三个南国人,两条心,在自己面前公然内讧。

  耶律大石看出冷场,麻利吩咐两句。奴婢收拾场地,乐工奏响丝竹,舞女翩翩起舞,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新归附的草原部落派人前来参拜新的宗主,献来健壮的男奴和美貌的女奴。又派出年轻健儿,给皇帝太后表演摔角。

  答里孛这才稍微展颜,看得饶有兴趣,令摔角手脱膊,露出黝黑结实的身体线条。每一次肌肉的收缩和舒展都野性十足,汗珠一滴滴落在地上。

  大漠苍黄,绿水蜿蜒,阳光发白而刺眼。草木和泥土混合的香气,加上刺鼻的马匹膻味、人体的汗味,又混入奢侈的乌木、龙涎香,结合成一种温暖而怪异的味道。

  “小六,坐这来。”她拍拍自己身边的羊皮,闲闲的道,“南国规矩多,今儿让你饱饱眼福。”

  答里孛身后几个美少年会意而笑,恭谨地让出位置。

  四面近臣宾客都露出艳羡之色。和菊儿汗同席而坐,极少有人能得到这种殊荣。

  答里孛此举,也是传递出来一个明确的信号:凡是相助于她的,不论是何民族,不论时隔多久,都会予以优待,表明不忘功臣之意。

  同时,在场中诸人心中植入一个缥缈的希望:有朝一日,坐在菊儿汗身边的,会不会是我?

  阮晓露不敢不遵,心里却不以为然:不就是壮汉吗,俺在梁山天天看。

  她上前两步,和段景住擦身而过,却被这金毛轻轻拉住,低声提醒:“娘娘,今非昔比,你说话注意着点儿。”

  阮晓露冲他快速一霎眼,表示感激。

  刚坐下,答里孛亲亲热热将她揽住。一阵异香包围了她。

  “阮姑娘,你出息了。”答里孛盯着摔角手,乌黑的嘴角勾起没有温度的笑意,“跟我作对,很好玩吗?在开封的监狱里没待够?”

  阮晓露一瞬间上火。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如今又不是梁山寨主,闲人一个,想去哪去哪。”她也低声道,“我巴不得在你这白吃白住,好好瞧瞧大漠风光呢。”

  答里孛长笑。

  “如此说来,我白白让人杀了一年的鸡。”

  阮晓露大吃一惊,“你、你也有份?”

  她想起当时时迁说的,“从江南到山东到幽燕”……

  靖康元年,对辽宋两国的鸡来说,真是不太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