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思里
“这又怎么了,我一个?人住在这儿总得养点宠物吧?其?实也?不能叫‘养’,毕竟我从来没喂过它?。”维卡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手,“它?的食谱里只有?自己的同类,比如同一窝生出来的另一只——它?会?帮你找到钥匙的。”
从人类的子?宫中诞生的特列左尔早已没有?了人类的模样。它?在尚未出生时就被同胞姐妹啃食,随后又被当作失败品抛弃,最后却生长得比另外一只更加完整,也?更加强壮。佩斯利不知道这是要归功于裂缝里的水土质量比较高,还是维卡一直在对它?寄予厚望。它?高昂着头?颅,似乎在感受空气中特殊的气息,与此同时慢慢地爬上湖岸。佩斯利看了它?许久,直到被维卡拽着领子?朝更远的地方拖去。
特列左尔的整个?身体彻底离开?了湖水。除了脖子?上剩下的腮,它?已经不再像是鱼,而更像某种犬类与龙混合的产物。它?四肢着地,落在身上的冰块和花瓣争先恐后地滑落,形成了遮天?蔽日的效果。它?向前迈了两步后就停在原地,对半空中的某个?方向发出阵阵长嚎。
佩斯利自觉捂住耳朵,呆呆地看了眼?维卡。维卡的表情十?分兴奋,而且似乎没有?兴奋到点子?上:“特列左尔一定会?赢的,我相信它?!”
这种在角斗场上期待两头?狮子?打?架的即视感太过强烈。佩斯利欲言又止地重?新看向远处。在可怖的叫喊声中,那个?庞大星体的正中央逐渐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缝,像一只慢慢睁开?的眼?睛。裂缝逐渐扩大,无数干枯的手臂从裂口的边缘伸出来,在半空中徒劳地舞动。紧接着,一截布满鳞片的爪子?从裂缝的最深处探了出来。
在这个?层层嵌套,混乱又孤独的世界里,同胞血亲之间的联系总是格外紧密。在特列左尔现身后不久,海伦就来到了这片土地,两姐妹迎来了期待已久的重?逢。长着鱼尾的海伦钻出裂缝,猛地朝着地上砸去,尖锐的牙齿毫不犹豫地咬住了特列左尔的脖子?。
维卡躲在远处观察战况,不自觉地捏紧拳头?,仿佛是自己在亲自打?架一般。佩斯利也?盯着两只怪物的搏斗,中途却忍不住分神,看向维卡的侧脸。
怪物们纠缠在一起,互相撕扯着对方的皮肉,用最凶残的方式吞噬彼此。佩斯利沉默许久,冷不丁地问道:“你不想和我一起回?去吗?”
尽管周围的嘶吼声震耳欲聋,维卡还是听到了这个?问题。她没有?去看佩斯利,像是随口回?道:“我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莫纳提斯。”
“裂缝里很糟糕,但是人类的世界一样糟糕。”维卡的神色渐渐沉寂下来,“……我不想回?去。那里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
“谢谢你来找我,莫纳提斯。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等?找到钥匙——”
佩斯利突然抱住维卡,沉默着打?断了她。
维卡被吓了一跳,愣愣地没有?说话。这个?拥抱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佩斯利很快就放开?她,站起来往后撤了几步,趁着对方愣神的时候抬脚把她踹倒。
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维卡在雪地里滚了两圈,沾了一身的雪块。她躺在地上,呆滞地盯着佩斯利:“……你干什么!”
“听好了,我不管你想不想回?去,不想走也?得走。”佩斯利逼近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反正我有?的是手段把你抓回?去,所?以你最好别反抗了。”
“不对、可是……”
“还有?,”佩斯利一把抓住维卡的衣领,把人往上拽了拽,“我的名字是佩斯利。佩——斯——利,听清楚了吗?你连一只半路捡的宠物的名字都能记住,凭什么记不住我的名字?现在自己念一遍,我的名字是什么?”
“佩、佩斯利。”
“非常好,这不是能记住吗?”佩斯利咧着嘴微笑,“你最好别再忘了。”
维卡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佩斯利再次打?断:“你要不要回?去,是我说了算,和你没有?关系,明?白吗?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讨论这个?话题。我千辛万苦跑过来不是为了听你伤春悲秋的。”
维卡气急败坏地拧起眉头?:“你能不能回?去还不是要靠我!好啊,你这么离不开?我,干脆就和我一起住在这里拉倒!”
“我才不要!还有?人在外面等?我呢!”
“……你怎么这么任性!”
佩斯利冷冰冰地盯着她的眼?睛:“因为我这个?年纪正好是叛逆期。”
没人能招架叛逆期的青少年,就连维卡也?不行。她一时语塞,似乎想跟佩斯利讲点道理,又不知道讲什么好,毕竟一般情况下佩斯利才是讲道理的那一方。最后她只能强撑着大喊:“你给我等?着!”
话音刚落,凄厉的吼叫声穿透了两人的耳膜。佩斯利一把松开?维卡,将目光投向远处焦灼的战场。两个?怪物相互纠缠着双双掉进了冰湖。特列左尔不断地哀嚎,想要重?新爬上岸,但海伦死死咬住它?,爪子?嵌进对方的胸膛,正在将它?往湖水深处拖去。血液将整个?湖面都染成了暗红色。
“……不行!”维卡大喊一声,显然很不满意当前的战果。她猛地站起身,焦急地指挥道:“回?过头?咬它?!特列左尔!”
佩斯利也?在一边积极地说风凉话:“你的特列左尔要被吃掉了。”
维卡气得浑身发抖,简直比被佩斯利打?的时候还要生气:“它?太没出息了!”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遥远,更加诡异的震颤从地底的最深处传来。
几乎是一瞬间,佩斯利被一股强烈的恐惧驱使着蹲下身体,顺便把维卡也?扯了下去。她茫然地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头?顶的那颗星球变得极为黯淡,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不见,悄无声息地隐匿在云层间,仿佛一个?浑浊的气泡。
湖里的怪物仍在对抗。它?们尚未察觉到湖面的水位正在缓缓下沉,一串的涟漪环绕着它?们逐渐扩大。当特列左尔终于挣脱束缚,准备游回?岸边时,一根庞大的、鲜红色的触肢从它?们身后猛地拔了出来。
随后,越来越多的红色触手从湖面上升起,似乎是某种头?足纲动物的腕足,每一根都足有?数百米长,外表坚韧,内侧生着密密麻麻的竖直的尖牙。特列左尔和海伦与它?们比起来仿佛落进捕蝇草里的蚂蚱。似是由鲜血凝结成的触肢塞满了整个?湖面,形成了一片不断蠕动着的红杉林,随后向中间收拢,将两个?争斗不休的猎物牢牢地困在里面。
这场捕猎没有?耗费太长的时间。触手们一层一层地交叠在一起,在湖面上生出一朵扭曲的花蕾,又缓缓沉了下去。很快,一切都恢复平静,所?有?的怪物都没了踪影,就连湖面上的血色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个?澄净得恍若银镜的湖泊,直到最后一缕波纹也?溶入水面之下。
“……”
“……”
不知何时,佩斯利已经本能地和维卡抱在了一起,过了很久才想起来喘气。她僵硬地扭过头?,感觉声音有?些发虚:“这也?是你的宠物?”
维卡呆滞地摇头?。她的声音比佩斯利更虚:“我都说了,这地方很危险……”
“所?以你还想留在这儿吗?”
“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你的钥匙已经被吃掉了。”
佩斯利松开?维卡,眼?睛紧紧盯着湖面,腿软得有?些站不起来,只能顺势滑坐在地上,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直到这时,她才有?了一点劫后余生的实感。维卡紧贴着她坐下,发抖的手抓住佩斯利的手臂:“现在该怎么办?”
佩斯利的大脑一片空白。有?那么几秒钟,她还以为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无论如何,佩斯利现在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呆坐在这里,等?待受伤的心灵和极速下降的理智值慢慢恢复过来。
维卡的智商下降得更为明?显,已经开?始机械地在自己的的胸前画十?字,口中还念念有?词。等?稍微缓过来后,她茫然地叹了口气,和佩斯利一起盯着湖面出神。
佩斯利伸出手,看了眼?手心红彤彤的疤痕,突然笑了一下:“我有?一个?可以把所?有?事件概率变成百分之五十?的骰子?。”
维卡看着她不说话。
“临行之前,我替自己用了一下……所?以我能从裂缝里逃出去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
“逃不出去的概率也?是百分之五十?。”维卡又叹了口气,“你怎么还笑得出来的。”
“我叫什么来着?”
“……你叫佩斯利!我不会?忘的!”
佩斯利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又发了会?儿呆,没来由地说道:“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房间。”
维卡疲倦地低下头?:“什么样的房间?”
“就是个?普通的房间。或许你回?去之后觉得西伯利亚太冷了,偶尔也?可以搬到哥谭住。”
“佩斯利……很久以前我就已经被放逐了。”维卡平静地说道,“即使我能回?去,也?不能在人类的领域活动。”
“没关系,没人敢抓你的。”
“为什么?”
佩斯利笑眯眯地看着她:“因为大家都害怕我。”
“……”维卡不自在地挠了挠脖子?,默默地转过头?去。她思索了半天?,吞吞吐吐地说道:“反正现在也?站不起来。跟我讲讲吧。”
“讲什么?”
“就讲讲我离开?之后发生的事。”维卡歪着脑袋瞥向佩斯利,“你是怎么从……那样,变成这样的。”
“从哪样变成哪样?”
“你别管!快说吧!”
佩斯利被打?了一下,差点歪倒在雪地里。她坐稳身子?,脸上仍带着笑,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已经发生了太多事,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让我想想……我还是在当老师,只缺了一次课,而且学生们好像还挺喜欢我的。”
维卡撇了撇嘴:“成功的教育可不是为了讨学生欢心,而是为了传授知识。”
“是啊。我既传授了知识,又能讨学生欢心,简直比成功的教育更加成功。”
“好吧好吧……还有?呢?”
佩斯利又想了一会?儿:“我养大了我的鳄鱼,还启动了一个?宗教组织。”
“什么宗教?”
“事到如今我也?说不太清楚了。”佩斯利把脑袋枕在膝盖上,“这是莉莉在运行的东西——你还记得她吗?”
维卡陷入一阵思绪中,随后点了点头?:“军需官。”
“她一直想再见你一面。”
这话一说出口,两人都沉默不语。如今再谈“见面”似乎已经遥遥无期了。
几分钟后,佩斯利继续说道:“我还杀了渡鸦。”
维卡惊讶地扭过头?:“哇哦……怎么做到的?”
“它?是自愿被我杀死的。”佩斯利把被雪浸湿的衣摆拨到身侧,“但是那只小鸟永远都在说谎。或许哪一天?就会?偷偷复活了。”
维卡怔怔地看着前方:“我从没见过那些东西死掉,也?没见过它?们复活。”
“皮囊、灵魂,还有?记忆。有?了这些东西,生命就能够延续下去。”佩斯利轻声说道,“……人类的爱永远不会?断绝。”
“爱可算不上好东西。还是不要复活比较好。”
“我还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佩斯利掠过了这个?话题,“她是个?好人。在这之前一直在帮着我活下去。”
“她死了吗?”
“比这更糟。她还活得好好的……只是我们的友谊已经不存在了。”
维卡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轻轻摩挲自己的手臂,那里有?一个?存在了许久的疤痕。片刻后,她沉声说道:“恢复记忆后,我开?始回?忆自己的人生,得出了一个?重?要的结论——所?有?人死的时候都是孤身一人。再好的朋友最后都会?各自分开?的,别伤心了,佩斯利。”
“维卡……”佩斯利感动地捂住胸口,“以后你还是不要安慰别人了。”
维卡翻了个?白眼?:“我本来就没在安慰你。”
“对了——”佩斯利稍微打?起一点精神,“我最近还在试着约会?。”
“是吗?和几个?人?”
佩斯利露出十?分礼貌的笑容:“一个?。”
“哦……”维卡立刻失去了兴趣。她随意地扫过眼?前的雪地,突然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佩斯利!”
佩斯利也?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们该跑了。”她紧张地把佩斯利扯了起来,“又有?东西从湖里出来了……为什么我以前都不知道这地方卧虎藏龙啊!”
佩斯利努力眯起眼?睛,只看见一个?小小的黑点从湖水中钻出来,正在朝这里靠近。她一把攥住维卡的手,制止了她逃跑的动作。
“你又要干嘛!”
“等?一下。”佩斯利站在原地,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臂。那个?黑点越来越近,在维卡警惕的目光中径直朝着佩斯利跑过来。等?走到近前,两人终于看清楚,这是一只肥硕的灰老鼠。
老鼠浑身湿漉漉的,还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古怪味道。但除了被冻得瑟瑟发抖之外,它?的精神状态不错,还有?精力直起身子?用埋怨的眼?神瞪着佩斯利。
“嗨……你活下来了。”佩斯利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她弯下腰,朝着老鼠伸出手。老鼠闻了闻她受伤的掌心,矜持地在原地转了一圈,最后还是爬上她的手臂。
维卡早就跑到了三米开?外的地方,一脸嫌弃地盯着老鼠:“这是干嘛用的?”
“这就是我的钥匙。”佩斯利十?分珍惜地捧着老鼠,脸上的笑容愈加柔和,“百分之五十?……看来我还是成功了。”
维卡的脑袋终于转过弯来:“所?以……”
“所?以,我们可以回?去了。”佩斯利抬眼?看向维卡。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低声说道:“如果你不想走,我也?不会?强求的。我希望你能过得开?心,维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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