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他不想搭理这糟心儿子,没说话。
六阿哥小声说:“汗阿玛,有句话说墙内开花墙外香,这些粗呢子,哦,就是猩猩毡,现在出不了头,但是有料子现在很多人在打听。”
“哦?”
六阿哥说:“您不是前不久给御前侍卫每人赏赐了一块薄绒料子吗?有人夜里披身上,很保暖,现在这些侍卫晚上当值的时候都直接把这料子裹身上保暖,丑是丑了点,但是暖和啊。”
大阿哥问:“真的假的?”
六阿哥说:“大哥不信回头问问,也有蒙古人问这毯子怎么来的,侍卫回答是御赐的,他们就没再问了。”
康熙跟梁九功说:“晚上饮宴,把朕的披风换成薄绒毯子,朕试试。”
晚上再次举行篝火宴席,康熙距离火堆比较远,太阳落山后,太监把一块薄绒料子捧着送出来,梁九功接过来抖开给康熙披上:“仓促之下裁开的,没精心缝制,您先凑合一下。”
康熙拉了裹在身上,很轻柔,比大毛斗篷轻了很多,他裹着过了大概三刻钟,确实不觉得寒冷,保暖效果不错。
康熙说:“给裕亲王裁一块,不,给在座的都赏赐一块。”
这次带来的布料足够多,很快看守布料的太监们按照人头裁剪出了足够的数量送来。
康熙没说话,侍卫们一一发下去,有人学着康熙披在身上,等夜深了,都知道了这薄绒的好处:轻便,保暖。
要是做成贴身衣服该会多舒服啊!
在几个蒙古权贵家的小伙子在宴会上摔跤助兴后,康熙笑着把这种薄绒赏下去,说了一句:“这些都是草原上的羊毛纺织出来的,奖励给草原上的勇士!”
第二日就有人开始打听这东西是怎么织出来的。
九阿哥和十阿哥趁机和这些王公们谈收购羊毛的事儿。十阿哥是有好处就照顾着岳父家里,阿巴亥部的羊毛卖了个好价钱,这部的几位王公高兴的走路都带风。
别的部落倒也罢了,科尔沁部直接找了康熙:咱们是亲戚吧?怎么好处给了阿巴亥部了?
巴林部的乌而衮父子也来拜见康熙,巴林公主是康熙的亲姑妈,她的儿子巴林郡王和康熙是亲表兄弟,乌而衮还是康熙的女婿,父子俩坐在康熙前面,康熙自然要对这对出力多的父子多照顾。
九阿哥就在康熙的命令下去收了科尔沁部和巴林部的羊毛,约定明年这时候一手交羊毛一手交钱。
别的部落不乐意了,凭什么有好处都给他们了,我们就不能沾点吗?就一起去找康熙。
有的哭哭啼啼说不能厚此薄彼,有的把昔日功劳摆出来,说当初在某次大战中也是出过力流过血的。面对着这一群蒙古王公,康熙一脸为难,心里很高兴,不怕你们不尝甜头,只要产生了依赖,早晚被拿捏。
他就说:“别急,都别急,坐下慢慢商量。”
这事儿能慢吗?羊毛年年有,布料多了没人买,朝廷赔了就不会再买羊毛了,有些账他们是会算的,这些人觉得这是一锤子的买卖,所以自然是人人踊跃。
康熙被缠得没办法,就答应了全部买下来。
他私下问九阿哥和十阿哥:“你们觉得如何?东西再好,也要能卖出去才行啊。”
九阿哥拍着胸口说:“往西北卖不成问题,就算是有剩余的,从广州口岸出海也不成问题。儿子想好了,对外卖的贵一些,对内卖的便宜一些,贵价和便宜价放到一起,核算成本不亏欠就行,食衣住行这些东西要薄利才能多销。”
虽然九阿哥拍着胸口这么说,康熙不放心,然而这事儿要相信儿子,他就说:“就指望你们了。”
九阿哥和十阿哥响亮的答应了一声,头一次觉得汗阿玛信任他们,哥俩出帐篷的时候美的鼻子都在冒泡。
然而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两人同时泄气。
十阿哥说:“整个草原上那么多只羊,一只羊最少几斤毛,这需要多少人手才能处理完?处理完了之后纺织成布,又需要多少织机?到时候堆成山的布料卖给谁?谁有钱来买?”
九阿哥在火盆边上坐着,想了一会跟十阿哥说:“反正咱们不能吃亏!朝廷也不能吃亏!百姓兜里没几个子,指望他们也不行,所以还是要找胖丫头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九阿哥冷笑一声:“让更远的地方买,再卖到更远的地方。总之,他们主动买更好,被动买也行,咱们不能赔了!咱们从来都不是为了做买卖去的,做买卖是顺带的,或者是做买卖顺点办点事儿,总之不能白跑一趟,银子和别的咱们都要带回来。”
哥俩在帐篷里面一番计较,商量完了又出去找各处王公扯闲篇。
康熙看事情的发展按照自己的设想完成得差不多了,人也放松下来。这才有心思检查八旗的行兵布阵。
然而没过两天收到了家书,信是四阿哥和七阿哥写的,在一堆公事里面夹杂了一件私事,三阿哥的长子弘晴没了。
三阿哥夫妻两个因此陷入巨大的悲痛中,荣妃也因此大病一场。四阿哥把侄儿弘晴的脉案和药方一并寄来给康熙查看,顺便把三阿哥病倒后的脉案和药方一起寄来。
康熙和弘晴几乎没相处过,然而三阿哥一连折了六个儿子,弘晴也长到了四五岁了,眼看着过几年都能养住了,还是没了。
康熙心疼三阿哥,忍不住叹口气。
他拿着信跟几个儿子讲:“老三人是糊涂了些,也没做出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来,怎么上天就对他这么苛待呢?”
九阿哥想说你当年不也是一连折了九个儿子!
但是这话他不敢说。
旁边几个年长的阿哥劝他别想那么多,大阿哥说:“是这孩子跟咱们缘分浅。”
五阿哥说:“三哥和三嫂子还年轻,往后还会有孩子。”
六阿哥说:“是啊,这是没办法的事儿,生老病死不是人能扭转的,您别伤心了。”
康熙叹口气:“朕是心疼你们兄弟啊!自己的儿子哪有不心疼的,他难受朕也难受。他如今年纪不小了,等他的儿子站住了,长大了,他就一把年纪了,能享受几天的天伦之乐?朕是担心他到老了还要为儿孙操心奔波,朕想想都觉得心酸。”
说到这里看看几个儿子,看着六阿哥和八阿哥叹口气。
六阿哥和八阿哥都知道他叹气的原因,因为在场成婚了的阿哥里面只有他们两个没儿子。
六阿哥还好,他有两个女儿,但是八阿哥连个女儿都没有。六阿哥没觉得没儿子就低人一头,他觉得自己早晚有儿子,就是没有,回头看哥哥弟弟谁家孩子多,过继一个就行了,晚年如何又不指望孩子,有太监侍女侍奉呢,死了有宗人府管丧事,他对有没有儿子不是那么在乎。就是不敢说出来,怕说出来父母又要往六福晋头上记一笔。可八阿哥着急啊!
他快急死了!
特别是今日说起来这事儿,他压力很大!他在想:自己这么努力地攫取权力,不会是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像是多尔衮那样身后没继承人,连祭祀的人都没有吧?!
康熙叹口气,跟身边的儿子们说:“罢了罢了,木兰行围也有一些日子了,该办的事儿都办了,也该回去了。这都九月了,你们妹妹又长大了一岁,她上半年从西北回来,剩下的大半年都在东南,离着过年还有两三个月,让她办完事儿了回来吧,朕想过个团圆年,盼着家里的人一个不少的围在一起吃顿饭。”
六阿哥问:“要不,儿子去江南帮她一把?”
太子看着康熙,康熙想了想:“你别去了,这么远,你身子骨受不了。那边有不少官员,赵申乔等人都在,朕前些日子派太医去给于成龙诊治,他若是好起来,就让他去辅助你妹妹收尾的事儿,再等等吧。”
他把这话说完,拿起了一本折子看起来,瞬间眉头紧皱:“于成龙病逝在了河道衙门!”
至此,两位于成龙一前一后都去世了。
第284章 惊魂夜
康熙朝两位与成龙的相遇不得不说真的是一场缘分。
两个人年龄不一样,一个年老,一个年幼。出身也不一样,大于成龙是明朝遗民,小于成龙是汉军旗人。
但是两个人的命运都很坎坷,大于成龙在明朝末年经历了社会动荡,小于成龙在年幼的时候经历了颠沛流离。
后来做官,大于成龙自从一把年纪出来做官,他在外地,老妻和孩子在老家,出去做官二十年没和老妻见面,生活极其清苦,纵然是做官做到了两江总督,成为封疆大吏,也并没有给家族和子女带来什么好处,遗物仅仅是一只装官服的木箱子和一件官服。因此这位大于成龙被称为“天下第一清官”!
小于成龙因为出身镶黄旗汉军旗,在物质享受方面比大于成龙优越一些。又因为他伯父没有儿子却有战功,他依靠伯父的战功成了七品官步入官场。年幼的经历让他对百姓甚是怜惜,因此后来爱民如子几乎成为孤臣,数次陷入官场倾轧,人生起起落落。
这两位于成龙曾经在一起共事,大于成龙是小于成龙的上官,没有因为重名而对小于成龙打压,还在康熙跟前举荐提携过他。
大于成龙谥号“清端”,小于成龙谥号“襄勤”,有句话说“前于后于,百姓安居”。
因此于成龙去世的消息传来,海棠考虑了一下自己手头的工作量,跟十一阿哥说:“我本来想去于成龙的灵前上一炷香,可是走不开,你替我去一趟吧,顺便给他们家的人送些钱,于成龙的一切后事我出钱了,别让他们家的人有更多的花费了。”
十一阿哥应了,就出去吩咐人准备出行。
因为海棠在江宁借住办公,于成龙是在清江浦(今淮安)河道总督衙门去世,所以十一阿哥要去清江浦一趟。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海棠把带来的侍卫全部交给了十一阿哥,因为她一直在织造府,足不出门,十一阿哥想着自己就是全部带走也无妨,于是就打算带人去清江浦,早去早回。
他走了之后,海棠就接连收到了几份报告,有些当地的村民抱团拒绝测量,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一个宗族,一个村子的不允许测量的事儿。
海棠也就是想了一下,她对这种事儿早有准备:“不是让驻防的旗丁跟着一起去的吗?是测绘的官吏激起民愤了?”
下面回答:就是刁民不想让测量他们的土地,因为测量了,日后就要按着册子交税。
海棠再问:“你们跟他们说了吗?山地是不测量的,也就是平地才测量。”
下面回答:那附近没山地,全是平地,土地很肥沃,都是上好的水浇田。
海棠了然地点头,那就是富裕一些的地方,土地不多,但是觉得所有收入都该是自己辛勤劳动得来的,交税觉得肉疼。
海棠问:“阻拦你们测量的土地大概有多少?几十倾还是上百倾?”
下面回答:没多少,大概有七八倾的地。
七八倾?
海棠想了想,能躲税的都是些大地主和官吏,升斗小民哪个能躲开苛捐杂税,以前都交,为什么现在拒绝测量呢?她想了想,觉得就是两个原因:要么是官员嚣张跋扈,要么是人家听了流言蜚语。
她就说:“找人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别硬顶,跟他们解说清楚。而且这次江南的清查都快查完了,要是刚开始查,我必是要出去看看的,这都要结束了,就剩下一个小尾巴,反而出了问题闹到我跟前,”海棠叹口气,“好自为之吧!”
下面的人退下了。
海棠对这事儿想了很久,就觉得这事儿里面处处透出诡异,不说其他的,就说这事儿发生的时机就不对。要是刚开始清查的时候闹出来,她觉得是正常的,可是现在都要结束了,前面那么多人那么多土地都没人说什么,这些人十里八村的乡亲也没说什么,怎么就一个地方不同意呢?
她想了一会,跟孙玫说:“对外放出消息,就说明日本王要巡视江南各处。”
孙玫着急地说:“可是十一爷把卫队带走了,您出去没卫队跟随容易出意外,要不等十一爷回来再说?”
海棠摇头:“没事儿,你这么传信就行。”
海棠打算出去走走,朱尔哈岱带着人在江南蹲了这大半年了,一直没什么大收获,小鱼小虾没必要抓,这是好机会。就跟孙玫说:“有抱残守缺呢,放心吧。顺便派人给朱尔哈岱送信,把今日之事告诉他,他知道该怎么办。”
孙玫应了一声,心里没底,她没见抱残守缺出手,不论是在西北还是在江南,抑或在京城,抱残守缺两人整日窝在房间里打坐,吃饭都是人家送进去,连门都不出,孙玫实在是不知道这两位为什么受重用!
孙玫去找曹寅夫妻说明情况,让他们给准备马车,此时抱残守缺听从海棠的吩咐也开始准备。
海棠不准备带不相干的人,她带着盐宝和抱残守缺出行,目的地暂时没说,交代了孙玫各种注意事项后,第二日就出发了。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两个赶车的老仆,风尘仆仆给出了城,出城后马车向着昨日报告抵制测量的地方而去。
这一路的行迹落入有心人的眼里,有心人心里窃喜,都暗中默默地跟着车,走了两三天后,下面的人确定了,此行人不多,走得也不快,只有两个老太监,一个女人,一条狗和一驾马车。
抱残守缺早发现有人跟踪,他们反对海棠从织造府出来,这太危险了,不只是被罚税罚得肉疼的地主豪强对海棠心里有怨言,还有反清复明的人在暗里盯着,而且只有他们两个,很难保护海棠的周全。
海棠则是笃定跟踪他们的人不敢在白天人多的时候出手,只有晚上在驿站有机会。她跟抱残守缺说:“咱们这一路上走的是大路,而且江南村里和草原不一样,在草原上走几天都未必能看到人,在这里三五里地就有一个村子,人多的地方他们是不会下手的。”
这几年抱残守缺的年纪大了,当初跟着海棠的时候是三四十岁的模样,现在则是五十出头了。抱残那阴恻恻的脸庞因为皮肤松弛更显可怕,而守缺则和抱残不一样,他显得满脸横肉,而且没一丝皱纹,看着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了,却没有皱纹,有几分诡异和可怕。
抱残摇摇头:“未必啊!”
守缺也说:“您是觉得他们有点良心,不会伤及无辜,您可能想错了,在他们看来,杀了您一个就是拉上一个村子陪葬也是值得的!”
海棠捧着碗看着坐在旁边的抱残守缺:“你们一直觉得我这次出行太不冷静了,也确实是这样,我之所以要出来,是因为我若是不出来,抗拒的百姓和一心完成任务的官员必定爆发矛盾,最后必定闹出来人命来!
一旦闹出人命,民间积怨就会沸腾,那种蛮夷论调再次出现,裹挟着百姓参与进来,最后只会是百姓流离失所,这时候不能再出事儿了。当年扬州大辟,到如今汗阿玛每次南巡都要去扬州一趟安抚人心,这次一旦闹起来,很难控制规模,谁知道会死多少无辜的人。”
没人带头闹事儿,测量土地会很快结束,一旦有人在其中煽动,事情就变得莫测了起来。海棠可以在织造府一直安坐,但是下面会风波不断,甚至会闹出人命,地方上反抗情绪高涨,朝廷里面会有人趁机参她一本,事情会向着最坏的方向而去。
朝廷有朝廷运转的规矩,民间有民间约定俗成的公道,只要有人想添乱随时就能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