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英儿赶紧看桂枝,桂枝知道太后的眼神不好,这必然是下人自作主张,就点点头。
英儿带着弟弟收了赏赐,把珍珠项链戴在脖子上安静地坐在一边听大人说话。
太后没注意到两个孩子,拉着桂枝说:“你刚才进门的时候,我一看这身段就知道是个大美人,以为哪家的福晋,我是越来越老糊涂了,忘了你长大了,人家一提起十二格格来,想起来的还是当初的小姑娘。”
桂枝立即说:“是我不常回来给您请安。”
太后摆摆手:“是我老了,常常把你姐姐家的胖丫头当成她。前几日你姐姐带着她来,我睡着了,醒来看到她站在桌子边拿点心吃,我就叫她小花骨朵,你姐姐坐我身边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这是小花骨朵的闺女,不是以前的小花骨朵了。”
这话题说得很伤感,舒宜尔哈立即哄着太后说别的,桂枝也陪着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太后肉眼可见地萎靡起来,桂枝就赶紧带着孩子告辞。
舒宜尔哈的宫女把人送出来,跟桂枝说:“公主,我们公主这会照顾太后就不送您了。”
桂枝点头:“自家姐妹客气什么,你跟她说不必放在心上。”
随后就带着孩子去拜见德贵妃。
德贵妃现在与其说想开了还不如说破罐子破摔,以前是一个白胖的老太太,桂枝和她再相见的时候发现她居然瘦了。
德贵妃说:“十四这一阵子跑得没影子,好几次晚上没回来,他不回来我连觉都睡不好。我思来想去,觉得他将来最差也是和大阿哥十三他们一样在府邸里关上一辈子。一辈子不愁吃喝不立业,不吃亏不受罪,就是不能到处走动,比起那些贩夫走卒够好的。”
桂枝沉默不语。
德贵妃心里的话憋了好久,逮着桂枝这个养育时间最久的孩子忍不住倾诉起来:“现在宫里和外面都羡慕我,说如今你哥哥姐姐加起来位高权重,东宫空缺,谁把持了大权将来谁是皇帝。这流言蜚语说得我心惊肉跳!”
桂枝说:“咱们又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您别想那么多就是了。”
德贵妃摇头:“你不知道我的恐慌!”
这时候外面四福晋六福晋和十四福晋一起来了。
秀英带着弟弟在院子里玩儿,看到舅妈们赶紧站好问安,带着弟弟们给舅妈请安。
几位福晋在外面逗了一会穆禄,这是给屋子里母女两个时间收拾,四福晋想着母女好久没见,必然要说几句贴心话,到时候抱头痛哭泪洒衣襟,是需要洗把脸换身衣服的。
果然没一会里面的宫女来请,妯娌三个才带着孩子进了主殿。
四福晋打头说:“听说妹妹来了,我们也等不得妹妹上门,就直接跑额娘这里和妹妹见面,额娘,打扰了妹妹和您说话,您别嫌弃我们不会看眼色。”
这是开玩笑,德贵妃对四福晋很满意,要比起来,这三个儿媳妇就老四家的最贴心,也不枉当年那么疼爱她。德贵妃就笑着说:“你都站在这里了,我嫌弃了你会走吗?”
四福晋笑着说:“那是万万不会走的。”说着领着六福晋和十四福晋一起坐了下来。
六福晋问桂枝:“妹妹,这里冷吗?前几日你哥哥去看过了,给里面放了些碳和今年新棉花做的棉被。他一个大男人心不够细致,缺什么尽管说,让你哥哥给你跑腿去。”
德贵妃虽然不给六福晋好脸色,但是对这话是很赞成的,拉着桂枝的手说:“你尽管使唤你哥哥,你做妹妹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都要给你准备好才行。”
桂枝就说:“一切妥当,我要谢谢两位哥哥和十四弟。今儿是腊月十八,我二十二在家里设宴,请哥哥嫂子和弟弟两口子,加上姐姐一家,咱们兄弟姐妹聚一聚,都把孩子带来。”
德贵妃很高兴,拍着桂枝的手说:“这样安排妥当,你们也该聚聚,看你们和睦比我得到金珠宝石都高兴。”
桂枝邀请,四福晋他们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四福晋这么爽快是因为这是四阿哥亲妹子相邀,兄妹感情好,四阿哥也惦记着把妹夫弄回京中,但是京中的武职真的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且因为是妹夫,自然是永和宫的人,在如今这局面一头扎回来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犹豫的四阿哥一直没能找到机会。
六福晋答应得这么爽快是因为六阿哥本身就没多忙,年底了喝酒的时候多,部里的,亲戚之间的,还要门下佐领来拜访,每次都是一桌酒,都快喝出将军肚了,让他去妹妹家玩儿一天也比趴一天的酒桌强。
十四福晋答应得也很爽快,因为十四阿哥对两个姐姐很热情,连带着十四福晋也很热情。
晚上十四阿哥又在外室处留宿,因此第二天一早十四福晋的人就找去了。
十四阿哥问:“福晋说的是二十二吗?”
来人点头:“是的,公主在腊月二十二请您和四爷六爷九格格一起饮宴。”
还有两个哥哥?!
十四点点头:“跟福晋说,准备好了带着阿哥和格格们一起去。”
桂枝第二日开始去各位哥哥家里拜访,直接从三阿哥家里开始,到了下午去了八阿哥家。
桂枝和舒禄克这次是坐马车来的,虽然如今京城街头有点身份的人家都要买汽车,但是坐马车的人还是很多。她这次出门就是专门坐马车,六阿哥送她出门的时候还说:“你这是寒碜谁呢?哥哥这就给你弄辆好车。”被桂枝再三拒绝。
桂枝坐马车的用意很明显,马车的车窗低,稍微挑一下帘子就能看清楚,汽车的车窗高,视野靠上,低处细微的地方看不到。
马车在进八阿哥家大门的时候,她微微掀开了车窗帘子往外看,八阿哥家门槛和地面之间很干净,地砖磨得明亮,一尘不染。大门周围几乎没有灰尘,门轴运转顺滑,表明这大门经常开,要知道这大门一般情况下可不会经常开,贵客才走大门,一般的官员走侧门,身份再低的走角门,也就是说这里经常有贵客来常开大门。
桂枝奉行孤证不立,立即再看门口门子的态度,门子没有主人家落魄后的苦闷局促,举止之间还很有分寸,公主上门后应对得很得体。
桂枝把窗帘放下了,看来八阿还在撑啊。
不仅是八爷倒驴不到架,八爷党里面的中坚力量还想再搏一搏!
出来迎接的是八阿哥的太监总管马起云,还有一群幕僚。
这群幕僚在马车前磕头,随后就走了。桂枝和舒禄克下了车被引着去了前院上房奉茶。
桂枝端着杯子对客厅四处看起来,客厅这里招待的是一般的客人,有身份,但不够贴心。只有被带到书房或者是茶室这种小房间的客人才是自己人,在这种象征地位的上房招待客人透出一种疏离。
桂枝看了看陈设,再看了看地面、坐褥、椅搭和把手的磨损程度,心里就有数了。她今儿穿的是平底短靴,动了一下脚,感受了一下地面的平滑程度,端着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茶。
桂枝问马起云:“八嫂子最近在干吗呢?方便不方便给她请安?”
马起云为难地说:“以前安……福晋的舅妈去世了。”
八福晋的舅舅在丢了王爵后病了几年去世了,这位舅妈是康熙的表姐妹,是佟国纲的女儿。
桂枝问:“是佟家的姑奶奶吗?”
马起云点点头:“今儿佟家大房二房都去祭祀了。”
就在桂枝两口子和马起云说话的时候,八阿哥扶着一个太监手拄着拐杖出来了。
桂枝和舒禄克赶紧起来,两人立即请安,八阿哥说:“别客气,妹妹坐,妹夫也坐。”
说完一副虚弱的模样被扶着坐在了主位上,桂枝的眼睛很刁钻,一眼都看出了这是在装病,因为此人脚步并不虚弱,而且没有那种病了之后支撑不了衣服的无力感。
宾客盈门,装病,这些事儿凑在一起就是卧薪尝胆韬光养晦。桂枝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说了几句话就告辞而去。
上了车,车子经过裕亲王府的门前,和八阿哥家那种刻意表现的门庭冷落相比,裕亲王府这里显得贺客盈门十分热闹。
桂枝在心里断定:十四这大傻瓜压根不能从八哥手里夺权,反而是八哥能把十四顶在前面当傀儡。
然而该说的话都说过了,话说三遍淡如水,最后顶多是圈禁的命,随他去吧。
腊月二十二那日,大家纷纷聚在桂枝家里,男人们在前院说话,女人们在后院说话。
十四福晋就说:“我天天在宫里和十五弟妹闲磨牙,也不知道外面的事儿,嫂子们,外面有什么新鲜的事儿?”
四福晋不想在她跟前谈论外人的长短,就说:“我也没出过门,我们家年后迎侧福晋进门呢,我实在很忙,没那个工夫关注着外面。”
十四福晋说:“嗨,一个汉军旗的侧福晋罢了,您也太抬举她了。不过说起来,这没生养个孩子,进门就是侧福晋,这运道是真的好。”
四福晋没接她这话,跟六福晋说:“我们家人多,但是要论起来还是这个侧福晋年纪小,人家也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我就说看在她父兄的面子上也不能太作践人,能给的体面都给了,也免得她心里不舒服。”
四福晋话里的意思是怜惜她年轻,看在她父兄的面子上这也是应该的。毕竟李氏的父亲就是个县令,钮祜禄氏的父亲官职也不高,比不得年氏的娘家几代人为官,她哥哥年羹尧年纪不大也是一方大员了。
六福晋点头,十四福晋一瞬间想了很多。
这时候海棠和桂枝进来,桂枝问:“嫂子们说什么呢?”
六福晋说:“四嫂子说年后她家办喜事呢。”
桂枝笑着问:“什么时候,我还能混一杯喜酒吗?”
四福晋说:“能,下个月的这个时候,也是二十二,我说让她再在娘家过一个年,晚几天来,要不然刚进门就过年,担心她不适应。”
六福晋忍不住感叹:“四嫂子你对人太周到了。”
四福晋摆手:“我就是个操心的命。”
这时候七阿哥兴冲冲地回家,跟七福晋说:“我今儿看到一个不错的孩子,是咱们满人,跟着他阿玛进京朝贺呢,我十分喜欢,回头你带着婉瑜看看,要是孩子满意趁着过年这喜庆的时候爷去求汗阿玛。”
七福晋没第一时间问这个男孩是谁家的孩子,姓甚名谁,是读书的还是习武的,反而紧皱眉头。
七阿哥问:“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
七福晋讲:“是我心里难受,前几日五格格病了一场,孩子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话,说舍不得离开我,我这心里……”
七阿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七福晋有两个女儿,除了这个五格格外还有三格格,但是三格格夭折得早。七福晋以前没孩子的时候一心为婉瑜打算,如今对婉瑜也不差,然而在这件事上更倾向于把五格格留下。
反而是七阿哥,对婉瑜比对别的子女更疼爱,在这个女儿身上倾注的父爱更多,因此他很想把婉瑜留在身边。
夫妻两个想法不一样,七阿哥不愿意退步,七福晋也不乐意听从,夫妻俩没有大吵大闹,而是对坐着不说话,从中午一直到晚上,任何人都知道他们之间很不痛快,但是这事儿下人也劝不了。
婉瑜晚上就提着食盒给七福晋送饭,进去的时候问院子里的人到底是为什么闹起来的,下人们支支吾吾。
七福晋对她有几分愧疚,毕竟是从小养大的女儿,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面对,就没吃饭。
这事儿到底是泄露出去了,七阿哥家的关系瞬间紧张起来。
婉瑜的生母侧福晋那拉氏一口气生了三子二女,除了小儿子没养大夭折了,其他的四个孩子都很健康。
七福晋没儿子,而王府的长子次子都是侧福晋那拉氏所出,因此这位侧福晋就考虑让儿子做世子。她就找到了婉瑜,跟婉瑜说:“福晋想留五格格在身边,你阿玛想把你留在身边,然而皇上只许咱们家留一个格格,你要不找你阿玛说你想嫁去蒙古。”
婉瑜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生母的意思是让自己让出这个留在京中的名额,换嫡母扶弟弟上位。
看着女儿哭得泪水涟涟,侧福晋那拉氏就说:“你也别觉得委屈,你想想,要是你弟弟将来做了世子,继而继承了王爵,咱们母子几个的日子才好过啊!你回来还有个娘家,要是你别的兄弟继承了王府,你和他们隔着一层,别说回到这王府了,就是有事儿求上门人家也不管你。”
婉瑜说:“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
侧福晋那拉氏说:“你以为我不心疼你吗?保住了你兄弟也保住你我和你妹妹,你兄弟那边保不住,咱们谁也别落下好,我话说到这里了,将来我和你兄弟妹妹是死是活就看你今天怎么选了。”说完走了。
婉瑜立即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狗子围着她不停地走动,不停地蹭她,急地叫唤起来。
婉瑜抱着狗子开始哭。
侧福晋那拉氏从婉瑜的院子里出来,七福晋也是知道的,婉瑜院子里都是她的人,她自然也知道母女说话的内容,七福晋养大了婉瑜,心里自然也疼她,这会心如刀割,但是她更爱自己的孩子。
七福晋跟身边人说:“我说我这会很难受,别人以为我是假慈悲,可我也真的难受。就是一个娘生的也有偏心的时候,何况她又不是我生的。我送走她心里难受半辈子,我送走我女儿,我一辈子都难受。”
旁边院子婉瑜松开狗子,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此时已经大彻大悟,这压根不是家,看着再热闹再温情,一旦遇到事儿,真的如遇到了照妖镜,嘴里说的疼爱终究是镜花水月,就连她觉得贴心的下人此刻也躲开了,没一个进来劝解安慰。这样也好,总比这些人奉了谁的命令来哄着自己妥协强。
她对怀里的狗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念道:“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汪汪?”
婉瑜在狗子的脑袋上撸了几下,跟狗子说:“你日后没有好看的衣服穿,没有花花戴了,我带你去草原,咱们去放羊去。没想到最后居然是你个长毛的跟着我远走他乡。”说完眼泪又流了下来。
七福晋和侧福晋都决定了把婉瑜嫁到草原上去,七阿哥不同意,然而七福晋不想夜长梦多,找了七阿哥的生母成嫔。
成嫔把七阿哥叫来:“蒙古怎么了?难道去了蒙古吃不上饭?我认识的那些蒙古女人都挺好的,热情爽朗大气,孙女嫁过去不挺好的吗?”
七阿哥此时心里对七福晋和侧福晋那拉氏尤其痛恨。成嫔又拉着儿子喋喋不休,成嫔和一群蒙妃们住在一起是真心觉得蒙古人很不错,因此她对孙女嫁去蒙古双手双脚赞成。还给儿子举例子,那谁谁谁日子过得好,那某某某生活得很幸福。
七阿哥当耳旁风,但是到了过年,蒙古王公们来朝贺,六阿哥开始物色女婿,他看上了土默特部的贝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