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蔓越莓酶
“……好,我现在去。”
由希抽伞的手一顿,忍不住悄悄看向这位与她同病相怜的社畜。
他挂了电话,长长吐出一口气,食指按着高挺眉骨。
似是感到累极,金发男人抬手扯松领带,身体仰靠上青森围墙,冷峻面孔透出倦意与不虞,整个人像是透不过气的鱼。
由希看着他眼下比自己还要重的青黑,再瞧瞧他的表情,忽然深深共情。
他浑身上下几乎就差用字写出一句话:
「劳动是狗屎,资本家是狗屎,这个世界就是个被屎壳郎搬运的巨大狗屎。」
眼见金发男人低眸扫一眼腕表,将公文包顶在头上,作势就要冲出雨幕,由希连忙叫住了他。
“这位金色头发的先生。”
他背影微顿,淡淡回首。
先前因大金独宠他而生出的嫉妒早已散去,此时此刻,由希心中只余下深刻的同情。
她也才结束连日来的辛苦工作,自然明白晚间十点还得回公司的社畜是有多不容易。
尤其还是个暴雨天。
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呢?
由希叹了口气,将手中粉白色的少女心胶囊伞递给他,礼貌客气道:
“你是要赶回公司吗?不介意的话,请用我的伞吧。”
七海建人顿了顿。
“不,我——”
见他迟迟未接,由希笑了笑,往店内一指,表情十分自信:
“没关系,我是这里的常客,和店员很熟。一会他们换班,我拜托他们捎我一程就行。”
“还有,这把伞虽然是在路边摊买的,但质量杠杠的,很能抗风,我用好久了呢。”
七海建人微怔。
噼噼啪啪的雨珠还在沿着屋檐往下砸,檐下随风飘摇的竹编灯笼亮着昏暗红光。
水天一色、乌青青的朦胧烟雨中,她睫毛被水汽打湿,杏眼弯成一汪细细的月牙,言笑晏晏。
七海建人默然垂眼。
那粉白色的胶囊伞与她气质极为相似,像是雨中扑簌簌探出一条细枝的柔软樱花。
他定定看了会。
片刻。
男人抬掌,接过了伞。
“……非常感谢您的慷慨帮助,小姐。”
他认真道了谢,撑开窄小的伞面,沉稳走入飘扬雨幕之中。
由希也转身,重新走进店内。
因此,她没能看到,就在七海建人即将走出不到五十米时,凛冽狂风忽然怒吼而至。
紧接着,咔嚓一声。
她心爱的胶囊小伞不堪风雨捶打,生生折了一半。
铺天盖地的雨幕兜头而下,彻底将七海建人淋了个落汤鸡。
七海建人:“……”
这就是她说的,质量杠杠的路边摊伞。
金发男人面无表情地抹了一把脸,将湿淋淋的头发后捋。
然后狼狈吐出一口不慎冲进嘴里的雨水。
第15章
自那之后时隔一月,如今七海建人终于得以将伞还给它真正的主人。
由希也想起了那次借伞事件。
她早就把借伞人的模样忘了个精光,现在恍然想起,便笑着摆手:
“不客气的。你那次顺利到公司了吗?没淋湿吧?这伞虽然稍微有点小,但质量很好。”
七海建人:“……”不仅淋了,还湿透了。
他沉默一瞬,言简意赅,“伞吹折了,买了把相似的赔给你。”
由希:“……”啊?
她脸上笑容僵住,急忙低头去将伞检查一番,这才让她发现了点不对劲。
虽然外表模样相似,可她图便宜,买的是路边摊的杂牌伞,甚至没有贴标。
而七海建人给的,却贴了有名的高端伞厂家标签。
坏了。
看来她的霉运已经波及到伞上了。
由希讪讪一笑,小嘴一张,从善如流改口:“虽然平时质量很好,但用得太久了,难免有磨损。”
七海建人目光落在她脸上。
他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下午日头正好,阳光炽烈,咖啡厅里的空调打得很足,这么一调和,阳光落到身上就显得暖融融的。
两个人闲聊了一会。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由希打算找个理由撤退。
对面的金发先生好像看出了她萌生的退意。
他并未过多纠缠,只是放下咖啡杯托,语气礼貌而不失真诚,分寸拿捏得极好,叫人挑不出过错:
“西园寺小姐,我知道附近有一家不错的西餐厅。”
“你若是感兴趣的话,我们下次不妨一起去试试。”
由希微愣,难掩眼中错愕。
七海建人释放的信号非常明显,她没有笨到连这都看不出。
由希沉默一会,食指摸索了下杯壁,抬眼看着这位有着丹麦血统的英俊男人,想起热心阿姨对他的介绍。
——名门大学出身,现在知名证券公司任职,年薪丰厚,家庭美满。
毫无疑问,这是一支极其稳定的潜力股,随便拿出来亮一手,都有大把的人趋之若鹜。不管怎么看,都不应该在相亲市场上出现。
由希凝视着七海建人,斟酌片刻,徐徐道:
“七海先生,藤本阿姨比较忙,也许她不小心忘记向您介绍我的家庭情况了。”
“我想——”
七海建人平静道:“藤本女士有向我提及过。”
由希哑然。
她家庭成分比较复杂,小时生父迷上赌.博败光家产欠下一屁股债,又因酗酒与人斗殴,不慎跌入河川溺亡。
她与母亲二人相依为命,幸而有好心人替她们先行垫付还了债,让两人得以有些许喘气的机会。
刚出社会那两年,她整天没日没夜的加班挣钱,总算把剩下的欠款还清,如今渐渐攒钱下来,也终于有了一点属于自己的积蓄。
由希也清楚,无论是相亲市场还是寻常找对象,像她这样的家庭出身,一般对方都会婉言谢绝。
她自己是没什么所谓,可妈妈不这么想。
她今日会来,也是因为视频通话中的妈妈看起来内疚又伤心,她不忍拂去妈妈与阿姨好意,这才想着来走个过场。
至于七海先生……她虽猜不透陌生人的心思,却也大抵有着模糊的揣测。
她想,对方应该也是因为某种不得不答应的理由,才被逼无奈来走个形式。
大约是见她沉默得有些久,七海建人抬起戴着腕表的手,平静摘下眼镜。
他面容生得冷峻,颧骨瘦削,再加上那熨烫得一丝不苟的衬衫,轻易便有一种气势凌人的冷漠之感。
然而此时此刻,他额前垂落一络金黄发丝,狭翘眼尾微舒,似是笑了一下,柔化了几分冷意。
“西园寺小姐。”
他说,“我认为你在很努力地生活,从这点来看,没有任何能被轻视的地方。”
“就我个人而言,非常欣赏这样认真的生活态度。”
“……啊。”
由希眨巴眨巴眼,反应过来,这是七海在说他对自己的印象,以及为什么想继续接触的理由。
她微微动容,也跟着放松地笑了笑:“谢谢。”
*
在那之后,两人又在繁忙的工作间隙约着见了几次,接着便顺理成章地开始了交往。
七海是个好人,妈妈觉得满意,对方父母也很开明,两人相处起来像彼此尊重的朋友一样舒适。
二人在九月底交往,可没过几天,七海突然变得更忙了。
据说是有新业务需要拓展,公司在东京驻扎了分部,暂时需要调拨人手帮忙,以至于他不得不来回两头跑。
也因此,两人交往后的第一次见面,竟是在十月。
十月的天已褪去暑气,风渐渐转凉,路边枫叶烧得如火如荼,染出一团团锦簇茜色。
不知不觉间,已至金秋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