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隆科多笑着说:“谢格格关心,奴才尚可。”
然而海棠看到他红光满面,就说:“您这面色看着真好,八成最近要有喜事了。”
扎拉丰阿立即说:“格格,您说晚了,三爷刚刚小登科,奴才还去讨了一杯喜酒呢。”
海棠一副惊讶的模样问:“真的吗?”
隆科多笑了笑:“见笑见笑。”
海棠立即口灿莲花地祝贺一番,最后和扎拉丰阿抱着女儿上车了。刚关上车门,海棠就把脸拉下来:“谁家的姑娘那么倒霉嫁给他了?这就是个火坑!”
“他家的事儿闹那么大,纵容妾室虐待妻子,这就是人家说的宠妾灭妻。好人家自然不会把女儿嫁给他,然而这世界上趋炎附势的人多着呢。有人为了前途自然愿意把家里的女孩嫁给他。”
“到底是谁家?一般人家他们佟家也看不上。”
“这姑娘是个汉臣家的女儿,但是认了满人权贵为父母,然后嫁给了隆科多。”
“这么复杂,这是违法的啊!”
“格格,您该问问他们做过哪些不违法的事儿,这还是不起眼的一件小事儿呢!奴才跟您说说这姑娘的生身父母是谁。”
“不用,你说说是顶着谁家的姓氏和他家联姻的吧。”
“董鄂家,就是噶礼他们家!”
“什么?”
“噶礼的干女儿!她家老太太不承认,但是搁不住噶礼承认啊!”
这可真是鱼找鱼虾找虾,噶礼的祖宗是开国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礼,要说起来是高门大户,但是噶礼这一支是比不过彭春那一支的。尽管如此,用开国五大臣之一后人的名头就是用了董鄂家的金字招牌,要知道彭春这一支的祖宗是努尔哈赤的嫡长女东果格格,这一支出过宁太妃和三福晋九福晋,更是和很多豪门联姻。这无疑是碰瓷了这一支。
海棠冷笑了几声,就问:“男人啊,呵呵!对了,那李四儿呢?”
“你说起她啊,李四儿,隆科多,加上隆科多的前妻,这三人就是京城的笑话。前面的那位三夫人不顺心就找李四儿的麻烦,李四儿还偏偏能找到隆科多报信,隆科多不是没寻过赫舍里家的晦气,赫舍里家实在是顶不住就把李四儿送出来给了隆科多,但是前面的三夫人转头告到了施大人那里,施大人去佟家讨要要赫舍里家的逃奴,隆科多不给,施大人转头告到皇上跟前,佟老大人丢不起这人,把李四儿又扔给了前面三夫人。”
海棠听得啧啧称奇,扎拉丰阿接着说:“你以为这就完了?这前面的三夫人就把李四儿拖在马车后面在京城游街,当然,还打了一顿,浑身都是伤。隆科多自然心疼,就去路上劫李四儿,又得手了。三夫人又去顺天府告状,施大人又去要人,这次连佟家的门都没进去。”
海棠问:“这么说这对狗男女要团聚?”
“哪有?你听奴才说完,九门提督凯音布老大人不是老了吗?好几次都上书请辞,说是自己老迈不堪驱驰,一开始皇上不答应,后来夏天的时候有一次下大雨,他在城墙上巡视滑倒了,差点把腿摔断,在家休养了半个月再次上书请辞,皇上这才答应,说是要寻个合适的替他,在没寻出来之前让凯音布老大人再顶一阵子。
皇上一开始挑了几位大人去跟前谈话,这其中就有隆科多,在这节骨眼上施大人又跳出来,佟家再三衡量,为了息事宁人,把那李四儿又还给了前面那位三夫人。
施大人也上门警告,让她别再撩拨隆科多了,再有下次这逃奴官府是没法给她抓回来了!
经过半个月的考虑,皇上虚晃一枪,把这位置给了佟家大房的三爷,也就是夸岱。那次召集谈话的几位里面没夸岱,连夸岱自己都觉得意外,如今已经走马上任。
隆科多白忙活一场,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眼看着他年纪越来越大,到现在还是一等侍卫,正经的实职没混到手,还天天在另外一个国舅跟前听吩咐,他心里不可谓不着急。”
扎拉丰阿嘴里的另外一个国舅是阿灵阿,如果要评选康熙最喜欢的小舅子非他莫属。阿灵阿极其受宠,受宠到康熙凡是想起来祭祀太庙和祖宗,只要自己没时间都让阿灵阿替他去,阿灵阿身上兼任一堆职务,其中就有领侍卫内大臣这一职,是隆科多的顶头上司。
海棠正想感慨几句,车子停下来,外面太监说:“主子,威武大人在前面。”
海棠立即抱着女儿带着扎拉丰阿下车。威武微笑着站在路边,已经披挂整齐,看样子要去行宫当差。
看到海棠后他赶紧请安,扎拉丰阿亲自扶着他起来,威武说:“天可怜奴才,让奴才又遇到了格格,要不然日后相遇就难了,除非奴才亲自去王府请安。”
海棠问:“您老人家何出此言?”
威武说:“奴才一把年纪如今都快七十了,一把老骨头当不了差了,前一阵子跟内大臣和领侍卫大臣说过了,等回到京城就交了差事回去养老。”
他这么一说,海棠才发现这位外祖父真的是一把年纪了,因为每次见面他都是披挂整齐,只能看到他面上的皱纹看不到头发,海棠以为他还是四五十岁的时候。忍不住叹气起来,毕竟德妃都老了,德妃的父亲更加老迈。
“这一转眼您都要卸掉差事了,我还以为您还能一直当差呢。”
威武笑着摆摆手:“不能了,到如今精力不济,不能拦着人家的道理。幸好奴才的儿子得到您和几位爷的提拔,又因为娘娘的恩典,他们日后不用再当差了,所以奴才这差事也不用交给儿子,干干脆脆地卸任,回去当个老太爷安度晚年。”
威武很满足,他一直在包衣军中做统领,风里来雨里去,干活的是他们,领赏的时候轮不到,年轻的时候就盼着儿孙脱离包衣旗,自从德妃成了娘娘,目的算是达到了,如今儿子是官身,往后也能说一声自家是官宦人家,从此脱出内务府成了正身旗人,再不受内务府辖制了。
威武此时很满足,和海棠告别后骑马去接班。
海棠心情很复杂,她没问过德妃是不是真的喜欢留在宫里,当年到底是谁主动促成了今天的一切!现在再问这个毫无意义。
上车后莹莹问:“谁啊?”
海棠说:“那是你祖母的阿玛!”
“阿玛?”
“你阿玛在这里呢,他是你祖母的阿玛,皇上是额娘的阿玛。”
小姑娘很聪明,眼睛瞬间睁圆了:“祖母的阿玛!”
“嗯!”
“哦!”她很吃惊,随后她赶紧把小脑袋伸出窗外想多看看祖母的阿玛长什么模样。但是威武早就骑马走远了,她压根看不到,只能学着大人叹口气:“没看到,明天,跟祖母说。”说她看到了祖母的阿玛。
这真是谁养大的和谁亲啊!这会想着祖母呢。
扎拉丰阿就吹女儿的彩虹屁:“哎呀,我们家莹莹真是个好孩子,真乖,真厉害!”
然后抱着女儿拿脸蹭她,父女两个哈哈哈笑起来。
下午回去没一会弘阳就回来了,进门就跑到扎拉丰阿身边站着:“阿玛,让儿子看看您留胡子好不好看。”
扎拉丰阿被他抱着脑袋看,跟他说:“你说得不算,尽管我和我阿玛关系不好,但是有句话说‘母在不庆生,父在不留须’。我也要遵守,日后有人骂我没事儿,但是连累到你就不好了,总不能让人家说你阿玛是个不孝顺的人。”
弘阳不知道还有这种讲究,就搂着他问:“还有这种规矩?”
“这是汉人的说法,说是父亲没了,就留嘴唇上面的胡须,如果母亲没了,就留下面的胡须。如今咱们满人很多都这样,所以留须这种事儿,不是你阿玛想不想,而是行不行。”
弘阳恍然大悟。
第二日他去和康熙游湖的时候就说起这件事,康熙生出无限唏嘘。康熙父母去世得早,留不留须他自己说了算,而且人老了之后就爱回忆往昔,他如今快要六十岁了,对几十年前儿童时期的事情记忆模糊,但是因为模糊而美化了父母。
他的心里福临是个好父亲,事实上他的父亲更爱董鄂妃生的儿子,但是至今为止他一门心思认为父亲最爱自己。他的心里,生母佟妃也是个温柔的母亲,实际上当时他和不得宠的生母见面机会不多,当时宫廷里面严格执行着抱养制度,目的就是隔开母子,佟妃当年又太年轻,给他母亲感觉的是一群乳母。
父亲早亡母亲早逝,如今再说这个已经没意思了。
康熙在画舫上和弘阳说:“朕乃是九五至尊,但是命运多舛,童年没了父母,早年没了妻儿,”如今又养了一群逆子,他重重地叹口气。
弘阳只能在他后背心打圈揉着给他顺气。
康熙自己安慰自己:“如今也不错,儿子一大群,总有几个孝顺朕的。”
“都孝顺您,”弘阳说:“舅舅们虽然调皮了些,但是在您跟前都很恭顺。”
弘阳这话没说错,这是实话,康熙一直害怕儿子会杀了他篡位,无论是老大还是老二,在斗争最激烈的时候都没想过弄死老父亲,哪怕老二个怂货用刀割破了帐篷也没想着去割破老阿玛的喉咙。到了如今八阿哥的势力庞大,也没想着逼老父亲退位,顶多是逼自己的兄弟们。
然而康熙不觉得这是儿子们孝顺,只觉得儿子们力量不强,强到一定程度,自然会看他这个老不死得不顺眼。
他跟弘阳笑着摇摇头,开始聊其他的了。
“你额娘在朕身边,朕就轻松,趁着如今你额娘回来了,咱们祖孙放松一段日子,你也不小了,该入学了,朕都给你安排好了,等回到京中,你就搬到阿哥所去住。”
“孙儿不能回王府住吗?”
“你要去王府住着?那上学就要早起。”
“没事儿,早起就早起。十四舅舅说阿哥所住着不舒服。”
“他懂什么!你日后少和他一起玩儿!每当朕不开心的时候就喜欢把他和你三舅叫过来聊聊,聊完还是很开心的。”
弘阳正想问话,这时候有船向着这边划来,小船很快靠上了画舫,有太监用托盘端着信急匆匆地进来:“禀告皇上,京城加急来信,佟公爷病危。”
康熙立即坐直了伸手取了信,上面说佟国纲患有消渴症却不忌嘴,前几日瞒着家人吃了半碗红烧肉,结果病倒起不来,太医院表示无力回天,让佟家早做打算。
康熙立即吩咐给他准备快马,他要疾驰回京见舅舅一面。
康熙吩咐得急,内务府立即做两手准备,车子和马都准备好,康熙换了衣服之后几个儿子也来了,他带着几个皇子先走,交代海棠带着宫眷和圣驾缓缓地回去,重点是侍奉好太后。
海棠答应下来,车子已经发动,康熙一开始骑马,但是马匹跑一段之后耐力不足速度开始慢下来,他换了车子昼夜不停,用了七天回到京城,此时佟国纲已经到了弥留的地步,到了这时候佟国纲还在惦记他爱妾的骨灰,看到康熙之后拉着康熙的手嘱咐:“别让那逆子把法海额娘的骨灰给移出祖坟。”
康熙点头,佟国纲握着他的手,开始说点舅舅该说的话:“奴才先走一步,您可要保重,日后以保养为上,奴才盼着您长命百岁,晚点来。”
康熙点点头,喉头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奴才到了下面,见到您额娘也有话说了。”佟国纲咳嗽几声,显得精神很好,有经验的都知道这时候是回光返照,让佟家的人都进来。
佟国维很伤心,坐在床边不停地抹眼泪。佟国纲的儿子侄儿们把床前围得严严实实的。
佟国纲的床头坐着康熙,他握着康熙的手看着儿子和侄儿们,最后目光落到了弟弟身上,跟佟国维说:“到了如今你我这个年岁,早退一步是好事儿,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别为儿孙拉套了。”
佟过维捂着脸哭得很伤心,对着哥哥点点头。
佟国纲看看三个儿子,有心劝他们好好过日子,兄弟一心,但是就是自己说了这三个也未必一心,活着的时候不是没努力过,难道他死了这三个都能一心了?佟国纲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大的脸面,他因此叹口气。
再看看侄儿,侄儿们也都是有自己算盘的人,不会听他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倒是想说几句指点家族将来走向的话,可是也要有人听啊!
他叹口气,跟康熙说:“奴才没话可说,除了法海额娘骨灰的事儿放不下,别的都能放下。”随后跟鄂伦岱说:“端饭菜来,让你老子吃饱了好上路。”
鄂伦岱伸出大拇指跟佟国纲说:“阿玛,你这会真爷们!”
没哭哭啼啼,没絮絮叨叨,这种吃饱了好上路的姿态让鄂伦岱觉得这才是自己印象里的亲爹。立即让人送吃的进来,满满一桌子大餐,佟国纲眉开眼笑,对康熙和佟国维说:“养了这几年,太医这个不让吃那个不让吃,如今终于可以敞开了吃了,都别嫌弃,一起坐。”
大家一起坐,只有他在吃,饱饱地吃了一顿,看孙子孙女们来磕头告别,还见了嫁给马尔珲的女儿,最后他躺到床上闭上眼去世了。
等确定他去世的时候,满屋子人大哭,只有鄂伦岱说:“不许哭,我阿玛走得欢欢喜喜,你们哭什么!”他是真的没哭。
康熙对舅舅死亡时候的姿态很佩服,心里感慨万千,因此对舅舅的遗愿更上心,临走的时候对送他出门的鄂伦岱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儿子马上要成亲了,不是当年年少能胡作非为的时候了,再闹出什么让人看笑话的事儿朕饶不了你,这不是跟你说着玩儿的,老一辈没了就没了,事儿也过去了,他们生前的恩怨一笔勾销,你不许再提把人家骨灰扬了的话,更不许挪出去,你要是扬了朕立即把你扬了!”
康熙是下定决心要维护舅舅,鄂伦岱看他目光认真,就知道这不是当年和稀泥的态度了。
当康熙走了之后,他思来想去,可耻地屈服了。要是没有子女他真的会把那贱人的骨灰给扬了,但是有儿子了,马上有孙子了,一旦遇到了子孙,人的腰杆子也不硬了。
佟国纲身为国公,还是皇帝的亲舅舅,来吊唁祭祀的人很多,特别是康熙在亲自参与了祭祀,更是每天遣皇子们来祭祀的情况下,各路官员没门路的也要想尽办法进来哭一场。所以葬礼要进行半个多月。
海棠带着宫眷和各府的家眷以及朝廷官员随从侍卫们半个月后回到京城,自然是要亲自去佟家祭祀的。佟国纲身上的国公爵位是因为康熙生母成为圣母皇太后得到的,而佟国维的爵位是因为佟皇后得到的。所以各位皇子去祭祀的祖母家的亲戚,海棠也是如此,穿着素色礼服带着一双儿女去祭祀舅爷。
祭祀结束鄂伦岱送海棠去后面坐席的时候还在说:“法海盯奴才好几天了,昨日不耐烦,遇到他跟他说了,老东西没了,我也不较真了,他娘能在祖坟里埋着,我不扬了。他要是有孝心就在老东西的葬礼上出力,将来想进这个门不赶他,不想进来拉倒!”
“这可不像是您啊,您当初可是恨之入骨的啊。”
“唉,不瞒您说,奴才这也是被迫的啊,奴才自己都唾弃自己,可是终究被五斗米折腰。人的年纪越大,胆子越小,越是觉得折腾不起来,罢了罢了,我早就没脸没皮了,把自己的脸撕下来装兜里吧。”
这时候夸岱急匆匆地出来,跟鄂伦岱说:“大哥,您先盯着一会儿,我出去一趟,衙门里有事儿。”
鄂伦岱摆摆手,夸岱急匆匆地走了。
海棠问:“舅爷去世,您和几位表叔没丁忧啊!”
“你阿玛不让,这不就夺情了吗,夺情不要紧,想取而代之的人急了,京城里已经有好几起旗人打架的事儿了,夸岱这位置不知道坐得稳不稳。这就是奴才不得不腰杆子软的原因,个人高兴与否不重要,家族前途才是大事!那老东西一死,有人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奴才能不能领好这一家,迫不及待地想把我们家给拆了吞噬入腹,四面楚歌啊!”
海棠看着他,同情到想笑,这环境真的改变人,把一个大老粗都逼得说成语了。
可笑又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