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艼
他捧着小碗,调羹勺着藕粉,小嘴巴总是忍不住上翘。
凤凰崽实在受不了他,板着脸看他:“你笑什么?”
他们的吃相,就这么好笑?
花花崽抿干净唇上沾的藕粉,双手捧着小碗,一双圆润的大眼睛弯成月牙。
“我长那么大,第一次有其他和我差不多的小孩子一起用饭,我高兴呀!”
侄子们都还很小,需要少吃多餐,哥哥嫂嫂们几乎都在自己院子用饭,他平日都是和爹娘吃,只有节日大家才会聚一起吃。
他的眼睛,映着窗外旭日与……他们。
泛着粼粼波光。
比晴日西湖还要好看几分。
凤凰崽抿唇,加快用饭速度,吃饱就把碗丢下,跑回房间,将自己摔到床上。
花花崽歪头看他落跑背影:“?”
怎么又急匆匆跑掉了。
他看向朱朱崽。
“他在愧疚。”朱朱崽淡定夹走最后一个小笼包。
愧疚什么?
花花崽一头雾水。
朱朱崽慢悠悠吃饱,将嘴巴擦干净,才满足摸着肚子,安抚弟弟:“放心,我去搞定他。”
他迈着消食的缓慢步伐,回到屋子里,坐到圈椅上,往后靠着。
“花花弟弟今日带了三件襜衣,他怕你不要,另一件一直带在身上的小布包里,说等你愿意接受他的好意时,他就能马上拿出来给你用了。”
凤凰崽扯过被子,用力蒙头。
烦死了!
【①君子对于自己的言行,从不马马虎虎对待。——《论语》
②唐,柳宗元,《晨诣超师院读禅经》。柳宗元,字子厚,世称“柳河东” 、“河东先生”。】
第12章 心之所愿,绝不后悔
花花崽不清楚凤凰崽的烦恼。
他饭后收拾好东西给人送回去以后,就跑到主院履行诺言,陪凌沄潇入睡。
凌沄潇正和花夫人核对小崽崽往后的功课,罗列了崽崽们的作息安排。
她久不接触红尘,这些事情还要劳烦花夫人安排好,她再过目。
不过凌沄潇并不希望时间安排得太死,小崽崽们最好都能有自己可以自由安排的时间段,不要像傀儡娃娃一般,只听她们的命令行事。
“也好。”花夫人温柔应答,将作息安排修修改改,最终确定如下——
卯时起,洗漱、洒扫、自行练武;
辰时用早饭,饭后读书、练字、玩耍都随意;
巳时到午时正,花夫人负责安排不同的夫子来教授学问,具体教什么,凌沄潇不干涉;
午时正到未时正,用午饭、歇息;
未时正到申时,凌沄潇亲自安排课程,具体怎么上,她根据孩子选择学习的内容,自行决定;
酉时晚饭,饭后小崽崽们自己随意安排,但必须要在亥时内入睡。
一天被划分成七个时间段。
凌沄潇粗略看过,觉得甚是不错。
“帮我弄成整面墙的大字,挂到大堂正中央。”她掏出一颗不知哪年哪地得来的拳头大小明珠,交给花夫人,“顺道帮我把这个换成银两,放我房间。”
重归红尘,不吃点人间烟火,未免少了些趣味。
花夫人将纸张卷起,柔声说:“好,那我先去寻访一下教学问的夫子。”
孩子们的功课可马虎不得。
小崽崽跑来时,花夫人刚离开。
他犹如小猫崽一样,嗅了嗅石桌附近:“娘亲刚刚还在吗?我好像闻到了她的味道。”
“鼻子这么灵?”凌沄潇轻轻摇晃着藤椅,睁开眼睛看他,“有没有想好学哪三样功夫?”
功夫,她也只教三样。
花花崽点头:“想好了。我要学轻功‘飞花逐月’,武器学‘流云飞袖’,再学一个‘听音辨位’。”
“‘流云飞袖’很难学,这是自救和救人的招式,练到同样的程度,杀伤力还不如普通剑招。要将‘流云飞袖’练出杀招的威力,比其他武器需要更多的时间,有可能是好几倍的时间。”凌沄潇提醒他,“你确定吗?”
花花崽用力点头:“嗯!我确定。我学武功是为了保护自己,和保护需要的人,并不一定非要杀人不可。一个人该不该杀,应该由朝廷律法界定,而非我个人私自决定。”
“倘若有人要杀你,你也不杀人?”
“我可以像夫子一样,将他抓住再交给官府置办。”
凌沄潇垂眸看着那一双倒映蓝天白云的清透大眼睛,嘴角多了两分笑意。
“好。”她重新闭上眼睛,“除了武学,你还能从我这里再学两样,除了刺绣缝纫,我大概都能教。”
花花崽很快就决定好了:“那就医术和种花。”
“为何?”凌沄潇仰着头,沐浴着阳光。
“医术可以救人、救小动物,种花可以给家里、给别人,乃至山河增添一分生命。”
她缓缓道:“你似乎对生命有一种执念。”
“执念是什么?”
“执念便是对某样事物过度执着,从而产生不可撼动的念头。”
不可撼动么?
似乎并非坏事。
“那我以后便把保护生命,变成一种执念。”花花崽握着小拳头宣布。
他那张脸上,甚至有着向往。
凌沄潇睁开眼睛,看着小崽崽。
她从来只听人要消除执念,倒是鲜少见有人想要将某件事情变成执念。
“你可知执念从来伤人,不会饶人。人一旦有了执念,便会日思夜想放不下,看不破。”
花花崽歪头。
他认真思考了一阵,才给出答案:“放不下,那便不放下就好了。执念只要不伤害别人、不伤害自己,放不下有什么关系。娘亲说,人生在世,若是毫无惦念,那活着与死去,并无区别。”
小崽崽始终看着她的眼,眼神坚定而纯粹。
凌沄潇睫羽轻抬。
“世间人心千万样,越是长大,越是有更多的无能为力,使得人心偏转。你的执念或许会变成别人拿来击打你的武器。你的善良,也许会成为别人攻讦你的理由。便是如此,你也要净学救人的东西?”
保命的杀招,她会的更多。
大人的路,花花崽还没走过,不清楚个中艰辛,他不好评说。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澄净的眼睛里,冒出来一点点笑意。
“我想,无论是谁,肯定都希望自己每天活得开开心心。”
“同在山间走,我非采药人,或许不清楚采药人有多艰辛,使他只能兼顾脚下路途,却不曾抬眼看天空。可倘若我碰见他,我还是想送他一小盆并不沉重的花,请他抬眼和我一起看看青山白云,感受一下生命的美妙气息。”
若是采药人不介怀,与他共赏美景,将花收走,那对方说不定能有片刻欢愉;若是对方无力负荷,或直言拒绝,或敷衍应了,转头将花朵遗弃,他还能重新抱回来,将花救活。
救人种花,总比杀人要令人开心。
他眼中澄澈湖面,似有鲤鱼跳跃出水,甩起星星点点的水花,盛载日光。
湖面涟漪跟着漾开。
粼粼闪闪。
“楼儿所选,乃心之所愿,绝不会后悔。”
小崽崽说话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糯软的感觉,稚气未脱,却字字句句清晰明了。
他眼神清明净朗,身姿端庄雅正。
俨然是个小君子模样。
凌沄潇不再多说,她从不干涉别人想走的路,想过的生活。
她只是伸手挼了挼小崽崽,从摇椅起身,揣手入袖,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知晓花花崽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干,她不再逗弄,配合装作睡去。
她听见——
给她轻轻拍着后背的小崽崽,将被子从她肩膀到脚下全部重新掖好,再晃荡着还不够长的腿,慢慢够着地面,动作轻柔穿鞋,垫着脚尖行走,动作像小猫踩过毛毯一样轻。
小崽崽还踮脚走出院子,才快步奔走。
凌沄潇睁开眼睛,看着床帐上绣的四时风物。
许久。
她发出一声轻笑。
这次的世界,似乎还不错。
凌沄潇侧转身,撑起额角看地面漏下日光。
日光倾斜入窗棂,光柱里浮尘漂游,盘桓往上。
花花崽已静坐光柱一旁,执笔悬腕在纸上,专注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