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十四恹恹不乐地结束了木兰行围后往回走,路上长吁短叹,当皇帝的感觉真好啊!
在十四结束行围的时候,热河行宫的家眷们也回来了。海棠去迎接了乌雅氏,被乌雅氏拉着说了半日话。
接下来就是等着一群小屁孩们从广州回来。
这些人比预计的提前五六天到了京城,这一下车,大家看到的是一群黑瘦的人,个个晒得黢黑黢黑的,一笑脸黑牙白,被没去的人追着打趣掉在煤堆里只管露牙,不露牙看不到。
作为带队的皇子,九阿哥和十阿哥两人被晒得黑亮黑亮的,九阿哥整个人瘦了一圈,带着十五十六和舒宜尔哈五个人来到康熙跟前拜倒:“儿臣回来了。”
康熙说:“起来起来,这一路辛苦了。”
九阿哥起来说:“别的倒也罢了,儿子是北方人,在南方活得特别艰难,去了之后上火很严重,脸上嘴里天天起泡起痘,关键是上火除了牙疼浑身都不舒服。不过好在没白受罪,您和妹妹交代的事儿我们办得差不多了。”
九阿哥和十阿哥负责的是公对公的谈判,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跟随舒宜尔哈考察广州的商业。下面的这些年轻人和王府阿哥们也分成了两派,有极少数是两边都参与的,比如说弘晖和弘阳等皇孙们。
因此上报的事情各有不同。
公对公的谈判很艰难,因为两边都在据理力争,两边都觉得对方是蛮夷,这里面充斥着不同程度的傲慢和偏见,数次谈着谈着打了起来,几次撕毁合约,到现在勉强算是得到了一些结果。
九阿哥说:“英夷占地广阔,然而只同意咱们在附近买卖,他们不允许咱们的东西进入欧罗巴和他们其他地方。只让咱们买,却不让咱们卖,若是想卖,要签很多合约,这合约都是坑人的。咱们也不许他们的东西进入咱们这里,吵了半年,结果就是和以前一样,买卖各凭本事,若是不服,海上再做一场。”
这等于什么都没谈成。
康熙点头:“这些洋人畏威而不怀德,以前水军不是占有优势吗?既然这样,让水军不必退一步,只管把眼巴前的好处占尽了,吃到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他看向舒宜尔哈,舒宜尔哈赶紧说:“民间的事儿儿臣已经理清楚了。”
他身后的侍女把一本册子呈上,魏珠接着打开放在了康熙跟前。
舒宜尔哈说:“儿臣一同核定了十七个行业,给每个行业中的翘楚商号派发执照,允许他们参与外贸买卖。”
除了早先的几个行业外,还添加了珐琅、鼻烟、钟表、仪器、玻璃器、金银器、毛织品等。这几个行业是极其赚钱的,鼻烟自从意大利传入明朝,发展到康熙朝的时候已经有了一千多种鼻烟,分成了干湿两类,其中又有更精细的划分。除了云贵川等地大面积种植烟叶之外,还带动了鼻烟壶等衍生品的发展。
珐琅更不必说,和瓷器一样是很抢手的商品。至于大号的座钟,北方有造办处,南方有表匠,一南一北各自发展,北方的装饰性很强,摆在宫殿里十分精美,南方的更实用,船上用得更多,因此各种各样的大座钟卖得也很好。
至于仪表仪器,这是蒸汽机上要用的,这也属于造办处下辖工坊的拳头产品,远销世界,这玩意可以随意喊价,真的是有价无市。
可以说每个行业都牵扯了大量人员,比如丝绸,养蚕、缫丝、织布、印花这每个行业都有大量人员参与,因此只要赚钱,这个行业上的人多少都会沾些利益。
关起门来大家说了整整一天,最后散场的时候,九阿哥劝康熙:“您明年再庆贺一番吧,您不就是怕花钱吗?儿子让内务府介入,广州那边给您留一座南库。”
内务府把持着丝绸生意,因此丝绸出口除了各个环节赚钱外,最后的纯利润落入了内务府的口袋,也就是说这都是天子的零花钱,南库就是南边的内务府银库。
康熙摇头说:“朕老了,折腾不起来了。你回去吧。”
九阿哥碰了一鼻子灰回去了。
海棠留下和康熙说话,海棠说:“他们把持着殖民地,就不会允许咱们进去做生意。若是想进殖民地市场,必然要吐出大量的利益,算到最后,大头是他们的,咱们上下挣的就是血汗钱。”说完摇摇头:“没道理咱们给他们做长工,要做就做东家,咱们地大物博,断然没有做长工的道理。”
康熙没说话,海棠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康熙说:“饭是一口一口吃的,先建造铁甲舰吧。”
海棠说:“儿臣听说英夷的议会叫嚣着也要建造铁甲舰。”
康熙没说话,看着海棠。海棠说:“咱们的铁甲舰要改良,除了给船政学堂多招生之外,就是要让火炮营继续研制火炮。日后也要把岸防火炮给换了。”换成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火炮。
康熙说:“不只要换,要在岸防火炮后面布第二道岸防火炮,专门射击海滩。”对方一旦抢滩登陆,这第二道火炮就是趁着他们立足未稳痛下杀手的。
具体如何布置要论证,这种事儿不是一拍脑门就能成的。
然后康熙召见了鄂伦岱。
鄂伦岱和康熙的年龄差不多,然而康熙垂垂老矣,鄂伦岱还生龙活虎,看样子还能再祸害儿孙很多年。康熙挺妒忌他的,不过想想两个舅舅都是高寿之人,也就释然了。
康熙跟鄂伦岱说:“火器营不能闲着,班布拉心里一直嫌弃你们的火炮不中用,日后朕驾崩了,她总有一天回去水军坐镇。所以你们要赶快研制威力更大的火炮。”
鄂伦岱知道海棠一直嫌弃他们的火炮,就说:“行啊,那只能把口径再扩一点。奴才要看着人试一试,这可不是随便就能扩的。”
康熙点头。
随后他跟鄂伦岱说:“朕可能快要驾崩了。”
鄂伦岱看着他说:“您最近不是好好的吗?”
康熙说:“自己的身体好不好朕知道。现在不行了,一身病。”
鄂伦岱说:“那……您要吩咐奴才点什么?”
康熙说:“朕把遗诏带在身上,朕若是驾崩了,你来宣读遗诏。”
鄂伦岱想抽自己,这主意还是他出的,现在这差事落到了他自己身上。
然而这种事儿容不得他拒绝,鄂伦岱说:“奴才遵旨,您现在还好着呢,将来您不行了,奴才来守着您,您再考虑这事儿。”
说是考虑,实际上是让他不行了再吩咐谁来宣读遗诏。
康熙点头,因为他还没往遗照上补名字,遗诏还是个半成品。
这一日过去了之后,康熙开始分批次地召见孙子们。
先进去拜见康熙的是大阿哥家的老二弘昉和废太子家的老三弘晋、老六弘曣、老七弘晀。
康熙重点观察弘晋弘曣,废太子的几个孩子虽然跟着一起圈禁,但是年纪大了之后是被康熙安排读书的,因此这些孩子的学问都不差,甚至有些时候康熙会召见他们,这些人也在宫廷中行走,并不是大阿哥家那些孩子一样是出不了门的小可怜。
弘晋的年纪也不小了,康熙看这个孙子举止仪态都很好,言谈举止也彬彬有礼。一边的弘曣颇有股子书生气,未语先笑,此人擅长书画,康熙对他的印象很好。因此康熙对他们两个多有赞赏,就留他们在身边当差做个侍卫。
这是皇帝的亲孙子,领侍卫内大臣不会安排他们去守门站岗,是让他们随侍在皇帝身边,也不用排班轮岗,因此他们兄弟的身份比较超然。
大阿哥家的弘昉和废太子家的弘晀也各有差事,因此四个人都是欢欢喜喜出了畅春园,送他们出去的是弘阳。
弘阳和他们一起到广州又一起回来,和他们也比较熟,在门口几个人分别的时候,弘阳和弘晋说:“三哥说过前几年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了。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不就是洪福来了?”
弘晋笑着说:“承弟弟吉言,今儿得到皇玛法看重确实是洪福来了,哥哥打算现在回咸安宫给我们阿玛报喜。”
弘曣弘晀也要一起回去,弘晋就问一边的弘昉:“弘昉弟弟,你往哪里去?”
弘昉说:“弟弟也要回城给我阿玛请安报喜。”
尽管大阿哥和废太子不对付,但是这几个小的却相处愉快,因此弘曣弘晀就邀请弘昉一起回去。四人和弘阳抱拳后上马,一起回京城去了。
往后半个月弘晋表现得很好,与人为善且对来拜见的各位叔叔殷勤备至,康熙也很喜欢这个孙子,因此就冷落了弘皙。
刚进入十二月,七阿哥收到了一条噩耗,他的大女儿婉瑜在分娩的时候难产去世,七阿哥当时坐在马上听到这个消息立即晕厥过去从马上栽倒下来,因为他那条不好的腿穿的鞋底很厚,马镫卡着他的脚,直接拉伤了腿,马又被惊慌的人群驱赶拖着晕厥的七阿哥走了两三丈远。
因此七阿哥被送回家的时候把他家的人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他的半张脸血糊糊的,身上泥土混着血水看着十分吓人。
七阿哥还在昏厥中,消息告给康熙,康熙听了担心儿子,立即让人把他送到七阿哥家里。
半夜七阿哥醒来,转头看到康熙,立即抱着康熙的胳膊哭了起来。七阿哥哭着跟康熙说他要去奈曼部看婉瑜最后一眼。康熙不想让他去,毕竟现在太冷了,他又受了伤。然而七阿哥哭得凄惨,拿脑袋撞床板当做磕头求康熙,康熙只好说:“你也别急,就是要去也要让人准备一下,两天后你再出去吧。”
半夜康熙从七阿哥家里出来回到畅春园,此时是弘皙弘晋陪着康熙,到了寝宫门前,弘皙伸手就要扶着康熙下车,弘晋看出康熙疲惫,就说:“皇玛法,孙儿背着您吧。”
从这里到寝室这几步没法抬撵,康熙又确实浑身难受,就点点头。弘晋背着康熙到了寝宫,把他放在龙床上,旁边的宫女送来水,弘皙和弘晋服侍康熙洗脸洗脚。
说起七阿哥受伤婉瑜去世,康熙只有一声长叹。弘晋一边蹲在地上给康熙擦脚上的水一边说:“孙儿看着七叔一腔悲伤,身上又有伤,不如孙儿和弘曙弟弟一起送七叔去吧。”
康熙仔细想想,觉得这样也行,七阿哥和弘曙两个明显都因为婉瑜去世情绪波动很大,需要有冷静的人随着他们一起去。康熙点头说:“行,让你五叔也去,你和你五叔在他们父子难受的时候劝着些。”
康熙在两个孙子的服侍下睡了,第二天正在和弘阳一起吃早饭,就看到有太监急匆匆地进来,小声跟康熙说:“弘晋贝勒爷的马惊着了,贝勒爷坠马了。”
“什么?”康熙立即捂着心口,弘阳赶快让人叫御医。
在御医抢救康熙的时候,又有消息传来,弘晋去世了。
弘阳看着寝宫门口进进出出的人,都不知道这消息怎么告诉玛法,他痛苦地揉了揉脸,长长的叹息一声。
第505章 江南信
康熙的子女在京的都来了,皇贵妃乌雅氏带着几位老娘娘也来到了寝宫。寝宫外面站着一群皇孙们,不远处的官员也在列队,门口廊下都是诸王贝勒,在暗暗议论弘晋坠马的事儿。
而屋子里的各位皇子们连同腿受伤的七阿哥都在,没人关心弘晋的死因,大家都在看着太医救康熙。老爷子的死活才是眼下的重点。
八阿哥的眼神在寝宫里打量了一遍,想知道老爷子的遗诏放在哪里,随后他把眼神放在了海棠身上。儿子成年后很难进老阿玛的卧室,因为卧室这边有侍奉的屋里人,都要避讳,免得传出什么难听话来。女儿们进去倒没人胡说八道,加上老爷子信任这个女儿,如今大家都被盯着,兄弟们坐在座位上不能走动,海棠就在龙床边看着施救。
因此八阿哥觉得遗诏藏在哪里海棠肯定知道。
除了一直想找遗诏的八阿哥,剩下的儿子大部分都是盼着老爷子能活过来,这些阿哥们大都是念念有词求神佛保佑康熙醒来。
此时太医跟海棠说:“格格,有反应,快喊皇上。”
海棠立即趴在康熙身边大喊汗阿玛,喊了一会嗓子都哑了没什么反应。十阿哥忽然站起来说:“这样不济事。”转头看到一边椅子上坐不住扭来扭去的二十四阿哥,十阿哥站起阿里跑去把二十四阿哥摁在椅子上对着他的屁股噼噼啪啪打了几巴掌。二十四阿哥顿时扯着嗓门哭了起来。十阿哥提着二十四阿哥对太监说:“抱去,让他趴在老爷子身边哭。”
九阿哥立即大喊:“十弟,这一招高啊!”
这下大家的眼光放在九阿哥身上,这时候你还有心思给老十撑场子?随后眼神又转到了二十四阿哥身上。
太监抱着他来到康熙的龙床边,海棠接着抱在怀里,二十四阿哥开始哭哭啼啼地告状,小孩子的声音尖利,哭得屋子里大家头皮发麻,这哭声让外面的皇孙大臣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康熙那边没反应。
眼看着二十四阿哥那边不奏效,大家的眼光放在了二十三阿哥和二十二阿哥身上。
就在十四跃跃欲试想揍哭一个弟弟的时候,太医突然说:“皇上手指头动了。”
海棠赶紧抱着二十四站起来避开,一群太医过去,各种银针扎下去后,其中一个太医喊了两声皇上,康熙的眼皮睁开了。
康熙呼口气:“朕又活过来了。”
太医们不敢接话,另一边屏风后面的老娘娘们各个站起来,影影绰绰的人形在动。皇子们也全部都站了起来伸长脖子往这边看。
太医们开始把针拔了,康熙跟抱着二十四阿哥凑上来的海棠说:“朕要养病,你出去忙吧。”
海棠应了一声,把小弟弟抱走,二十四阿哥年纪小,被这气氛弄得不敢再哭,委委屈屈地说:“十哥打我。”
海棠抱着他亲亲脑袋:“没事儿,等会让十哥赔你好吃的好玩的好不好?”
小孩子一听这个立即原谅了老十,开始提要求了,要玩具车车,布老虎,栗子糕数了一堆东西。十阿哥说:“给给给,都给。”
这时候大部分太医退下了,留几个年纪大的在一边守着,一群老娘娘们急匆匆地出来,乌雅氏带着人站在脚踏边请安,独独宜妃坐在床边拉着康熙的手说:“主子爷,您差点吓坏了我。”说着开始哭。
康熙的脸上对她挤出一个笑容,跟乌雅氏说:“朕没事儿,回去吧,留郭络罗氏陪着朕说说话。”乌雅氏应了一声,带着人出去了。
宜妃赶紧擦了眼泪站起来站在了床头边,三阿哥带着弟弟们来磕头,康熙说:“朕要养病,你们回去吧,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弘晋怎么样了?”
各位皇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四阿哥小声说:“儿子们一直在寝宫内,尚未得到消息。”
康熙挣扎着起来,留下的太医说:“皇上,您此时不可起身,再躺一会缓一缓。”
康熙不听医嘱,非要坐起来,宜妃在魏珠把他扶起来后赶紧拿枕头垫着让他靠好。
康熙说:“外面有消息吗?”
太监就出去叫人,大臣们把脑袋缩了,这是皇家事儿,别问我们。宗室也当没听见,这是皇上的家事,别问我们小宗。皇孙们都不出列,谁都不愿意做这报丧的!
最后弘阳出列,跟着太监进去。
康熙看到弘阳脸色好了一些,问:“你三哥如何了?”弘晋是废太子的第三子。
弘阳跪在脚踏上拉着康熙的手低下头没说话,康熙知道弘晋没了,随后康熙叹口气,问几个还跪着的儿子:“你二哥没福气,这年纪大的孩子只剩下弘皙了,弘曣又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若是弘皙再有三长两短,先不说他连丧两子如何痛苦,到时候父老子幼日子怎么过?朕如何能放心?谁又来奉养他?到时候他一把年纪,他儿子还未曾婚配就要给他送终,上半生享福下半生受苦,朕想来就觉得心酸,这让朕如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