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坞
一项项议事有条不紊地进行,平静之下,有看不见的暗语流动。一位谏臣与志同道合的同伴对视一眼,终于提出了立储二字。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四爷重复道:“立储,弘时?”
出列的人拱起手:“三阿哥排行为长,且天资聪颖,身体康健,实为储君人选……”
四爷:“……”
得知一二内情的汉臣:“……”
金銮座沉默得太久,久得那人惴惴不安起来,正准备和同僚使眼神,便听皇上和颜悦色道:“立储之事,朕自有打算。”
他恍惚间以为看到了太上皇——今上何时那么和颜悦色过?
雍亲王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霎那间,惊悚席卷了脑海,若不是担心御前失仪,他当场便要后退一步!
满朝文武的小心肝都颤了颤,天知道皇上不冷脸,比冷脸还要可怕许多,一时间,大殿鸦雀无声,谏臣打好的满腔腹稿,也被他憋了回去。
苏培盛立马扯开嗓子:“退朝!”
……
年娇望着面前恹恹的、提不起劲儿的齐妃,犹豫着剥开葡萄,放在碗里,递给前来翊坤宫串门的李姐姐。
不舍地望了眼葡萄,这是进给朝廷的贡品,昨天四爷过来,她都嘱咐秋嬷嬷放好,没有给四爷用。
继而安慰道:“那个海东青不是好人,布尔和玳一定能找到更合心意的夫婿。”
年娇声音又轻又软,生怕激起齐妃的伤心事,话音刚落,齐妃半死不活的状态诡异地消失了。
齐妃:“……”
她深吸一口气,生怕自己被气死:“海东青是谁?”
第76章
年娇这才发现自己说串了。
正准备改口,那厢,齐妃已然抖着手,坚强地从碗里抓起一颗葡萄,边咀嚼边告诉自己,面前人比她年纪小,还比她位分高,气坏了身体实在不值当。
半晌她冷哼道:“布尔和玳是万万不会嫁给一只鸟的!”
秋嬷嬷:“……”
问春问夏:“……”
她们怀疑齐妃娘娘被她们主子带跑了,都说起胡话来了。
倒是齐妃宫里的嬷嬷松了一口气,能生气好啊,鲜活,总比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好。主子因为三阿哥的事早饭都吃不下,如今来了翊坤宫一趟就不一样了,还是贵妃娘娘妙手回春。
被封作“妙手回春”的年娇有点心虚,怎么就扯到大公主和鸟了?
殊不知齐妃打开了话匣子就很难消停下来,抱怨完大公主告吹的婚事,碗里的葡萄很快见了底。
在年娇逐渐心痛的眼神下,摆在她手边的一大串以均匀的速度消失,齐妃最后点评道:“也不知是哪里的葡萄,皮薄核小,怪香甜的。”
年娇:“……”
秋嬷嬷忍笑送走齐妃,转过身,就见她们格格扁着嘴,眼底盛满了心碎。
未等她上前收拾,殿外静鞭声“啪”地响起:“皇上驾到——”
四爷记下了今□□堂上提议立储的大臣的名字,琢磨着送他们一场历练,他自登基以来忙得脚不沾地,那些臣子却是看起来很闲。
思及立储,便又想到弘时,四爷黑着脸,心道是时候给长子添个弟弟妹妹了。
远远望见年娇的背影,男人不禁忧心起来,若是把亲额娘的娇气贪玩学了个十成十……他转动了一下扳指,嘴唇微微抿起。
得时刻盯着,不让额娘教坏了才好。
从思绪里抽身,四爷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往日这个时候,年娇早就甜甜蜜蜜地拉住他的手,惊喜他下了朝就过来,或是胆大包天地亲他一口,体贴他听政辛苦,让小厨房熬两碗浓稠的甜汤。
——虽是她自己嘴馋想喝,他看破不说破。
可眼前杵着的,是一道气鼓鼓的背影,别说亲昵了,还完全忽略了他的到来。
四爷第一时间没有生气,他提起心,快步走上前。余光瞥见秋嬷嬷,皇帝低声问:“怎么了?”
秋嬷嬷难以启齿。
作为昨儿藏葡萄的帮凶,秋嬷嬷露出一个颤巍巍的笑,只是再难启齿,她也不敢违抗皇命,只得绞尽脑汁,尽量往美化的方向解释。
四爷听懂了。
他顿住脚步,凝视背对他的美人,只见圆圆的后脑勺乌黑浓密,其上松松地挽起一个髻,露出可爱的发旋。
冷冷的嗓音从身后炸响:“年娇。”
心疼贡品的年娇一个哆嗦,就听熟悉的声音继续道:“昨晚你和朕抱怨,葡萄早就吃完了。”
四爷冷笑着扫过案桌:“这是什么?拿来收藏的葡萄架子?”
昨夜床笫之时,他从她的唇瓣尝到了葡萄香,往日只觉寻常的贡品,忽然间渴望了起来。顺口问上一句,她泪眼汪汪地告诉他没有了,他只觉遗憾,打定主意吩咐内务府,叫葡萄进贡得更多些。
“原来是舍不得让给我,全进了齐妃的肚子。”四爷语气冷飕飕的,像浸在寒冬的冰水里头,冻得人发抖。
年娇僵硬地扭过头,一秒,两秒,三秒。
她猛地扑了过去,把自己扎进男人怀里:“皇上,你听我解释……”
四爷岿然不动,双臂却下意识地往旁边移开,让年娇扑得更舒服,面上冷肃不减:“解释?”
他带着压迫性的目光往四周一扫,秋嬷嬷领着宫人落荒而逃,苏培盛低眉顺眼地关上殿门,让皇上和娘娘自己解决家务事。
年娇紧张得鼻尖沁出了汗,明明她已经不再把皇上当老板对待,一颗心却疯狂跳动,诉说着前所未有的后悔。
早知道不贪吃了,恐怕这就是大哥说的那样,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小花妖一边在心里呜呜,一边绞尽脑汁搜寻着借口,不知过了多久,男人声音淡淡的,如同天边响起:“借口想不出来了?”
年娇鹌鹑似的埋在四爷的胸口,不说话。
“犯下欺君之罪,必然要有惩罚。”四爷似平复了心情,“娇娇说是不是?”
年娇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的语气越轻,她就越是打鼓,好半天,迟疑地点了点头。
然后小声道:“我不要砍头……”
欺君之罪好像都得上菜市场砍头,年娇不禁把自己埋得更紧。
“……”四爷噎住了。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不砍头。罚你给朕生个孩子。”
年娇一愣,抬起小脸,面上是虎口逃生的喜悦:“现在?”
她不加思索地问完,刹那间反应过来,耳廓唰地红了。
红得引人注目,堪比元宵高高悬挂的灯笼!
那厢,四爷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她,忽然笑了下:“原来贵妃喜欢白日宣.淫。”
接着惋惜道:“朕还有折子要看,恐怕有心无力,只能放到夜晚了。”
……
年娇羞愤欲死,眼睁睁看着四爷转身离去,还不忘捎带葡萄架,丢给殿外守门的大总管。
做完这些还不够,心情转好的皇帝想了想,扭头吩咐苏培盛。
“叮嘱内务府。”四爷说,“齐妃宫里,这个月都不许进葡萄。”
“……”苏培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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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果真恶了提议立储之人?”钟粹宫,顺嫔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随即用帕子捂住嘴,胸腔猛烈蹦跳着。
“老爷是这么说的,娘娘。”贴身宫女忙低着头道,“老爷还请娘娘好好养病……”
“是啊,本宫得好好将养。”否则连四阿哥也无法探望,若是传去了病气,皇后绝不会饶过她。
后宫虽与前朝隔绝,却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这回钟粹宫一位二等宫女的家人病笃,好不容易求得出宫探亲的机会,顺嫔便吩咐她办事,与阿玛四品典仪凌柱搭上了话。
凌柱虽然官职不高,到底是京官,还是四阿哥的亲外公,若说谁最不想三阿哥做储君,绝对有他一份。听到朝臣立长的提议,凌柱简直魂飞魄散,令他庆幸的是,皇上目前还没有立储的念头!
消息传进顺嫔耳朵里,顺嫔也差些魂飞魄散,若是三阿哥成了太子,那她的弘历算什么,她又算什么?
四阿哥乃满人所生,是她最得意的依仗,指不定能在往后的日子给她们母子争得有力的筹码。钮钴禄氏坚信,即便弘历给了懋嫔抚养,总有一日能回到她身边——可一切的一切,都要等四阿哥长大,至少年满八岁展露出不一样的天赋,否则谁会押宝?
她沙哑着嗓音喃喃:“皇上……知道三阿哥的蠢笨,只不过碍于皇家脸面,不好与群臣述说……”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当务之急便是养病,她得养好身体,为她的四阿哥尽心谋划,遮风挡雨。
钮钴禄氏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硬生生露出一个笑。
便是皇后那样威风,娘家不也闹了笑话,生生断了与公主的姻缘?要欺负,尽管欺负她好了,她的一身荣华,都系在四阿哥身上呢……
过了两日,翊坤宫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由院判带头,太医们进进出出,除了当日轮值的人手,几乎把整个太医院一网打尽。
顺嫔得知天旋地转:“她——贵妃有孕了?”
“奴婢从未听说太医院在煎安胎药!”宫女惊慌道,“西边儿也没有别的动向。”
“再给本宫前去打探。”顺嫔一字一句,面颊瘦得惊人,宫女害怕得打了个寒噤,低垂着眼告退了。
又过了三天,宫女站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喏喏答道:“贵妃娘娘尚未有喜,只是、只是皇上吩咐太医一天两趟,给贵妃请平安脉,还、还轮流熬煮补身子的汤药……”
顺嫔直愣愣地看着虚空,半晌,喉头涌出一股腥甜。
什么请平安脉,熬煮补药,皇上期待年氏的孩子,已经期待到这般地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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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坐在年娇身侧,等太医请脉完毕,停下转动扳指的右手。
苏培盛已经积极地拉太医到一旁,悄悄询问贵妃进补得如何,太医沉吟片刻,吐出五个字:“健康,很健康。”
没想到贵妃娘娘看着纤细娇柔,底子却是一等一的好,若没料错,这样的身子骨,恢复能力也是不差的。
苏培盛喜上眉梢,等送走太医,转头在皇帝耳边低语几句。
四爷听得眉梢微扬,天天把猪蹄当饭吃,能不健康吗?
年娇嘴唇红红,眼尾像染了色的胭脂,她坐在贵妃榻上,罕见地有些拘束。一双手缩在烟粉色的袖口里,不让手腕的红痕露出半点,半晌,小幅度地打了个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