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雾
所以她比谁都更清楚,他们的确,已经走在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上,并且谁也没打算改变。
扶光忽然感觉到疲惫。
那种带着茫然的,像泰山倾颓一般的疲倦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上,仿佛随时都可能将她推垮。
但扶光没有。
所有试图伤害她的人和事,都会被她打败——跟长大了的蜘蛛不同,她可从来没有对朋友说谎的不良习惯。
迟迟没有等到答复,扶光看向库洛洛,注意到对方仍在一眼不错地看着自己。
他没有道歉,但也没有用他的好口才,试图进行诡辩。
库洛洛只是看着扶光。
像是无可奈何的人,在看正坠落着,注定“砰”的一声脆响,就摔得四分五裂的琉璃;又像是步入到紧要关头的猎手,在判断什么时候该收网,将猎物纳入囊中。
“说话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因为说谎和心虚的人才会试图避开视线……看来利卓尔神父的话,也不总是全对的。”
扶光大概是自嘲地笑了一下。
将鬓边的碎发绕到耳后,她恢复了表面上的沉静不迫,微笑着,做了那个最先打破沉默的人。
就像过去每一次,在给小蜘蛛上课的时候,由她先来为今天的主题定调。
“既然你们没有什么可说的,那就先听我说吧。”
“太多了,一时间竟然还有点语无伦次。让我想想……不如就从九年前,我被外人抓走的时候讲起?”
第31章 【031】
【031】
九年前的流星街。
乌伽森林。
哪怕扶光拼尽了全力,可两条腿终究跑不过汽车的四个轮子。没能坚持到迪科等人赶到,她便先被那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抓住了。
但也如扶光所猜测的那样,因为眼下缺少适合摘取绯红眼的条件,她并没有立刻被挖走眼睛,只是药晕之后,不省人事地丢进麻袋里。
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由于先天体质比较好,再加上医生时不时总给她喂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多少培养了一些身体对药物的耐性。
面包车还未驶出流星街,扶光就迷迷糊糊地恢复了意识。
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流星街狩猎的二人,早就对一整套流程都驾轻就熟,对药物的剂量和效果把控更是十分自信。
所以他们并没有派人守在车厢里,而是在司机位和副驾驶座闲聊,兴奋地讨论这笔“天降横财”(绯红眼)要怎么处理。
这给了扶光得以挣脱的机会。
从车窗外的垃圾山来看,他们还在流星街的范围内,但已经离开了乌伽森林的边界,直奔更远的边缘荒漠区。
一旦汽车驶离流星街,就真的是彻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所以必须要逃。
其他被绑.架的小孩都同样被药晕,沉睡着蜷在麻袋中,叫不醒他们也无力负担更多人的扶光,原本是打算一个人逃跑的。
可在她即将准备行动的时候,一只颤抖的小手,怯生生地抓住了她的衣角。
“……救救我……姐姐……我害怕……救救我……我不想待在这里……我不想、我不想死……”
棕发的小女孩近乎泣不成声。
却在她意识到,自己即将哭出声音的时候,又死死咬住了手背,将那些细微的声响都嚼碎了咽下去。
她只能充满绝望地、无助地盯着扶光看,祈求眼前唯一能抓到的希望。
这个孩子看起来,甚至比萨拉萨还要小上一圈。
扶光没办法做到甩开这只手。
但带上她逃跑,从刚才和萨拉萨的经历来看,也是绝对不现实的。
扶光不打算变更自己的计划。
帮忙擦去小女孩的眼泪,她轻手轻脚地,将对方塞回了麻袋里,袋口的麻绳却只是松松系了个活扣,随便一扯就能挣脱开。
扶光告诉这个孩子,自己等下会拉开车门,伺机把车轮划破,然后逃跑。
坏人一共有两个,如果她运气好,两个都去追自己了,她就趁机下车,最好把麻袋里随便装点东西,伪装成有人的样子,接着有多远跑多远,绝对不能停下来。
只从麻袋中露出一对湿透的眼睛,棕发的女孩眼泪掉得更凶了。
于是扶光隔着麻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祝我们都好运。”
——但显然,在她们之间,运气只会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吝啬地不肯同时眷顾双方。
在看到那两个人都目标明确、直奔自己而来的时候,扶光甚至下意识松了口气。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都绝对是那个被最优先的“贵重品”,如果能多让一个人拥有活下来的机会,那或许……至少不算是最差的结局。
直到被再次抓住的时候,扶光也依然是这样认为的。
等她第二次醒来,面包车已经正式离开了流星街的地界,进入无人荒漠区。
流星街之所以那么难以跟外界交流,除了“世界不承认之人”的黑.户身份,将其四面包围的无人荒漠区,也是不可忽略的地理因素。
这里缺少水源、植被、可以捕猎的动物等一切人类生存必需的资源,只有广袤到看不见尽头的沙海。
因此,这片无人荒漠区也被周围的当地居民称为“死.亡.沙.漠”,人迹罕至,更不要说什么交通路线了。
不然流星街也不会,只剩下货运飞艇这一条联通外界的渠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逃跑了,但凡司机有个什么闪失、迷失了方向,整车人都只会沦为被沙淹没的一具骷髅。
无论如何,都只能等到了有人类聚集的地界,再想办法了。
扶光暂时熄了逃跑的心思。
她又仔细观察了车厢,确认那个棕发的小女孩并不在车上后,认为对方应该是成功逃跑了,心中也多了一丝安慰。
可这点零星的希望,很快就被摔碎在她眼前。大概是扶光屡次制造麻烦的缘故,为了让她乖乖听话,络腮胡的男人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给扶光看了一卷录像带。
录像带里,是那个棕发女孩被凌.虐、被肢.解的全部过程。
一半是被扶光的反抗所惹怒,另一半是因为头一次被流星街人在后面追得狼狈,他们出于挑衅,把逃跑失败的棕发女孩作为“礼物”,留在了流星街与无人荒漠区的边界。
反正有了更值钱的绯红眼,就算“货物”少了那么一两个,相信上头也不会有什么不满的。
扶光被抓住头发,按在镜头前,强.迫.着看完了大半。
男人的威胁和恐吓似乎变得很远很远,只有那个棕发女孩的哭喊、尖叫和凄厉的痛呼声,钻进眼睛里、耳朵里、五脏六腑里,如同流淌的火焰,将她点燃。
——在如此极端强烈的情绪中,在绯红眼的状态下,扶光觉醒了念能力,也被愤怒淹没了理性。
等她回过神来,车厢内已经变成红色的世界了。
红色的男人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够做那些残忍的事情了;砸碎的录像机和录像带浸在红色里;孩子们写满恐惧的脸上,同样被涂抹上红色的痕迹。
还有她。
她也变成红色了。
或许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接下来的事情,对于浑浑噩噩的扶光来说,就像是一场被剥离了情绪的第一视角影片。
她杀了知道路线的司机。
而在无人荒漠区中,失去方向,跟接到死神的死亡通知书也没什么区别。
虽然扶光努力过,但个人的努力在大自然面前,无异于螳臂当车,不过是一些难看的挣扎。
所有人都沉没了在黄沙之下。
唯有她,因为觉醒了念,生命力就格外顽强一些。
在埋葬了最后一个孩子后,扶光漫无目的地在沙漠中行走,一直一直走下去——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当扶光终于脱力倒下的时候,她甚至下意识松了口气。
她好像都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挣扎到底是不是正确的了。
如果她没有鼓励那个孩子逃跑,是不是对方至少不会以那种形式,凄惨地死去?
如果她没有试图反抗,是不是车上的那些孩子,也不至于还要经受脱水的漫长折磨?
她不知道。
但倘若就此,与其他人一同长眠于这片黄沙之下,似乎也不失为一种轻松的解脱。
然而,扶光的运气向来不怎么好。
不知不觉走到荒漠区边缘的她,恰巧被路过的、挑战极限环境的探险队发现,并带回最近的居民聚集区。
扶光活了下来。
那么她就没有轻易放弃这条性命的理由。
因为在这个疯狂的世界,“生命”大概就是既珍贵又廉价、最最脆弱不堪的东西。
好在扶光的通用语十分熟练,体力又好,还算得一手好账本,无论到哪里都是相当优秀的打工人。
没有钱也没有身份的她,以工抵饭,勉强在当地的游牧部落没有饿死。
但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流星街在哪里、怎么去,而且人均生活水平也很艰难,几乎都是以物易物,没办法付给她更多薪水。
为了赚到能够周转过来的钱,扶光攒够一张最便宜的飞艇机票后,就去了奥托市。
也就是赫赫有名的天空竞技场的所在。
她也是在那里,遇见了年仅8岁,按照父亲席巴的要求,还在冲击200层的伊尔迷·揍敌客。
当然,扶光略过了并不重要的、关于伊尔迷的部分。
她只说自己迫于生计,给黑心老板打了四年工后,换到了外界社会的合法身份,又给自己换了个伙伴,旅行兼攒钱了三年,最后于两年前,停在了费利市。
“直到半年前,我还偶尔会做噩梦。梦到那天发生的事情,回忆起手指浸在血液里的触感,以及……”
扶光停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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