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卖鲜玉米的人家必定是大户人家,有冰窖,也不在乎那一亩两亩的收成,这时候拿来卖是怕再放下去会坏掉,多少能回本。
这车上不许有明火,所以中午饭就是干粮,喝的水也是凉的。吃了午饭扎拉丰阿好受了一些,能下床走动了,莹莹倒是觉得无聊陪着阿玛躺着说话,躺着躺着睡着了。
海棠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因此她把闺女抱住和扎拉丰阿说话。中间停了一站,上车后很快晚上来临了,车里黑乎乎的,夫妻两个把女儿放在中间睡下了。车子慢慢停下,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外面河南方言喊着:“开封开封,开封到啦。”
窗外有光往这边移动,声音影影绰绰向着车头方向去了,海棠挣扎着起来想看看,睡在最外面的扎拉丰阿拍了拍海棠,说:“没事儿,睡吧。”
海棠这才睡着了。
车子在夜间速度放慢,所有的照明来自车头上挂着的一排气死风灯,里面有很精巧的装置,灯怎么晃荡里面的光源都稳稳地悬浮在中间。路边时不时遇到有人提着灯或者举着火把,这是巡路的人,他们没有任何动作表示这段路能通过,一旦挥舞火把或者灯笼,表示前面有问题,火车就会开始刹车。
第二天车子已经进入山区,海棠早上起床梳洗,就说:“这段路走下来其实是三天两夜,可惜昨日过黄河大桥的时候我就该看一眼的,今天才想起来。”
扎拉丰阿说:“大桥一直在那儿,下次再看也一样。”
肥妞跟个土包子一样趴在窗口往外瞄,夸张地说:“大山好高好高!”
扎拉丰阿还是很不舒服,但是有心情和闺女聊天:“山西自古就是表里山河,闺女,知道什么是表里山河吗?”
莹莹跑去问:“不知道,讲讲啊阿玛!”
“山西称晋,古代这里有晋国,表里山河的典故出自《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这一年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与楚国争霸,晋文公带人进驻城濮,他的舅舅进言‘战也,战而捷,必得诸侯。若其不捷,表里山河,必无害也’,表里,就是内外的意思,表里山河就是说有山河做屏障。”
“后来呢,后来晋国和楚国谁赢了?”
扎拉丰阿说:“这场大战叫做城濮之战,里面还有个典故叫做退避三舍,晋文公兑现他在楚国的誓言‘退避三舍’,楚军轻敌冒进大败而归,这一战才让晋文公成了五霸之一。”
“哦!”肥妞点点头:“这样啊。”
海棠就不想再放她在车厢里玩耍了,让扎拉丰阿再给闺女讲点其他的:“这么一路坐车也挺无聊的,你给她多讲点,看你闺女想听什么,有想听的就讲。”
扎拉丰阿也是受过一百二十遍荼毒的人,这些内容记的很清楚,给小孩子讲故事是足够了,就坐起来搂着闺女讲故事。
海棠走了两天后,康熙正带着弘阳读书,就看到弘皙进来,禀告说:“皇玛法,三叔来请安。”
康熙点点头,弘阳下榻,等三阿哥给康熙请安后弘皙弘阳给三阿哥请安。
康熙问:“你是为了什么事儿来的?”
三阿哥说:“儿子园子里渐次开花,想请您游园。”
弘阳和弘皙心头就三个字:还游园?
老三请皇父游园上瘾了?
康熙也觉得这儿子邀请自己的次数太多,游园这种事儿对他来讲属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事儿!他是需要每天溜达一下散心,但是也不一定去老三家的园子里溜达才能散心。三阿哥看他有些犹豫,就说:“汗阿玛,儿子今日寻访到一个洋和尚,颇有些本事,也会画画,注重写实,不妨见一见。”
康熙点点头:“嗯,也好。”
他本人对于西洋学说有些兴趣,很多传教士都有几把刷子,他就和人家讨论学问,论到传教,他是不会答应的。于是康熙说了个时间,三阿哥喜滋滋地去准备了。
康熙对弘皙和弘阳说:“到时候一起去,让那洋和尚给咱们祖孙画像,看看他的手艺如何。”
四阿哥自海棠走了之后就留意弘阳,对他读书也很关心,弘阳现在住在西花园,因为康熙担心他一个人在朗惠园住着孤单,再加上他年纪小,担心太监和王府的属官不敢管教,就带在身边教养。因此四阿哥在傍晚特意去西花园看一眼弘阳。
弘阳不在,还在康熙跟前,四阿哥想了想,就找了一个理由去见康熙。
此时弘阳在弹琵琶,康熙坐在摇椅上,弘阳坐在一边调试了音开始弹,四阿哥在外面听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指法生疏的毛病。
太监来请四阿哥,四阿哥进去给康熙请安,说道:“儿子来给您送此次对草原雪灾的赈灾总结,昨日把最后十万只羊送走后,此次所有赈灾物资算是送完了,汇算于此,来向您禀告。”
康熙的记性很好,心算也不错,每次调拨了什么他都记得,不需要四阿哥再读一遍了。他悠然地躺着,眼睛都没睁开,指了指书桌的方向,四阿哥把折子递给了梁九功,梁九功接住放到了书桌上。此时魏珠给四阿哥送了凳子,四阿哥悄悄坐下听着。弘阳以轮指收尾,康熙问四阿哥:“如何?”
四阿哥说:“生疏了些,学这些虽然也看天分,但是更要紧的是每日练习,他跟儿子说喜欢古筝还喜欢琵琶,儿子就说学两样就要分心,不如专门学一种。”
康熙点头,跟弘阳说:“你舅舅说得对,你以为呢?”
弘阳都爱,想了想说:“皇玛法,孙儿都不愿意放弃,舅舅说的那种是精益求精,将来必成高手,然而孙儿觉得此乃是怡情而已,孙儿不是靠这个吃饭,熟练就行。”
康熙跟四阿哥说:“他说得也有道理。”
四阿哥就觉得浑身刺挠。
他觉得既然学了,就该学好,怎么能学个熟练就行?脸忍不住黑了起来。
看他脸色不好,弘阳赶紧看康熙,希望老爷子帮着说几句话,然而康熙没说,闭上眼养神了。弘阳硬着头皮说:“真的两个都喜欢!”
四阿哥说:“那两个都练。”他想说往死里练,但是考虑到老爷子年纪大了不爱听“死”字,把后面半句话给咽下去了。
弘阳赶紧应了一声是。
康熙说:“你回去吧,我们该用膳了,没做你的那份,你回家吃吧。”
四阿哥听着这话觉得哭笑不得,因此起来告辞了。
康熙拉着弘阳吃饭,跟弘阳说:“你四舅就是管得严。”
确实严,比扎拉丰阿这亲爹都要求得多。弘阳说:“我倒是挺佩服四舅舅的,他虽然要求多,对自己也很严。我听我额娘说他每日批复的字数都上万了,可谓是非常认真。”
康熙点点头,把肉夹在弘阳的饭碗里:“你说得对,他对自己也严。就怕遇到那种表里不一的人,对他人苛刻待自己宽松,这种人遇到了离得远一点。”
弘阳点点头,看着满桌子的菜,小脸立即皱巴了起来,忍不住说:“也不知道额娘他们在哪儿呢?”
海棠他们来到了太原,海棠是来过太原的,那年康熙去五台山,海棠带着弘阳从西北回来,就是从杀虎口进入山西,也去了太原。
如今的太原因为火车站兴旺了起来,火车站外有了些城镇的苗头,尽管这里很多时候当做仓库客栈用,然而这里人声鼎沸,显得很兴旺。
海棠决定带着人先去驿站,但是她到了太原的消息立即传开了,当地的官员要请她住到衙门去,还有一些富商乡绅要把房子腾出来。海棠让自己的随从和他们客气了几句,还是决定去住驿站,虽然驿站是真的破旧,去了才发现,破旧也就罢了,关键是地方很小,海棠只能歇了在太原多逗留的心思,打算今日住一晚上,明日一早就走。
因此在弘阳他们吃饭的时候,海棠他们也在吃饭,来到了山西不能不吃面食,桌子上摆了好几份面食。
在任何餐桌上都没有肥妞不爱吃的,她看到饭菜送上来,就跟海棠和扎拉丰阿说:“咱们就不分了,放桌子上,每样都尝尝。”
这安排得明明白白,海棠忍不住撸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这真的像什么都爱吃的肥猫。
在山西住了一晚上,第二日一早出发,等到大家都在路上走着了,众人才从坐火车的感觉中走出来,坐火车有点不习惯呢!
傲霜斗雪还跑来问:“咱们回来的时候还坐火车吗?”
海棠问:“你们想坐吗?”
斗雪说:“假如里面有厨房有马桶还一人一间房,我还是很乐意躺三天的。”
海棠忍不住笑了:“别说你了,我也乐意,别说三天,我能躺到地老天荒。”
不过有一说一,这真的缩短了赶路的时间,这真是方便他人的时候自己也方便了。
此时山西各处春光明媚,肥妞到处看,只觉得两只眼睛不够用了,最后感慨地说:“唉,要是哥哥也在就好了。不知道哥哥在京城干吗呢?”
弘阳在京城陪着康熙游园。
这次三阿哥要给康熙介绍的洋和尚叫做郎世宁,是个意大利人,去年随着船队到了广州,然后再坐船到山东港口,最后通过内陆大运河来到了京城,经过一些传教士的推荐,把他介绍给了三阿哥。三阿哥本来不怎么在意郎世宁,但是这人把自己的作品献上去后,三阿哥萌生了向康熙推荐画师的想法。
此时康熙已经是个老人模样了,皮肤皱巴巴的,虽然腰背不弯耳朵不聋,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老了。
郎世宁看了他一眼,立即用炭笔勾勒了一幅康熙的小像。康熙看了觉得还不错,就和郎世宁聊了聊。郎世宁是个画家,康熙觉得他绘画技术很不错,但是康熙更想和他聊一聊数学物理几何这种学问,相比较而言,郎世宁知道的都是康熙知道的,因此康熙越聊越觉得郎世宁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就让他去如意馆做一个御用画师。
在下午,康熙让人翻译给郎世宁:“朕与你交谈得知你在绘画一途很有天分,朕让人予你颜料画布,画一幅朕祖孙的画像。”
说着招了弘皙和弘阳,三阿哥把自己的儿子推了一把,弘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面凑。郎世宁立即在画布上打线稿,打好线稿后,表示过一阵子就把画像送去。
康熙听了也没在三阿哥的园子里吃饭,带着弘皙弘阳走了。
在车里,弘皙心里笑话三阿哥白忙活一场,老爷子很明显不喜欢这个郎世宁。康熙确实有些失望,却也没太失望,因为往返欧罗巴的船队不少,其中效力朝廷的有好几支,所以他对欧罗巴的学问了解得更多一些,不缺郎世宁这个窗口。
弘阳问:“您说他画出来的是西洋画还是什么?”
弘皙说:“肯定是西洋画啊!”他问弘阳:“弟弟,你要学画画吗?”
弘阳笑着说:“我不喜欢,我阿玛会一些,但是技艺不精,也就是画画我们家园子里的景致,我给他打过下手,没那个天分。”
弘皙就说:“弟弟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了。”
康熙看了弘皙一眼没说话。
到了畅春园,康熙接到报信:黑龙江将军镇国公杨福病故。
康熙瞬间觉得棘手了起来,要重新选派人去接替杨福的位置,立即下令召见大臣,对弘阳说:“朕这会忙,没时间顾着你,你去后面给你祖母请安去吧。”说完带着弘皙去书房了。
弘阳立即跑着去见德妃,德妃看他来了心生欢喜,招呼他赶紧坐下,问道:“这几日在西花园住着方便吗?”
弘阳赶紧点头:“方便,几个舅舅都和气,一起说话上学挺方便的。”
“那就好!”
德妃把指套摘了给弘阳剥瓜子,一边说话一边张罗着给他拿吃的喝的。这时候外面宫女急匆匆地进来,来到了德妃身边说:“娘娘,四爷府上的高无庸来了,看着脸色不太好。”
德妃立即说:“叫他进来。”
高无庸进来跪下,脸色确实不好看,没一点往日的喜庆模样。
德妃问:“怎么了?老四那儿……是不是老四出事儿?”
高无庸赶紧摇头,小声说:“是我们府上的三阿哥,他病得严重了,太医说要用好人参,我们府中的人参太医都看过了,都说年份不够,要百年老参,福晋让奴才来求您想办法。”
德妃看看身边的双喜,双喜俯身退出去了。
德妃问:“你说实话,弘昀那孩子到了什么地步了?”
高无庸低着头说:“太医说‘尽人事听天命’。”
德妃知道这是凶多吉少了,心里堵得慌,点了点头。弘阳赶紧坐在她身边扶着她,问高无庸:“舅舅知道吗?”
高无庸点头:“中午三阿哥昏迷,太医就说不太好,福晋立即请爷回来,如今爷一直守着三阿哥呢。”
外面双喜捧着盒子进来,打开给德妃看了看,是一只老参。
德妃跟高无庸说:“赶紧的,带回去给这孩子用了,成不成的也算是尽力了。”
高无庸磕头后带着人参走了,德妃的心情彻底坏了,拉着弘阳的手说:“他要是幼小的时候没了,也就罢了。可是养这么大了,这时候要是没了,从我到你们这些兄弟姐妹都难受。这活得越久越是让人难忘,越是想起来就越容易摧心肝。”
弘阳说:“您别担心,孙儿明日出去看看。”
德妃摇头:“都是命,要是能留下,今日晚上就能见分晓,要是不能,你明天去也没用。”说完跟弘阳讲:“你回去吧,祖母心情不好,单独待一会。”
弘阳只能出来,德妃换了衣服,去隔壁的佛堂求菩萨保佑。弘阳从门外看到她嘴里念念有词为弘昀祈福也放心了些,他就担心祖母哭哭啼啼想不开,积攒了一肚子的郁闷,这样很伤身体。他来到院子里,让德妃身边的大太监跟把赏赐给四阿哥家人参的事上报,该补的手续要补完。
此时高无庸在园子门口被检查了一番放行,侍卫把他携带的人参记录了下来。高无庸带着盒子急匆匆地回去,把带回来的人参交给了太医。
太医点点头,今儿就指望这一根好人参了。
此时六阿哥急匆匆地过来,进门问弘晖:“你兄弟怎么样了?”
弘晖带着他往弘昀的院子去,说:“他病了好久了,往日经常请太医,今儿中午没吃饭,说是头晕,身边的人当时没当回事,后来摸着额头感觉发热,太医还没请来呢,就晕过去了,到现在都没醒呢。”
六阿哥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