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富柚
是冼昱山上一只兀鹫成了精,占据一方山头为非作歹,隔三差五就到山下村庄掳走几个村民,杀死放在洞中做存粮。
冼昱山地处南海境内,按理说跟敖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不知为何两方会起冲突。
鹫类喜食尸体,洞内臭气熏天,叶梨花跟着哪吒刚进去走了两步,转身就开始干呕,好一股直冲天灵盖的恶臭,有着足以让她半个月吃不下饭的威力。
哪吒探察过后下了判断;“妖气很微弱,或许是听到什么风声,逃跑了。”
幸而天兵也不是吃干饭的,天罗地网早已布下,兀鹫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个没防备就被缚妖索困得严严实实,现了原形缩成一团。
它心中猜测,恐怕是因自己伤了东海敖丙才遭致报复,于是果断扮弱:“小妖之前有眼无珠才冲撞了龙王三太子,望各位雅量,留小妖一条性命。”
当时的确闹得不太好看,它抓了个肉嫩的小娘子,正要飞回自己洞府享用,一条银龙忽然出现,气势汹汹地与他缠斗起来。
龙族善水,在空中却未必斗得过它,况且银龙似乎是为救人,夺走了那个被它当做口粮的小姑娘之后,姿态明显变得束手束脚了许多。
抓住这机会,兀鹫俯冲过去,瞄准胸腹薄弱地带,一爪掀开了银龙的皮肉。
好歹吃过这么多人,又肯下功夫苦修,兀鹫的功力其实不低,这一爪下去,敖丙龙鳞都被刮掉了一大片,当即带着小姑娘选择撤退,鲜血淋漓地逃走了。
若兀鹫当时知道敖丙身份,定不会出爪那么狠。如今它感到后悔,却为时已晚,这群凶神肯定是来给敖丙出气的。
表面示弱,可它自觉占理——明明没有招惹敖丙,无缘无故地来抢它口粮做什么?兀鹫很委屈。
“你对我们好像有误解。”哪吒居高临下地俯视它,“收你,是因为你作恶多端,跟敖丙没有关系。”
最多是因敖丙告状让兀鹫的恶劣行径更早被注意到了而已,若它只干过揍敖丙这一件事,哪吒倒敬它是个好妖怪。
一柄紫焰火尖□□穿了兀鹫心脏,来不及说遗言,它已倒地身亡。
哪吒对天兵道:“你们去它洞府收拾一下,将瘴气净化干净。”
叶梨花在他身后探出脑袋,“这么快就完事了?”
“降魔伏妖这种事,熟能生巧。”哪吒对她说,“这只妖不算特别强,只属中下等,我本以为会是个狠角色,想着能收进绣球儿里当个助战鬼兵,结果却是我打错了主意。”
“接下来应该干嘛,你要回天庭复命吗?”
“这事不重要,让下属去做就行。”哪吒勾唇一笑,坏心思简直写在脸上,“至于我,当然是去水晶宫邀功啊,帮龙王的儿子出了气,去蹭顿饭吃口茶不过分吧。”
邀功是假,趁敖丙伤势未愈赶去嘲讽一番,才是哪吒的真正目的。
叶梨花无意去龙宫做客,本想回五行山,但哪吒拦住她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才半个时辰就回,未免太仓促了。”
“话虽如此,我总不能跟你一起去吧,我甚至没有跟敖丙说过话,做不到对他嘘寒问暖。”
“我也不是为了关心他才去,”哪吒兴冲冲道,“其实海里蛮好玩的,你去了一定会喜欢。”
“有多好玩?”
“非常好玩。”
堪称无效沟通。
哪吒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反倒勾起了叶梨花的好奇,心底蠢蠢欲动,想要亲眼见识一番海底风光,大不了她就在龙宫外面等着哪吒,不进去。
行至东海,叶梨花捏了避水诀,与哪吒一同往海底去。
水里的景色自然跟陆地上的风光不同,在接近海面的浅水区域,有颜色各异的海鱼和绚丽的珊瑚,兴许是运气好,没有看见什么凶残嗜血的大鲨鱼,只有成群结队的小鱼和豆丁大的海马从身边经过,引得叶梨花惊叹连连——它们纪律性真好,居然没有掉队的。
叶梨花有意减缓速度,任由温柔的海水托举着她,以留出足够的时间欣赏海底美景。
不可避免地,越往下越黑,阳光照不进来导致能见度极低,景色大打折扣。
可到了一个足够深的地方,视野又重新变得明亮起来,数以千记的灯眼鱼和光睑鲷围绕在一处庞大宫殿周围游动,照亮了水晶宫的牌匾。
宫门上镶嵌着夜明珠,虾兵蟹将分立两侧,手中拿着奇形怪状的兵器。
“哪吒太子大驾光临,开门,迎客!”
守门的虾兵嗓门极大,海水都被振出了声浪波纹。
叶梨花捂着耳朵,被哪吒牵着往里走去。
哪吒解释说:“声音这么大,是为了通报敖丙和敖广,告诉他们我来了。”
“我能不能在外面等你。”
“来都来了,真不进去溜达一圈?”
他自由随意地像是回了自己家,显然对地形非常熟悉,左拐右拐,进了敖丙的住处,竟也没有小鱼小虾来拦。
并没有发生想象中被水族小兵围成一圈的场面,而龙王更是不知在哪里装死,叶梨花环顾四周,总算放松下来。
此时敖丙正病恹恹地躺在珊瑚床上,见哪吒进了寝殿大门,他本就不好看的面色变得更加痛苦。
敖丙皱眉道:“李哪吒,有事的话该去找我父王商议,我如今还病着,你到我这儿来,该不是想看我笑话?”
哪吒坦诚道:“是的。”
没有力气争论,敖丙咳了两声,示意侍女退下。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我,应该不止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情。”
哪吒奇怪道:“难道我从前来少了?”
“......纯想搞事的时候,你一般不会来我这里。”
比起敖丙来说,敖广遭受的迫害要大得多,连正殿中央的龙椅都未能幸免,被哪吒弄坏了两三回。
“那有什么办法,我是来找你的,而你偏偏在这里躺着。”哪吒幸灾乐祸道,“我灭了那只伤你的兀鹫,你不该有所表示?”
“多谢哪吒太子替我报仇,宝库里的东西,你自去挑。”敖丙道谢的话中有点阴阳怪气的意思,“您神通广大,能者多劳。”
谈话间,一个身着淡蓝长裙的女子端着药碗来到房间内,掀起珠帘,将碗放在了敖丙床边。
这女子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种不紧不慢的从容优雅,容貌相当端正,眉心一点红痣,眼中笑意似有似无。
大概是眉心痣的原因,让她的面相看起来格外宽和善良,让人不自觉想要亲近,连叶梨花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女子对敖丙低声叮嘱道:“把药喝完。”
“妹妹,我这伤没有十年八载的怕是好不了,不如你再多留一阵子......”
“少来。”女子脸上带着笑,说出的话却很无情,“你的伤我心里有数,不出半月就会好,而且观音菩萨已经回到了普陀岩,我不能在这里久留,明日便要动身回南海。”
听到他们的对话,叶梨花恍然大悟,想必这位就是观音座下龙女了。
果不其然,女子向她和哪吒自明了身份,然后非常友好地邀请他们去外间坐一坐,聊聊天。
看出她是在帮敖丙解围,但哪吒没有戳破,跟着她出了房间,转悠到茶桌旁坐下。
龙女给叶梨花递上一杯茶:“姑娘是哪吒太子的朋友还是——”
“是朋友。”叶梨花赶忙接下茶杯,“来龙宫做客,叨扰了。”
“方便问一下姑娘的名字吗。”
“叶梨花,叶子的叶。”
“梨花姑娘,在我面前请别拘束,不用把我当成水晶宫的主人。”龙女微笑道,“因为我也是来做客的。”
哪吒:“但你看起来还是挺在意你哥。”
“这不冲突。”龙女给他也倒了杯茶,“哪吒太子来到水晶宫,此行为何?”
“一章方面是来看敖丙笑话,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好奇。”
“哦?”
“我听手下说了,敖丙救走了被兀鹫抓走的一个小姑娘。”哪吒悠悠道,“我知道敖丙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很好奇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那个小姑娘非仙非妖非魔,只是个货真价实的普通村民,而敖丙一向瞧不上凡人,竟然主动出手相救,实在反常。
“这也是我来探望哥哥的原因,能看到他有所改变,我很高兴。”龙女垂眸道,“我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两年前敖丙来普陀岩找她,想要劝她回东海。
他认为时间能抹平家人之间生出的嫌隙,殊不知在龙女心中,水晶宫已经不是能被称作为“家”的地方。
面对敖丙的劝说,龙女丝毫不为所动:“哥哥你知道的,被父王逐出龙宫后,是观音菩萨伸出援手将我收入座下,做了捧珠龙女。”
当时她下定决心,一辈子都要留在菩萨身边。不仅是为回报这份恩情,更因为她在普陀岩才能过得自在,菩萨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告诉她龙族与人族一样,都是世界的孩子,共享这片天地。
而父王自认是水族之王,明明享凡人供奉却看不起他们,仅仅因为她去人间看了场灯会便勃然大怒,直言不会再认她这个女儿,这样的龙宫实在没有回去的必要。
敖丙说,父亲当初正在气头上,说的话做不得数。
龙女:“不可否认,在心底我依然当他是父亲,但龙宫已不再是我的归处了,哥哥请回吧。”
劝说失败的敖丙没有就此放弃,反而更加认为妹妹是被外界影响得太深,龙该是天生骄傲的种族,怎能与凡人相提并论。
回忆到这里,龙女喝了口茶润嗓子,对哪吒与叶梨花说道:“当时哥哥试图强行将我带走,我不肯同意,于是与他打了一架。”
叶梨花张大嘴巴:“啊?”
不怪叶梨花这么吃惊,龙女看起来完全是那种君子动口不动手的类型,没想到她会选择以武服人。
更没想到敖丙跟她打架,最后竟是年纪更小的龙女占了上风。
莫非敖丙是东海的不胜传说?多年来从无胜绩却略败屡战,没有被打击到一蹶不振真是难得。
“变故是在那之后发生的。”龙女平静道,“他回程经过一个村庄时,不留心沾上了花农的浇花水,法力不稳,现出了原型。也怪我下手有点重,让哥哥受了伤。那种状态下现出龙身,是很危险的。”
敖丙没有直接飞回去,而是以人形态招摇过市走了陆路,大概是因为想不通人间究竟有什么值得龙女喜爱的地方,干脆趁此机会亲自体验察看一番,结果因为对凡人毫无防备,被一瓢水给坑了。
“由此可见我们确实是同脉兄妹,犯蠢都犯得一模一样。”龙女毫无芥蒂地自嘲,她当年去看灯会时也是被阁楼上泼下的一杯冷茶所害,险些当街变回原型,拼了命才挤出人群跑到海滩上。
但敖丙运气还算不错,花农并没有将他的龙身当成妖怪,反而认为这银鳞长角的生物是天降祥瑞,很像求雨时所舞的龙灯。
于是花农力排众议,坚持将敖丙拖回了自家后院,悉心照料直到他伤势康复。
“那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叫吴鸢。”龙女掩唇笑道,“连我哥哥这般讨厌凡人的,也说不出她的不好。”
内间传来敖丙恼羞成怒的声音:“妹妹你不要跟他们讲这些!”
龙女忽视了他发出来的动静,继续说道:“吴鸢就住在冼昱山下,上回被兀鹫抓走的正是她。”
敖丙:“妹妹!”
静了一瞬,龙女走进他的房间,将手指竖在唇边,柔声道:“哥哥,我们在说重要的事情,你先不要吵闹,乖乖喝药,好吗。”
哪吒提出疑问:“敖丙怎么知道吴鸢被抓走了?”
“因为我哥哥两年前送了吴姑娘一片护心龙鳞,她遇到危险时,龙鳞的主人亦会有所感应。”
“哦——”哪吒拉长尾音,对着敖丙房间大声喊道,“凡人是多么奸险狡诈的低等物种,根本不值得多看两眼——”
这是将敖丙两年前的说过的话重述了一遍,连语气都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