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你不怕你玛法抽你?你玛法和你就不是一路人,日常不见面没那么多不痛快,常见面就会恨铁不成钢。”费扬古是个一板一眼的人,站是站坐是坐,全身上下很紧绷。扎拉丰阿走到哪儿都能舒舒服服的坐着的主儿,全身上下很松弛。
扎拉丰阿还真的考虑这些,他说:“玛法在军中,奴才跟着格格在王府,见面的机会不多,过年过节奴才还能去看他,我们祖孙还可以团聚,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想多了,王府就是帐篷,只有一座帐篷,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还是安心待在京城吧。我养的盐宝是大狼狗,它负责看守王府,明年带回来给你看啊!”
扎拉丰阿还要说话,香菊进来通传:“费公爷来了,说是要接扎爷。”
扎拉丰阿赶紧起来,他和祖父祖母的感情深,刚才说的时候一回事儿,祖父真的来了他的态度又是另一回事。
海棠和扎拉丰阿去了前院,扎拉丰阿走的很快,小跑着去见费扬古。
海棠没进门就喊:“老将军怎么来了?我和扎哥说等会去拜见您和老夫人呢。”在老将军跟前必须给扎拉丰阿把面子给撑起来,不止是为了扎拉丰阿,这也是为了让老将军心里更舒服。
费扬古客气几句,就说:“奴才听下人说格格送扎拉丰阿回去就赶紧来接,实在是家里如今没人,今儿一早都出门去了石家,您去了家里没人陪着实在不成样子,奴才就说来把他接去,省的这大冬天您跟着来回跑。”
海棠请人坐下,问:“一大早就出去门了?去吃席吗?”
这出门也太早了吧!
费扬古就说:“这不马上要过年了吗?咱们两白旗都凑着空闲去一趟石家,就是出了太子妃的那家,去露个面,看能不能帮上忙。”
海棠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哦哦!镶白旗汗军旗的瓜尔佳氏。”
这位未来的太子妃,她嫡亲的祖母是多铎的女儿,继祖母是豪格的女儿,额娘是代善的曾孙女,两代女主人都是宗室女,和佟家一样,是汗军旗里面的满洲权贵。
然而这个门第比佟家更结实的家族也和佟家一样想抬旗,他们的梦想是从汗军旗出来回满八旗,康熙不答应,以“族人官职众多,应仍留汉军旗下”驳回,所以一直在汉军旗里面待着。
因为和两白旗有很深的渊源,又因为祖上有交情,如今两家关系还不错,更因为是拐着弯的亲戚——扎拉丰阿的祖母也是宗室女,所以这阵子去帮过几回忙。
费扬古就说:“能帮一把是一把,他们家钱财不缺,家里亲戚也都是官场上的人,可大部分都外放不在京中,又因为石华善和石文炳父子接连去世,家里出了太子妃,眼下过年的关口,很多外地官员派家人心腹来京中拜早年请安,自然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都去太子妃娘家露个面,如今石家的当家爷们年纪小,怕出了差错,咱们两白旗与他们家关系还说的过去的爷们去帮忙撑一撑场子。”
海棠了然的点头,她笑着问扎拉丰阿:“你回去了也要去吗?”扎拉丰阿对着海棠粲然一笑,费扬古说:“这倒不用,奴才给他安排好了,董鄂家的事儿够多的了,年前成亲的有好几户,每天吃喜宴,帖子都收了一抽屉,跟赶场的一样,吃了东家的赶着去西家,一家人都要分着去吃不同人家的席面,他回去就跟着我们嫡支的小子们在喜宴上给贵客端盘子。”
海棠是知道的,有些席面坐的是贵亲,常常是族人端托盘上菜以示尊重,这活儿一般是派给小年轻们。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来扎拉丰阿跟个店小二一样在这些席面间来回窜梭送菜是什么样子。
说了几句,费扬古站起来:“格格留步吧,不必再送了。”
扎拉丰阿小声说:“年后奴才再来找您。”
海棠还是把人送到了影壁处,看着他们祖孙上马车了才回来。
海棠回来的时候还问杜富贵:“怎么我没吃过喜席?”一副很遗憾的模样。
杜富贵低头想了想:“奴才刚想了想,今日有喜席,您今儿要是乐意出门倒是还能赶上。”
海棠高兴的问:“谁家的?”
“安亲王府的。”
海棠的脸一下子拉下来了:“哦,那就不用去了。”还是很好奇的问:“他家谁的啊?”
“他们家老王爷的小儿子,现在这位王爷的弟弟。”
“务尔占啊。”海棠点点头,这位也是索额图的外甥。应该说岳乐的小儿子们都是赫舍里福晋生的,为什么说这家人抱团呢,因为当家做主都是一个额娘生的,就如德妃生了海棠几个兄妹,感情都好,天然抱团。
看海棠前后脸色变的快,杜富贵就说:“您想去就去,每年在他们家给出那么多压岁钱,吃他们一顿饭怎么了!”
海棠摆摆手:“算啦!”并不想去,不乐意花时间在这种无效社交上。
到中午,四阿哥回来吃饭,他进门就跟海棠说:“赶紧吃,吃饱就走,今儿我看着天色阴暗,晚上有雪,我担心走的晚了路上难走。”
厨房赶紧做饭,饭菜还没端上来五阿哥赶了过来,他这是特意来问海棠是否康健,因为昨日康熙说海棠得了风寒,他今儿要过来看一眼,没想到四阿哥也在。五阿哥高兴的说:“你们也没吃啊?没吃正好,一起去安亲王府吃席去,我看着妹妹挺好,只是太后祖母挂念,吃了咱们一起回去陪祖母住一阵子。”
四阿哥听了就反胃,说道:“要去你去,我和妹妹不去。”
五阿哥就问:“怎么不去?八弟去了,几位姐妹都去了,这是喜事,去沾沾喜气。”
四阿哥说:“你自己去吧,吃快点,吃完了来找我们,咱们一起走。”
海棠立即解释:“四哥说今天天色不好,今天阴沉沉的没有日头,就怕咱们回去的晚了半路下雪,要真是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又黑了,碰上雨雪天该如何是好?所以还是要早点回去。”
五阿哥听了之后赶快点头:“四哥说的极对,确实是这样……你们先等等我,我去露个面,不在那边吃饭了,回来跟你们一起吃,吃完咱们就走。”
说完他自己就很着急,带着人匆匆忙忙的出门了。
海棠看了看四哥:你多说两句怎么了?你就不能多解释一下?!
四阿哥完全没有注意到海棠的目光,他没有忘在德妃面前说的话,早晚是要让背后搅动浑水的那些人付出代价。
这会儿他转头看了看隔壁明珠他们家,忍不住问海棠:“马上过年了,明珠他们家过于安静了,这些日子都是这样吗?纵然是官场容易人走茶凉,可明珠还没有彻底走呢,这安静的模样有点不对劲啊!”
海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说:“那是人家换地方了,早几年前都不在这里收礼物了。对了,前几天十一弟和九哥十哥他们来,我那个时候忙也没顾得上招待他们,扎拉丰阿陪着他们玩了一天,后来扎拉丰阿跟我说十一弟拉着九哥十哥像模像样的给明珠算了一回家产,说明珠没少捞钱。”
四阿哥冷笑一声:“这么说也没有冤枉明珠!这朝廷里的官儿,哪个不是贪的盆满钵满!我在吏部见的多了,有那高尚的,就也有龌龊的,然而高尚的少之又少,龌龊的数都数不完。”
说到这里叹口气,跟海棠说:“别看哥哥是皇阿哥,在吏部地位超然,然而很多时候还是力不从心,这群人阴奉阳违两面二刀隔岸观火……什么伎俩都能用的出来,哥哥在吏部这么久,竟然没找到一个心腹。”
“您想收门人还不简单,就是您看不上这群烂人罢了。”海棠小声问:“京城里面没合适的,难道外面也没廉洁的官员?”
“有,你还记得前不久给你送瓷器的督陶官儿吗?”
海棠想了想:“哦,年希尧。”
“对,他爹是年遐龄,哥哥略有耳闻,这人受人排挤,官儿快做不下去了。”
“哦?为什么?”
“他提出以地丁征收税银,自然是招致很多人排挤。”
海棠点头,“地丁征收税银”是“摊丁入亩”的前身:“一说到税,就牵扯的多了,难办啊!”
“是啊,钱权不触碰倒也罢了,一旦触碰,阻力大到似乎与太下为敌。”
海棠看着他说:“年遐龄提出地丁收税倒是没什么,可是这土地耕种了数千年早就地力疲惫产出有限,四海无闲田人口又增长,将来怎么办?将来人多地少,又有人多吃多占,要是因为庶民没吃的,饿殍遍地该如何?”
这不是一个遥远的问题,因为康熙年间人口一直在增长,而江南又一直土地兼并,不说江南了,直隶附近权贵们也热衷买田置业。
月初的时候,德妃的兄弟海棠他们的亲舅舅博启来王府,说是他在房山附近买田置产,大概是买了二白亩地,又盖了一处五进的别院,预备着夏季送家眷去避暑。京城西郊这里寸土寸金,他们家只能买巴掌大的地方让威武下差了短暂的休息一下,所以才在别处置办别院,这次是特意来请海棠去别院玩一天。海棠自然没去,招待了舅舅一顿饭送了一份乔迁礼。只要日子过的下去的也跟着聚集土地,别说那些权贵和豪强了。
四阿哥听到海棠的问题眉头紧皱,最后说:“只能清查天下土地,再查明天下人口,尽量让那些多占的人把土地吐出来。”
海棠说:“没什么用,明朝用过这一招了。叫一条鞭法,桂萼提出,张居正推广,最后的结局都看到了。”
四阿哥叹口气。
海棠看他发愁的模样,立即笑着说:“四哥,今儿咱们说的多了,这事儿不该你我发愁,有汗阿玛和太子呢。无论将来如何,你我总能安享富贵。”
四阿哥脸更皱巴了:“汗阿玛对此并不插手,你是知道的,他一向是对江南怀柔,并不是不知道危害,而是不管,两害取其轻罢了,吏部吏治糜烂我找他说过,你猜猜他怎么说?”
海棠知道康熙的说法:“汗阿玛自然会说‘要靠着这些人治理天下呢’,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
“你很生气,但是你们没说出什么结果。刚才你都该跟五哥多解释几句,如果你解释了,五哥就会高高兴兴的去快快乐乐的回来,如果当时汗阿玛给你解释了,你就不会是现在这模样了。
我猜汗阿玛想说,当初明祖也曾如你一样嫉恶如仇,他对贪官污吏恨之入骨,甚至传言把一些大贪剥皮揎草。后来呢?后来官员中十分之九的都入狱了,朝廷没人可用,居然出现了从大狱里面拉犯人来判案的事儿,堂上的犯官戴着铁镣铐审理堂下的案子,几千年来何曾见过,无论是张居正还是朱元璋,都是人死政息,再去翻开史书,甚是出现过人没死变法失败的事儿。”想改变现状何其艰难!
四阿哥听闻叹口气,痛苦的闭上眼睛:“汗阿玛尚有雄心壮志,因为咱们入关后族人太少他一心只顾着稳江山,太子……这里只有你我,哥哥说句实话,太子没魄力,他是绝不会和这些官员乡绅硬碰硬的,只能做守成之君。”
而且是小肚鸡肠的守成之君。
海棠看看他没再说话,有些话现在说出来不合适。
这时候侍女进来禀告,说是饭菜已经得了,海棠让等会,等着五阿哥来了再摆饭。
五阿哥来的很快,没一会就到了,海棠看到他小跑进来,浑身的肉肉一颤颤的,整个人富态喜庆。
五阿哥说:“我没晚吧?我就怕晚了,两只腿跑的跟风火轮一样。”
海棠说:“不晚,正好,快坐下缓缓气。”
五阿哥坐下,从海棠的手里接了茶,跟四阿哥说:“我听说吏部今儿在外面包了酒楼聚餐,四哥你没去?”
四阿哥不乐意和这些人同流合污,听到这消息冷哼了一声,冷冰冰硬邦邦的说:“爷看不上那群烂人。”
五阿哥和海棠对视了一眼,都是一副无奈的模样。
海棠说:“不说不高兴的了,吃饭吃饭。”
饭菜端上来,海棠给两个哥哥一人盛了一碗汤:“先喝这个,这是冬笋酸汤,喝着开胃。”
五阿哥嘴里包着汤连连点头,咽下去就说:“真好喝,还清淡,哥哥入冬后又胖了几斤,太医说这是好东西吃多了却没多走动导致的,再这样下去湿气积着就不好了,让吃的清淡些,多走动。”
海棠立即说:“明儿天不亮我就去叫你,咱们一起起来遛弯跑步去。”
五阿哥苦着脸答应了。
四阿哥看他们两个安静下来,就问五阿哥:“宗人府的玉碟该修了吧?”
五阿哥摇头:“五年一小修,十年一大修,还没到时候呢,再过两年才修。”随后问:“四哥问这个干嘛?”
“想着如今人口多,我以为是每年都修呢。”
“每年有记录,但是修玉碟这事儿不是年年都有的。”
四阿哥默默喝汤,他吃的不多,看着五阿哥和还海棠两人边吃边聊,聊的就是这次安亲王府的事儿。
海棠打听这次安亲王府的热闹不热闹,都谁去了,五阿哥就说:“那是大热闹,各处王府都去了,就你这王府没去人。丹臻他们家都去了一半人呢,对了,鄂扎他们家也去了一半人。”
“怎么去了一半人?另一半呢?”
五阿哥说:“去石家了啊,丹臻的姑姑是太子妃的额娘啊!”
“哦哦哦,你看我这记性,是的是的。”
五阿哥接着说:“去的最多的还是正蓝旗的人,小旗主家里办事儿,他们跑前跑后可用心了。”
海棠点头:“能理解,要是我大婚,我门下的那二百多的佐领能提前几个月忙起来。哪怕是没事儿可做,他们也要找出点事儿来。”
海棠心有余悸,外面传言说她病了,毕竟半个月没出王府的大门,不是病了是什么?
这群人真是各种方子都找到了,一股脑的送来,有些偏方还很一言难尽,说是要用墙上土,这种土是那种土墙上风干的细面,摸着绵软丝毫没有颗粒感。几百号人跑城外逮着人家的土墙用刷子一顿扫,这种土一下子送来了几大瓮,海棠当时都崩溃了,这玩意用来干嘛?
最后还是让杜富贵给大家发米面油,当是为这些奇奇怪怪的偏方和乱七八糟的药引子付钱了。她特意跟那些佐领说明,日后别再关心她了,她库房要空了!又说明往后有病去瞧大夫,别整日想着用偏方,她还让人请了外城的大夫给那些条件不好的人家把脉开药,打算把这一些落魄的人在年后安排到她在正白旗分到的土地里干活,好歹能有份收入。
目前她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往后再努力吧,争取先让自己认识的这些人日子过好了。
海棠跟四阿哥和五阿哥在饭桌上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偏方。奇怪的东西不止是那几大瓮的土,还有一盆长了很多年的仙人掌,和一堆据说被霜打过的蔫桃儿。
仙人掌海棠打算找地方种上,关键是那些蔫桃儿,这些是没长大就瘪了的桃儿,很小很小,有一个指节那么大,风吹雨淋后发黑干巴,在秋冬桃叶掉落了之后被寒风冻的邦邦硬,这玩意在那群人嘴里是上好的药材,海棠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送来了,打算问问太医这到底是不是药材,如果是,就送给太医用了,不是再想办法处理了。
五阿哥听了很好奇要去参观一下,饭都不吃了,跟着杜富贵去看。
等五阿哥跑掉,海棠趁着没人问四阿哥:“四哥问修玉碟干嘛?”
四阿哥说:“雅布之前,是岳乐在管宗人府。”
海棠了然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