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第二天,川陕传来捷报,拉锯许多天的平叛行动,终于有了结果。
年羹尧打了场小胜,尽管没有重创叛军主力,对战场和对士气的鼓舞,却是无可估量的。叛军极为熟悉地形,联合土人对他们骚扰、纠缠,如此一来,每走一步,都是对主帅和士兵的考验。
康熙龙颜大悦,叫兵部拨冗钱财,备好奖赏的同时,原本秋狩的费用更添两成,说要“与远征将士同乐”。
朝野欢欣,唯独户部笑不出来,要知道赏赐和秋狩的钱,可都是他们出。他们不敢撅皇上的蹄子,就到四爷面前哭穷:“王爷,臣等勒紧裤腰带,也才挤出这么点,再这样下去,国库又得捉襟见肘哪!”
四爷道:“我管江南,不管户部,尚书大人怕是找错人了。”
雍亲王可是掌户部的旧主,户部尚书神色殷殷,绝不相信他是这般的冷酷无情。世人或有误解,他与王爷共事这么久,哪还不知道他是真的心怀天下,公心十足?
户部尚书挤出几滴眼泪,四爷额角青筋一跳,到底给他指了条明路。
尚书捧着名单,忍住激动:“这是?”
四爷:“这里面有官员,也有商人,都是敛财无状,罪名缠身。而今被抓得差不多了,只需与刑部商议一番……”
尚书眼睛亮得跟灯泡似的:“就能没收其所得,先行查抄,补充户部!”
四爷微微颔首。
转而叮嘱道:“事关重大,切勿透露出去半分。”
“自然!”
名单里的肥羊实在太多太多了,户部尚书回头和刑部尚书一琢磨,这不仅是他们,六部都能肥一波啊。
事实上,不仅仅是户部,自国库空虚以来,其余各部都穷得很,怀揣着对雍亲王的敬仰与感激,六部私底下联合在一块,拆家行动开始了。
——他们拆的不是别的,正是八爷的情报网。
八爷的幕僚狂怒却毫无办法,人被抓了,再补充就是,可经费没了,拿什么来补?
幕僚快要吐血,他们顾不得八爷还在病中,火急火燎地求见,可还没进门,就被八福晋挡了。
八福晋语气悲切,拦路却是毫不客气:“爷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他已经起不来身了,有什么事,还请先生们暂缓禀报。”
幕僚苦笑:“属下自然知道贝勒爷病笃……”
等一旁的管家再三解释,他们才知道,八贝勒府的一切事宜,而今都交由福晋打理。八爷对她交付的信任,比从前还要深,称得上重视无比,不分你我了。
幕僚对视一眼,有人不由道:“那曹家格格入府一事?”
八福晋脸沉了下来,管家忙道:“爷病成这样,如何成亲?只能推迟了!”
幕僚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推迟是应该的,但总要有个期限吧,看这样的情形,难不成是无限推迟?
曹家不震怒都是好的了,皇上那里,难不成就任由圣心无限跌落下去?
幕僚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八爷每每的谋划,都是八福晋在拖后腿,而今竟是把府务交由福晋全权打理,简直是昏了头了!!
他们不知道八爷抗命,不欲休妻一事,但事到如今,他们已经失望到无以言表。
尽心尽力坚持到现在,全凭知遇之恩,否则早在八爷被踢出夺嫡行列的那一天,他们就跑路了。想到从前,他们不禁苦笑,拼了命的谋划,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翌日天蒙蒙亮,八贝勒府幕僚集体辞行,没有留书。
从前八贤王的势力在这一刻起,正式分崩离析,除了一堆烂摊子,什么都不剩了。
渐渐的,有流言在京城兴起,其中最火爆的,是其中一位幕僚醉酒之后的牢骚,大致意思是说八爷太宠八福晋,简直到了不分是非,令人发指的地步。
宠就宠吧,君不见四爷也宠年侧福晋,几乎满京城皆知!
但你瞧瞧人家,年侧福晋乃众所周知的才女,知书达理,一点恃宠而骄的苗头都没有,四爷更是理智在线,没闹出这一堆破事!
得知流言的四爷:“?”
苏培盛忍着笑来回禀:“逃了,没抓到。要着人通缉吗?”
四爷:“不用。”
中伤的是老八又不是他,他只是为“知书达理”四个字心服口服。
四爷揉了揉眉心,心道这是喝了几杯酒,想起年娇从小到大被年家苦心培养的风评,很快释然了。
不怪他们,一开始他也是蒙骗其中。
四爷大步往外走:“为防狗急跳墙,隆科多那里,你也注意着些。”
苏培盛连忙应道:“是。”
……
这流言实在振聋发聩,不仅当事人知道了,渐渐的传遍了后宅。
年娇听了秋嬷嬷的转述,在四爷前来用膳的时候,抿唇一笑,发表点评。
“他在夸我。”
四爷:“……”
年娇:“虽然与事实有些出入,但大差不差,是这样的。”
四爷:“……嗯。”
年娇骄矜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画了肖像画,又写了话本之后,王爷顺着她的次数,比从前多多了。
小花妖想不通,只能扯到爱才之心上,因为欣赏她的话本,王爷一天比一天在乎她!
年娇自圆其说,这才有心思打听讨厌鬼的境况:“八贝勒有没有吐血?”
年娇心想这要是她,她死了都能气活过来。
四爷摇头:“不清楚。”
年娇不知道男人骨子里就憋着坏,导致幕僚跑路的前因就是他制造的。
她哦了一声,就听四爷道:“拜流言所赐,曹寅又一次上书,汗阿玛今早削了老八的爵位,日后不是贝勒,而是贝子了。八福晋递牌子进宫被拒,外家安郡王府已经彻底与她划清了界限。”
四爷提起此事,像提起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随即说起了木兰秋狩的准备。
他就是这样一个对敌人穷追不舍,赶尽杀绝的人,说他记仇也好,小心眼也罢,事实而已,没什么好辩驳的。
见年娇满是期盼地看着他,四爷神色平静,丹凤眼含了笑意:“草原水草丰美,却远比京城干燥。适时天气转凉,收拾行李的时候,大氅也带一件……”
最后,他没头没尾地叫了句:“娇娇。”
“嗯?”
四爷低声问:“够出气吗?”
年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四爷语气温和:“若是不够出气,我再想想有什么办法。”
男人陷入思索,若不是亲近之人,很难看出他在一心三用——白日勤于朝政,指点六部,还能抽出时间打击仇敌。
直到脖颈攀上温热,柔软触感印上他的嘴角,发出响亮的一声。
年娇认真地说:“够啦。”
第57章
她的眼睛剔透极了,认真看人的时候,能让偌大的冰川融化成水,在暗礁下沸腾。
四爷定定地望着她,脑海闪过“克星”二字。
他揽住她的腰,任由她在脸上作祟,动作是难得的温柔。
年娇心里酸酸麻麻的,陌生的感觉与蜂蜜似的甘甜不同,却叫她并不抗拒。
她嘟囔道:“不就是两个讨厌鬼,哪值得爷这么费心。”
“若真不行,把他们都写到话本里,就写成和主角作对的反派好了!下场凄惨无比,让人读着高兴……”
四爷:“……”
他轻咳一声,虽然心动了,但实在不敢去赌主角是谁,年娇会写成什么样。
于是几句话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倾过身,亲上她的眼角。
面上严肃地道:“时辰不早了,去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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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毓庆宫。
想起弘皙白天请安时对她说的话,太子侧福晋李佳氏在屋内来回走动,心神不宁。
“他要我与他外祖修书,如此,方才不引人注目。此事若让太子妃知道……”
“太子妃不会知道。”贴身侍女忙说,“太子妃忙着抚养嫡格格,已经许久不管事了,依奴婢看,大阿哥是想要侧福晋帮忙呢。”
李佳氏喃喃道:“是啊。”
当娘的,帮儿子天经地义,尽管她知道,儿子心里谋划的不是小事,恐怕是颠覆朝纲的大事——
但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弘皙孤立无援?
她的夫君颓废一日胜过一日,连毓庆宫的宫人都想另攀高枝,仿佛二废太子近在眼前。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
不过是搏一把罢了。
她攥紧手心,吩咐婢女道:“修书不安全,还是递口信好。你借探亲的名义……就说,阿玛扎根军中,旧部众多,尤其是热河,若能让热河守军行个方便……”
说着,泪如雨下:“不过行个方便而已。他忍心亲外孙沦为宗室旁支吗?”
……
过了半月,秋狩的明诏正式下发,初秋的天气,顿时如盛夏一般火热。
唯独八贝子府死寂冰凉,如同被遗忘的坟墓,自幕僚出走,安郡王府也与她这个外嫁女划清关系,八福晋彻底闭门不出。
苏培盛到四爷跟前禀报:“那些被请出去的大夫,个个都是摇头,说‘病笃’二字形容八爷,还是轻的了。步军统领衙门,也没有异动……”
四爷嗯了声。
他用佛串敲了敲桌案,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随即便要起身。
“王爷。”听了全程的幕僚犹豫着道:“属下总有几分不安。”
四爷望向他:“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