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梁山跑腿的日子 第79章

作者:南方赤火 标签: 布衣生活 励志人生 BG同人

  官军于是转向。大河道左右光秃秃,都是盐田,也没有枯树,也没有港汊,连只老鼠都藏不住身。行得着实爽快。

  只是行不多时,刚刚能看到村民房屋仓库时,就见到造反的灶户聚在两岸边,两头牵一条大篦索,横拦在水面上。那船又走不动了。

  徐登在船上喃喃怒骂。看那些灶户时,却是十来岁的半大孩子,有男有女,都是面带怒容,不 像是孩童玩闹。

  徐登派人呵斥:“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赶紧放下索子投降!”

  卫珠娘举起手,向下一挥。

  “记着六奶奶的吩咐?安全第一,杀敌第二。”

  孩子们齐声大喝,整齐划一地拎起那篦索,朝着官军后方跑起来。

  官军只见一条横索扑面而来,连声惊叫。有的抽出刀试图砍断那索,未曾想那绳索却是浸了桐油的,滑溜溜刀砍不断。有乖觉的连忙矮身闪躲。还有不少犯愣的,直接被那篦索当头扫到,一下子头破血流,撞进水里。

  所幸这片水道又宽又深,不适合埋伏。那落水的只是狼狈,湿淋淋的乱游乱刨,挣扎上船。

  卫珠娘:“灰瓶!”

  薄陶罐里装了掺了石灰的沙土,让力大的孩子当沙包,没头没脑地掷将过来。

  陶罐有的落在船头,有的砸在官兵身上,碎出无数烟尘,迷了众人眼。虽不致命,但也恼人。更有人因为目不视物,眩晕落水,猫在水里不敢出来。

  童大壮哈哈大笑:“好玩,痛快!”

  有同伴提醒他:“快跑!”

  说话间,官兵已弃船上岸,气鼓鼓地拔刀冲锋。

  少年们呼啦一下,兵分几路,作鸟兽散。

  官兵虽不济事,但也不是废物。被一帮娃娃兵这么一整,也知道水路难行,必须上岸了。

  徐登想,灶户果然和强盗勾结,不然哪里来的草头军师,怪招迭出,让他今日经历九九八十一难?等拿到人,非得好好修理修理不可。

  盐田里泥泞不堪,官军走得艰难。突然有人一脚踩空,出溜一下滑个狗啃泥,整个脸拍在卤水里,被同伴救起来,死命咳嗽,手上也起了大泡。

  随后又是几人诡异跌倒。这才发现,盐田里让人掘了不少陷坑,被新鲜卤水一盖,完全看不出来!

  当然,灶户人数有限,仓促间也挖不出什么大工程。这些陷坑只是一二尺深的小洞,底下摆了削尖的木块和碎石,不足以致命,但足以让人崴脚扭伤、破皮出血。伤口一接触卤水,更是如同上刑。平日养尊处优的乡军哪受得这等苦楚?一时间哀鸿遍野,盐田里全是伤员。

  徐登面色严峻,喝令抬走伤员,收拾队伍,保护好辎重装备,令人持棒探路,一点一点地穿越盐田。

  村庄大本营近在眼前,却如镜花水月,就是走不到;至于什么少年儿童,早跑没影了。

  这么跋涉了许久,终于绕过了三个先锋队折戟沉沙的港汊。有眼尖的看到:“是咱们的船!”

  几十艘空船挤作一块儿,吱呀作响地飘荡在水面上,连船上的缆绳杂物都不少,唯有上头的官兵都无影无踪。

  有点渗人。

  再定睛细看,船上也并非毫无人气。几个衣衫朴素的草莽汉子提着刀,踩着船舵,隔着十丈远,朝官军虎视眈眈。

  有认识的道:“领头那个高个子好像叫李俊,常在左近收取私盐,贩至浔阳江……”

  徐登嘴唇有点颤:“咱们那些先锋队,都……都是这几个人杀的?”

  本能的不太信。这人数差距也过于悬殊。就算那李俊和手下都是活大虫,也吞不下这许多全副武装的乡军啊。

  有人提议:“杀了这几个贼,夺了船,咱们就能直捣贼窝!”

  徐登忙活一上午,接连阴沟里翻船,减员近半,此时却有些犹豫,迟迟不下令。

  盐帮那边,有个小弟笑道:“阮姑娘料得没错。官兵怯了。咱们得激他们过来。”

  遂双手合拢在口,送出一阵臭骂:“你们这等虐害百姓的赃官,尽做那辱没祖宗的事!爷爷们正在此等你!不来的不是好男子!——就恁这怂样,只配当小卒,一辈子别想高升!哈哈哈!”

  官军愤怒,跟盐帮对骂几句,却还是无人敢冲。

  李俊做个手势,让小弟先闭嘴:“这是她们梁山的骂法,你只知学舌,不管用的。”

  他侧耳,辨了辨对面官军的口音,提气大喝:

  “你们这些苏南的蛮子……”

  半句话没说完,如同点了炮仗,官军全炸了。

  “苏北猪狗,竟敢侮辱老爷?!哇呀呀——”

  如同潮涌,一发冲来。

  李俊一声唿哨,盐帮几人扑通跳下水,一时间无影无踪。

  官军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刚才的怒气还没下去,敌人都没了,一时间有点懵。

  却平白夺了许多船。徐登当机立断,叫道:“开船!免得夜长梦多!”

  官兵火速上船,捡起船桨,忽然发现:“咦,这些船上怎地堆了许多柴草?”

  还没开动,忽然远处单独冲来一艘帆船。那帆鼓鼓胀胀,借足了风力,顷刻间驶到官军船阵跟前。

  那船上装的却是了硫黄焰硝,杂以油薪。船上的人赤着精白上身,握着个赤红的火把,一声长笑。

  有那乖觉的官兵,瞬间面如土色。

  “是圈套!逃,快逃!”

  哪里来得及。张顺点燃自己的船,在烟火爆炸的瞬间,画一个漂亮圆弧,纵身跃下水。

  官军的几十艘船还在排队堵车,被那火帆船全速冲进,如何能脱?霎时间大火竟起,烈焰纷飞。会水的不会水的都跳下去逃命。但见隔水茫茫荡荡,都是芦苇烟火。水面上惨叫声一片。

  李俊早跳上岸,带两个人等着。有冒头的,一刀一个;张顺伏在水里补刀。一时间水面上尸横遍野,尸首漂进火场,又是焦味冲天。

  几个好汉杀人正酣,最后却被这烧肉的味道熏得够呛。李俊见好就收,一声哨响,大伙撤退。

  弹压官徐登在军汉的拼死护送下,跳上离得远的一艘船,仓皇逃离。

  这一撤就撤回了上次的营寨。整肃队伍,检点人数,减员过半,只剩一百来个能走路的。

  徐登让人给自己包扎了几处皮外伤,傻愣愣地坐了半天,还是不太能接受现实。

  有人劝谏:“贼人势大,要么暂且收兵回府,再行……”

  “他奶奶的!”徐登拍案而起,“我就不信奈何不了这一个小小盐村!”

  他沉思许久,招招手。

  “来人!把那个炮手给我叫来。”

第68章

  “真撤了?”

  盐帮临时合同工、草头客卿阮晓露坐镇村中小破庙。

  这是村庄里最光鲜的一栋房。两侧厢房是仓库, 中间堂屋里烧着劣香,供着三个白胡子老头。阮晓露向灶户打听,才知道那是胶鬲、夙沙氏和管仲, 三个盐业老祖宗。

  听得探子一声报,她长吁一口气, 慢慢出溜到凳子底下。

  老祖宗们慈祥地看着她。

  军师这活真不是人干的。本来以为只要“端坐中军”、“运筹帷幄”就成, 谁知真打起来,百十条人命握在手上, 那可不是开玩笑。她心里一根弦绷得死紧,脑海里反复排演各种状况, 大门每次一开, 她都得咯噔一下, 生怕听到谁的死讯。

  要是哪个队伍迟迟等不来消息, 她更焦虑, 捋起袖子就想自己上。好在身边留了几个头脑清醒的灶户伙伴, 好说歹说把她给劝住:姑娘, 这些可计策都是你定的。你要是折在半路, 回头大伙再遇上事,该请示谁?

  她就像个初出茅庐的新手教练,带着个积分垫底的业余队, 开场哨一响,所有战况都不可控, 连比分都瞧不见——对心脏和神经强度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考验。

  她缓了好一阵,才有气无力地问:“咱们的人呢?”

  “青壮组报到, ”胡大娘子喜气洋洋的声音,“应到三十人, 实到二十一人。九个轻伤,已回家将息。”

  “少年组报到。”卫珠娘踏入库门,言语带笑,“应到二十八人,实到二十六人。有两个扭了脚的……”

  “谁扭脚了?我没事!“

  童大壮被另一个小朋友搀着,不甘示弱地在门外叫唤。

  老弱组在海边岩洞里躲得挺好,没有消息。

  青壮组和少年组胜利会师,大伙欢喜不尽,朝三位盐宗拜了拜,寻到各自家人熟人,唠唠叨叨讲个不停。

  “官军退了!真退了!阿弥陀佛,我还以为我会吓破胆哩!……”

  “我今日亲手揍了那么高一个狗军官!肯定把他胳膊揍折了!”

  “饿死我了,干他娘的,比平时煮盐还累……”

  ……

  阮晓露感觉自己紧绷的嘴角慢慢放松,慢慢的弯成一个笑。

  “干粮和清水都备好了!”她高声喊,“全体都有,原地休息!”

  就是要撸起袖子干!干到官军觉得这块硬骨头太费牙口,方能有一线生机。

  过了顿饭工夫,库房门开。李俊全身染血,面带微笑。

  “盐帮报到。应到十人,实到五人。三个刀伤,一个烧伤,派一人看护,歇在童太公家里。张顺兄弟不 回来,说要躺在水里歇一歇,顺带放哨。”

  灶户们目光带着敬畏,朝他点头。

  一场恶战下来,灶户们最多只是破皮扭脚,最精锐的盐帮却折损最重。

  一碗鸡蛋豆腐果然没白吃。

  李俊没精力跟大家寒暄,脱下带血的衫丢作一团,灶台上拣一块饼,靠着墙狼吞虎咽。

  一边吃还一边好奇:“这报数的流程,是你们吴学究设计的?”

  “小瞧人。”阮晓露一口气终于松到底,也靠着砖墙闭上眼,“本人专利,巡山一队特供。”

  说到“巡山一队”四个字,郁郁的有点想家。

  库房里热烘烘的。耳中听到灶户们兴奋热切的闲聊,她眼皮子往下耷拉。

  但是还有一根弦拽着,她不敢休息。

  梁山上的经验表明,官军今日虽然退兵,但不太会就此宣布失败。官军会不会卷土重来,何时来,来多少人……全看地方上的财政预算,以及官僚主义的严重程度。

  外围布置的陷阱一个个被踩中,守御圈子一点点收缩。如果官兵再来,村子能守多久呢……

  是不是该派人去整修陷阱工事,或者制定新战略……灶户们估计没这个精力。头一次拿起武器干架,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很不错了……

  她的思绪飘忽乱转。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