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海棠目瞪口呆地看着扎拉丰阿,然后弘阳一口喝掉杯子里的羊奶,发出“哈~”,还拉长了口音,这是学那些人喝酒后烧嗓子烧心的反应。扎拉丰阿大喊:“没让他喝,奴才指天发誓,一滴酒都没给他喝过。”
然后弘阳把拳头伸出来,跟扎拉丰阿比划:“阿玛,咱们来划拳。”
扎拉丰阿赶紧把他的小拳头给放到桌子下面:“吃饭呢,划什么拳。”
“划呗,儿子想划,一起啊,我先来。五魁首啊,你说六六六……”
海棠把手里的筷子放下,跟这对父子说:“日后少去那种乌七八糟的地方!再有下次,你们两个都要罚!”
扎拉丰阿不敢说话,弘阳说:“大家都是这样,酒楼里大家都是这么喝的,那不是乌七八糟的地方。”
“你闭嘴,”她跟弘阳说:“你最好今晚上给我忘了,我明日还听见揍你屁股,还有你扎拉丰阿,日后你带着他玩点高雅的不行吗?”
扎拉丰阿也很委屈,高雅的地方都有女人,他也做不出这种带着儿子去那种地方事儿来啊!而且他只要去那种地方,媳妇就算不知道也会被一群舅哥们给拆了骨头啊!
扎拉丰阿喏喏地说:“也没高雅的地方啊。”
海棠就觉得这人脑子轴,没高雅的就不能带他玩有趣的?问他:“门口海子的冰面上能不能玩儿?”
扎拉丰阿见到有人在冰面上抽陀螺了,立即说:“能!明儿奴才就带他去滑冰!”
海棠不放心,说:“先看看冰面,要是冰面薄了就别去了,我也就是这么一说。”
扎拉丰阿说:“要是冰面薄明儿奴才就带着儿子去看戏,再不行街上有杂耍,总能找到乐子。”
海棠心想这孩子怎么还长不大,长大了直接塞给学堂,到时候就能直接:玩什么玩儿,作业写完了吗?
晚上吃过饭,海棠带着盐宝去刷牙梳毛,父子两个洗完脚躺在被窝里,睡在中间的弘阳带着妒忌说:“额娘都没给我洗过脸帮我刷过牙,对盐宝那只狗比对我都好。”
扎拉丰阿问:“你和盐宝比啊?阿玛是比不过,不过你比它强,你看你额娘晚上都搂着你都不搂着盐宝。”
弘阳点点头:“嗯,那是我额娘,又不是盐宝的额娘,我才是额娘的小宝贝。”
海棠带着盐宝进来,拖着一个晒干的大狗窝,在角落里铺好,海棠还拿了小被子放好,跟盐宝说:“睡吧宝儿,这被子也是白天晒过的,晚上冷了自己盖上。”
弘阳爬到床边看着海棠把盐宝照顾着躺下了就喊:“额娘,睡觉觉了。”
“嗯,好。”嘴里答应着,海棠从梳妆台拿起一沓子拜帖开始翻看。她翻着就发现了一对兄弟的拜帖,忍不住说:“花善安排明日让年羹尧和年希尧来拜见我,有意思。”花善眼下是王府的长史。
弘阳问:“额娘,哪里有意思?”
海棠说:“年羹尧有意思,这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扎拉丰阿在一边说:“除了朝中有人,他自己也是有本事的,没本事就是朝里有人也是烂泥扶不上墙。”
年羹尧在康熙三十九年参加殿试,和他同科考试的还有张廷玉,年羹尧当时殿试成绩在二百名开外,是同进士出身,但是却与张廷玉等四十余人获得康熙钦点入翰林院做庶吉士。三年后,也就是康熙四十二年,在散馆考试中获得甲第,留在了翰林院做七品官儿,接着在康熙四十四年主持四川乡试,这时候的年羹尧也没超过二十五岁,接着两年后主持了广州的会试,一路升职,前途光明未来可期。因此颇为心高气傲,一般人还真不被他看在眼里。
海棠说他朝中有人好做官就是因为他本身就出生在官宦家庭,父兄都已经为官多年,年家是有底蕴的。岳父家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抬举他很容易。扎拉丰阿说他有本事,人确实是文武双全,有傲气的资本。
海棠把拜帖扔在了梳妆台上,吹灭了蜡烛准备休息,打算明日见见这位有名的年羹尧,不知道他未来是不是还那么有名。
弘阳喊着:“额娘快来,讲故事啊!”
“嗯,讲故事。讲什么?”
“讲孙猴子,昨天讲到了波月洞。”
“哦哦哦,波月洞中有个黄风怪,今儿给你讲讲二十八星宿和大地分野。”扎拉丰阿就说:“格格,他能听明白二十八宿都够厉害了,分野现在他还弄不清呢。”
弘阳喊着:“我要听,额娘我要听。”
“好好好,先讲波月洞,话说唐长老和孙猴子一行人从白虎岭白骨夫人的洞府出来,又行了四十里,来到了碗子山,这里有一处波月洞……”
第二天年家兄弟来访,年希尧带着年羹尧穿着便装来了。年希尧卸任官窑的督陶官,这次来是跟海棠说一声,顺便感谢这些年来海棠一直对他照顾和对官窑的看重。
和年羹尧比起来,年希尧的官途就显得平平淡淡,他从景德镇被调拨到直隶做知府,算是完成了从吏到官的转变。年希尧此人表现出学究模样,说话也不会咄咄逼人,和大家的关系都很好,是很普通的老好人形象。全程笑眯眯的,和海棠对答的时候也很谦卑,这和他弟弟年羹尧区别很大,年羹尧听到他们聊的内容颇为不屑,特别说到官窑收入的时候,脸上有几分讥笑,先入为主地觉得海棠在借着他那傻哥哥的手敛财。
年希尧和海棠说了一会话,开始介绍弟弟年羹尧,说起了当初年羹尧随着海棠的船队南下寻父的事儿。
海棠说:“当时是蒋先生帮他,不是本王帮的,也别谢本王,你们兄弟该谢谢蒋先生才是。听说亮工是为了成亲才南下寻找令尊,后来的事儿本王听说了,唉,真是造化弄人啊!”
海棠说得造化弄人,是明珠的孙女嫁给了年羹尧之后生下儿子年熙去世了。一般情况下,原配妻子去世之后,再娶的妻子地位要低一些,没想到年羹尧的第二位妻子出身不输明珠的孙女,他的第二任妻子是阿济格一系的宗室女,镇国公苏燕的女儿。
可见年羹尧在京城贵人眼中前途远大,这些姻亲都不是普通人。
年希尧和年羹尧互相看了一眼,年希尧立即收起说笑而表情,小声地说:“今儿还有件事求您,年熙他身体不好,请了外面很多名医看了,药也吃了很多,家父听闻太医院有位常太医经常给太后她老人家请脉,是个高明的大夫,只是一直苦于不认识,没人引荐,所以……”
海棠明白了:“原来是这回事儿,常太医那人很和气,这样吧,本王派人跟他说一声,你们去他家里问问什么时候有时间,请他去你们家一趟。”
年希尧和年羹尧赶紧站起来,此时年羹尧已经收起了漫不经心,年熙是他儿子,他做父亲的于情于理都该拜谢海棠。年熙对年家很重要,年希尧没儿子,年羹尧的这个儿子被年遐龄夫妻看得比眼珠子都重要,催着满世界找好大夫。那位常太医在皇家跟前确实和气,在别人跟前那是一点都不和气,年家的家世是比一般人好,但是和宗室权贵比起来有些不够看,年遐龄亲自去拜见都没能见面,要不然不会求到海棠跟前,因此年家兄弟此时对海棠感恩戴德。
聊了一会年家兄弟走了,海棠起来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特别是年羹尧的背影,意识到自己也会成为史书的一部分,海棠真的是感慨万千。
此时年家兄弟出来,看到前面的湖面上很多人溜冰,边走边看。这里面溜冰的都是些小孩子,穿着鲜艳的绫罗绸缎,在一群群太监们的簇拥下高兴地尖叫。不用多猜,这是周围王府贝勒府的阿哥们。
此时的年羹尧想做一个好官,对权贵颇为不屑,对那些贪婪的官员很是鄙视,对他大哥年希尧这样的好好先生也很看不上。
年希尧说:“又是一年冬天,又到了该冰戏的时候了。”
年羹尧听了就说:“我以为大哥会想着直隶那些穷苦百姓到了这寒冬腊月缺衣少食如何忍饥挨饿渡过这劫难,没想到满脑子想着的是这富贵游戏。”
年希尧气得差点浑身颤抖:“我不过说了两句,你就开始夹枪带棒。”
年羹尧没搭理他,直接离开了,把年希尧气得够呛。回去遇到年遐龄,年遐龄已经致休,看到了两兄弟回来就问:“如何?勇宪亲王答应了吗?”
年希尧点头说:“她派人跟常大夫说一声,回头咱们家再去请一遍。”
年遐龄点头:“该的,该的。”说完叹口气。
年希尧问:“您老人家怎么叹气了?”
年遐龄说:“你娘说老二家的有喜了,我担忧大孙子,我想抱他到身边养着。”
年希尧理解年遐龄的担心,这是担心有后娘了就有后爹。于是赞成说:“这样做很妥当,您在家闲着没事儿,不如教养孙子享受些天伦之乐。”
“我也是这样想的。”他甚至想着如果不行,把大孙子过继给大儿子,目前先看看,看看老二两口子的儿子多不多,再看看新媳妇的品性如何。
年遐龄接着问:“老二刚才说有事儿,也没和我太多,你去王府,你觉得亲王对你兄弟如何?这朝廷的局势波诡云谲,稍微不慎就粉身碎骨,如今大家都要找一座庙门拜进去,你兄弟如今也要找个主子才行。”
年希尧以前不重要,就是一个都陶官,站队这种大事儿也轮不到他,如今他出来当官,因为和勇宪王府有藕断丝连的关系,被打上了勇宪王府的标签,加上他也不掺和什么,日子过得还不错。
年羹尧如今没主子,但是他第一位老丈人的亲阿玛是明珠,明珠是明党的魁首。
现在的岳家老丈人苏燕支持八阿哥,说破天还是当初的明党人马。以前在别人看来他不是大千岁的人就是八爷的人。以前没什么,现在大千岁和八爷闹分家,两边都试探年羹尧:你是哪一边的?
年羹尧的脾气还不好,可又逃不掉朝廷里站队的风气,这会正愤怒着急上火呢。依着年遐龄的想法,无论是昔日的明党和索党都不要沾,只要读过史书就知道结党营私的下场不会好,所以这两家将来都没好下场。旁边的这些爷们可以投奔,比如说四爷五爷六爷七爷,勇宪王府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最不济跟着九爷十爷也行!
但是年羹尧的想法他的父兄都把握不住,劝了又劝,这人也不听。
年希尧说:“这话没说,儿子几次给他引出话题他都不接,可见没这个心思。牛不喝水强摁头也不是个事儿,随他去吧。”
年遐龄叹口气:“咱们家要是有大祸必是你兄弟引来的。”
晚上弘阳回来表现的很生气,噘着嘴拉着他的爬犁气鼓鼓地回家了。
海棠追着问:“怎么了弘阳,和谁生气了?”
“和所有人!”
气得哼了好几声,然后大声告状,他出去后没人在湖面上玩儿,他去隔壁叫十一舅舅一起玩儿,十一舅舅说他嫌弃冷不想出去,但是可以送他一个爬犁。这是一个小椅子下面焊了两块铁板,配上两个小棍子,用胳膊稍微用力撑一下棍子,这小爬犁呲溜滑很远。
他正玩得高兴,谁知道一下子来了一群人,这个说“弟弟给哥哥玩玩”那个说“弘阳弟弟,哥哥替你试试好不好玩。”他一开始抱着分享的念头让大家每人滑一下,结果自从他的屁股离开了小爬犁,这玩意就不是他的了,大家疯狂地抢着玩儿,加上小爬犁滑的远,他小短腿也追不上,导致他气了一天。最后还是远房表哥显亲王衍潢给他追回来的。
弘阳后悔极了,跟海棠说:“日后我再也不把我的东西给他们玩了。”
嗯……这话不能太绝对!
海棠赶紧抱着他安慰,先是肯定了他今日出发点是好的,就是有好东西和大家分享。接着就是夸他没大哭大闹,说弘阳是个情绪稳定的宝宝。最后跟他说在办事儿前要衡量一下这件事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最好的结果是什么,要先想到。
想不到也不气馁哭泣,要积极地想办法面对。这个过程中,是把小爬犁哄回来还是利用自身权力强行把爬犁给弄回来,这些办法该怎么用,对什么人用……海棠跟他讲了好多。
然后跟他说:“你是不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快乐地玩一天?”
“嗯,没有人打扰,冰面要很大!”
海棠想让他知道,一个人孤单地玩儿和一群人玩儿有什么不同。要让儿子知道,一个人玩儿远远没有和一群人斗心眼玩着高兴。
“那好啊,明天额娘带你回畅春园,畅春园的前湖后湖够你玩了吧?”
弘阳高兴地点头。
第二天一早回到京城,康熙去上朝了,海棠领着孩子去拜见太后和德妃。弘阳急不可待地去后湖玩他的小爬犁。可是玩了一会他觉得没意思了,整个冰面上除了太监就是他了,他就是滑得再远除了太监们奉承外没人大喊着叫好,而且也没法子向大家显摆自己的小爬犁了。
他闷闷不乐地滑到了前面,越滑越慢。康熙下朝后溜达到湖边,看到他显得怏怏不乐,就跟左右说:“把世子抱上来,冰面寒气重,他小孩子受不住。”
弘阳被抱上岸,康熙摸着他的手,发现不是很冰,带着他回了清溪书屋,给他把贴身的沾了汗的衣服换下来免得病了,让人把他的干净衣服拿来重新换上。
弘阳在他跟前坐着叹口气:“唉,为什么弘阳不高兴呢?”
康熙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小小的人有什么不高兴的?说来听听。”
弘阳把昨日的不开心和今日的不开心讲了,康熙听了摸着他的脑袋笑起来:“昨日不开心,是因为他们没听你的,你不是不乐意给他们玩儿,是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思玩儿,还不乐意把你的小爬犁还给你,对不对?”
“嗯。”
“今儿的不开心,是没有人看见你玩儿,就如锦衣夜行,所以不开心?”
“嗯,弘阳知道什么叫锦衣夜行。”
康熙说:“其实你只要把昨日的事儿解决了就会开心,今日就不该来的。说来说去,这不过是驭下罢了。你额娘要对你引导,是让你明白该怎么办?她那是略,但是你学会也要几年后了。玛法要告诉你怎么做,是告诉你怎么照葫芦画瓢,这是术,你只要记住了,想明白了,明天回去就能试一试,这种办法快。
想要让人屈服你,不外乎这几种手段……”
弘阳被康熙教了好多,晕晕乎乎记了一脑袋。然后很真诚地说:“皇玛法,您真厉害!您跟谁学的?”
康熙得意地说:“这是玛法自己悟的啊!早先玛法的阿玛早早地没了,这都要靠着玛法自己去悟。”
弘阳抱着他安慰:“皇玛法,不难受,您还有我们呢,我不会早早地没了。”
“呸呸呸,这话不能说,不吉利。”康熙很在乎这个,非要让弘阳呸呸呸几下。
弘阳觉得很好玩,就站在炕上对着地面使劲“呸呸呸,不算不算。”
康熙说:“跟着玛法这么说‘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这时候门口的太监进来通禀:“火器营副都统鄂伦岱求见。”
康熙搂着弘阳的腰说:“让他进来吧。”
鄂伦岱进来请安,随后站起来看着祖孙:“呦,这是谁家的小阿哥?”
弘阳说:“我是我额娘的小阿哥。”
鄂伦岱哈哈大笑:“奴才知道你是谁家的了。哎呀,这小子长这么大了,看着比一般人家的孩子高啊,要说还是皇上会养孩子,这小子长得真不错,奴才越看越喜欢,就是没孙女,要是有个孙女就让他做孙女婿了。”
弘阳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御前这么随便,立即捂着嘴巴凑在康熙耳边问:“皇玛法,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