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艼
不管对方怎么喊他,他始终不再说话。
凌沄潇慢慢悠悠跟上,看花花崽锲而不舍,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让对方再说一句话。
花花崽终于停下了脚步,目送傅红雪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回头看向自家夫子:“夫子,你说他不理我,是因为我看见了他发病的样子,他觉得不好意思吗?”
就像他小时候尿了裤子一样,娘亲过来帮他收拾的时候,他就特别不好意思。
他思索着,要不先让傅红雪冷静一会,他就慢慢跟在他背后,等到时机差不多了,再去试试找他说话。
凌沄潇:“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横竖她匀了一整天出来,此时距离傅红雪家也不远了,浪费一两个时辰也没关系。
花花崽打定了主意,便落在后头,没有跟上去。
傅红雪一直不曾回头,自然也就不知道花花崽还在他背后远远跟着。
他只是脚步微顿,心想,这样才对,他就应该离他远远的,便继续往前走。
一路走到山谷前,看见熟悉的植被,傅红雪才知道,原来出了山谷,只要穿过一片树林,就有刚才那样热闹的小镇子。
他在这里住了七年,从来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会是这样的。
不过,相比对外界的感慨,他还是比较关心娘亲的近况如何。
一想到娘亲,傅红雪那不急不慢的脚步都变了,完全顾不得自己跛脚,半是走半是跳地跑回那黑黝黝的小木屋去。
他把门推开,主动开口喊了一声:“娘。”
身穿黑色袍子的女人,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去。
当看清楚把门推开的人,竟然是消失了几个月的傅红雪时,她那惊讶的眼神沉下来,开始兴师问罪。
“这么些天来,你跑哪里去了。”
她的眼里没有关心,反倒是带上了几丝戒备。
傅红雪收回推开门的手,立在原地,抿着苍白的唇。
“我被一个叫血刀门的大和尚掳走了。”他着急地解释,“我一直想要回来,可是我没办法打过那群大和尚,我担心娘挂念我……”
他七嘴八舌地解释,什么都想要说的清清楚楚,却反而什么都没有说清楚。
在地牢里面对娘亲的关心与担忧,生怕自己死在外面以后,娘亲无人照顾,一个人孤孤单单呆在小黑屋里,也没个人陪伴。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会想到,天已经凉了,不知道娘亲有没有将被子换厚一些,不舒服的时候记不记得要用哪些草药熬制药汁。
地牢里那些小孩在哭的时候,他也曾热过眼眶,可是想到娘亲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他这一生为复仇而活,只能流血,不能流泪。
他便又将眼泪咽回去。
然而千头万绪,都断在娘亲的厉喝之中:“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她说话的声音,回荡在黑暗的屋子里。
这时候,她怀里响起了婴孩响亮的啼哭声。
傅红雪愣住了。
家里怎么会多了一个婴孩?
“娘亲,他是……”
黑袍女子不耐烦道:“你去练刀,这事与你无关。”
傅红雪抿了下嘴唇,将想要说的话吞下去,拿起门边的刀,走到外面平地,开始一下一下练起来。
一、二、三、四……三十六、三十七……一百二十六、一百二十七……
凌沄潇和花花崽坐在远处林子的高枝上,看着傅红雪一下又一下练刀,从日正当空一直练到日落西山,一直也没个停歇。
要是花花崽坐得再近一些,就能够像凌沄潇一样看清楚,傅红雪那原本就苍白的唇,变得越发苍白,而且还干裂流血。
她实在想不懂,一个当娘的,为什么会那么狠心,面对自己刚回家的孩子,居然也不闻不问,刚进门就让他练刀。
还有那个被女人抱在怀里的小孩子,也很是蹊跷,听傅红雪说的话,似乎在他失踪以前,并没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那孩子也不大,似乎刚出生没几个月。
她去过那么多世界,还不曾听说过,谁几个月就能再生出个小孩子来。
“花花崽啊,我有一个不详的怀疑。”
第52章 发热了
黄昏的光,透过树缝落在小崽崽锃亮的眼睛里。
“什么怀疑?”
凌沄潇抬了抬下巴,指着那又小又黑的房子。
“怀疑那个女人不是傅红雪的娘亲。”
“啊?”花花崽看着在夕照里依旧练得认认真真的傅红雪,“他都这么大了,应该不至于认错自己娘亲吧?”
他两岁的时候,就不会认错自己娘亲了。
凌沄潇笑着揉了揉小崽崽的头:“我的意思是,屋子里面那个女人,恐怕是从小就把傅红雪弄回来养大,并不是他的亲娘。”
“可是……”花花崽有些犹豫,“如果她将傅红雪养大,哪怕不是亲娘,那她对傅红雪也有养育之恩。俗话说,亲恩不比养恩大。傅红雪哪怕知道了,也会把她当做亲娘一样尊重的。”
凌沄潇扬眉:“你对傅红雪这般清楚?”
这才相处多久,和对方说了几句话。
花花崽挺起胸膛来,有些小骄傲:“我知道傅红雪肯定是娘亲和我说的那种最重情义的人。”他补充了一句,“就和陆小凤一样。”
表面看着冷冷硬硬不好接近,其实心里面比谁都要柔软,所以外壳才会那么坚不可摧。
凌沄潇被他逗乐了:“我待会儿去试试她,如果他不是傅红雪母亲,又对傅红雪不好,倒不如早点让傅红雪认清楚,重新选个养母。”
才七岁的孩子,要是被这个人这么磋磨下去,本来不疯都得疯。
若只是为了这七年的养育之恩,也没必要受这样非人的苦。
花花崽拉住凌沄潇的袖子:“夫子想要怎么试?”
“假扮像那个……”她有点想不起来那人是谁,“想要把你偷走的家伙一样的人,逼她说出真话。”
花花崽:“啊?”他白嫩的脸蛋,满满的都是不忍,“那如果不是,傅红雪岂不是很伤心?”
“长痛不如短痛。”凌沄潇问他,“你是希望傅红雪被一个根本不关心、不爱护,更加不照顾自己的人奴役一辈子,还是希望他现在伤心完,找到一个有关心他、爱护他、照顾他的人的地方?”
她感觉自己的耐心,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足以令以前在其他世界追随她的那班属下,怀疑是不是有人易容成她的样子招摇撞骗。
花花崽想了想,征求夫子意见:“我们要不要私下找傅红雪说一说这件事情,让他自己选择?”
凌沄潇:“行。”
这都不是事儿。
她向来是个想到什么就去做的性子,刚和小崽崽说完,她转头就去将黑袍女子迷倒了。
傅红雪刚好收起刀,往屋子里面走。
他看见凌沄潇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抱着他娘亲,有些惊疑不定。
“你在做什么?”
凌沄潇把人扶着靠在墙边,自己抱着那个咯咯直乐的小婴孩,转眼打量这个被封得死死的屋子。
屋子只是寻常的木屋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特别的是这个屋子,所有的窗户都被用木条封起来,钉死了。不仅如此,还挂满了黑色的窗帘,一直从顶上垂到地上。
屋里只有一个佛龛,映照出朦胧的光,除此以外,别无光源。
她瞧着这地方,不像是人过活的地方,反倒是一个囚禁犯人的牢笼。
也不对,血刀门里面的牢笼,尚且在顶上开了天窗,这里却没有。
她的视线转了一圈,重新落到傅红雪身上。
“我都看见了,听到了。”
她没说自己看见什么听到什么,可傅红雪马上就明白过来,原本苍白的脸,更加虚白。
他将自己干燥苍白的唇紧紧抿起,没有说话。
凌沄潇单刀直入:“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女人可能不是你的娘亲?”
“你胡说!”傅红雪反驳得又迅疾又激动。
凌沄潇打量着他脸上浮起的两坨不正常的潮红,向前两步,将手贴在他的额头上。
“你发热了?”她只贴了一下,就把手收回来,不等傅红雪躲开,“你千里迢迢回来,她不关心你不说,连歇都不让你歇,就让你去练刀。天底下哪里有母亲会这么做?”
若有,那此人便不配再做母亲。
傅红雪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这件事情,不需要你管。”
娘亲不管怎么样对他,都是他的娘亲。
凌沄潇拍着小婴孩的后背,俯身看向他那黝黑的双眼:“你当真确定?”
傅红雪紧抿薄唇,不说话。
“如果你亲娘在这个世界另一边,每天惦记着你到底被谁抓走了,那人又对你好不好,你每天能不能吃饱睡足……”凌沄潇一直看着他隐忍的神色,“难道你就为了这么一个对你一点也不好的人,宁愿让你亲娘肝肠寸断?”
傅红雪扭过头:“这就是我娘亲,不会有别人。”
“好。”凌沄潇将小婴孩放到一旁的床铺上,“到底是真是假,待会儿试探便知。”
她把话说完,就将解药的药粉撒到黑袍女子脸上去,宽大的袖袍一振,人已离开此地。
傅红雪还想再说什么,却已见不到她人影。
黑袍女子也幽幽醒来,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倒下的位置,以及一只枕在床铺上的手。
她缓缓看向傅红雪。
不知怎的,傅红雪开口便道:“娘,你没事吧?你刚才晕了过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