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九月初,在畅春园举行武举考试,康熙兴致勃勃,虽然没像前几年那样射箭,但是骑着马参与了全程,又亲自批阅这些人的答卷,接见了几个中举的八旗子弟,整个人显得精神昂扬。
在中秋节后带着人去木兰行为,又言笑晏晏地主持了木兰行围,在十月底回到了畅春园。
回来后他和海棠聊了不少朝中的事儿,又接见了很多官员。
海棠心里七上八下,把神经绷得很紧,半夜经常惊醒,醒了就睡不着。
初七康熙有些不舒服,就说躺两天休息一下,这时候诸位皇子还能正常请安,康熙虽然不舒服,孩子们去请安还能坐起来说话。
他跟几个小儿子抱怨:“太医也没查出朕哪里不舒坦,掉了半日的书袋,依着朕看,也就是风寒而已,脑袋昏昏沉沉,八成是吸了凉风,过几日就好了,你们读书不可懈怠,朕病愈了是要查你们功课的。”
初十康熙下令召见四阿哥,并且是急令,急到来传旨的太监拉着四阿哥就跑。
这下整个西郊轰动了,康熙又召见大臣诸王,然而大家赶过去没见到康熙,据说他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鄂伦岱去寝宫取了遗诏抱在怀里,要么新君继位要么老皇帝病愈,否则他不能出宫,甚至不能离开大家的视线。
康熙在这三天断断续续地醒来,接见了一些重要的臣子和拱卫京畿的各级武官。最后一次醒来,太医请诸位皇子和诸王大臣进去。康熙不算宽敞的寝宫内跪满了被搜过身的宗亲和大臣。
康熙已经在弥留之际,几个年纪大的儿子在他转头看过来的时候要扑到病床前去,被太监们拖了回来摁倒在地。
康熙对四阿哥伸手,四阿哥连爬带扑跪上脚踏,抓住了康熙的手。
康熙说:“朕传位于胤禛,胤禛,你要把江山传下去。”
现场只有四阿哥的应答声,静得让人害怕。康熙的眼神在儿女身上扫过,死命地握着四阿哥的手,似乎有话想说,但是也说不出来了。
在没宣布康熙死亡消息前,大家都知道他不在了,但是不能哭。海棠的眼泪啪啪的掉下来,十三阿哥已经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
按照流程,太医院的太医上前检查,给出医学方面的结果:“皇上宾天!”
接着是大学士各部尚书上前查看,给出官方通告:“大行皇帝宾天!”
接着是旁支铁帽子王上前查看,给出宗室的说法:“族长宾天。”
礼部尚书说:“请大行皇帝遗诏。”
大家都看向床边站着的鄂伦岱,鄂伦岱抹了脸上的泪水,直接现场暴力拆箱,这箱子是关上后打不开的,所以想拿里面的东西必须拆箱,拆完后把里面一卷皇绫拿了出来。
鄂伦岱展开后,是满汉蒙文书。他先用满文读了出来,刚读出雍亲王皇四子,八阿哥随即大喊:“不对,刚才汗阿玛说了,说他传给了十四,不是老四。大家都听到了!”
所有人看向八阿哥和十四,此时四阿哥还在龙床的脚踏上跪着,手里握着康熙的手,明明刚才老爷子拉着嘱咐的人是皇四子,到了八阿哥嘴里变成了十四。
一十一阿哥说:“你胡说,汗阿玛说的是四哥,我们都听到了,为什么汗阿玛拉着四哥不拉着十四哥?十四哥,你说句话啊!”
十四没说,六阿哥跪在第一排,转头看着十四:“你哑巴了!”
十三也说:“十四弟,你说句话啊!”
十五赶紧用手推了一下十四,这真的是一刹那定生死啊!
海棠问:“八哥这是什么意思?”说完转身起来把刚才暴力拆箱拆下的木头捡起来提在手里,海棠问:“八哥,刚才的话可否再说一遍?”
保泰问:“班布拉,汗阿玛尸骨未寒,你想干什么?”
海棠说:“保泰哥哥急什么,刚才八哥听到的和咱们听到的不一样,我就是问八哥愿不愿意去找汗阿玛问一问。八哥,你说呢?”
海棠握着木头看过去,宗室和大臣们都吓的腿软了,今天有很大概率会血溅寝宫。
这时候四阿哥叹口气,松开康熙的手,用被子把康熙盖好,老爷子最怕的就是陈尸不顾束甲相争,站起来看着跪了一地的人:“朕在汗阿玛灵前继位,有遗诏为凭。老八,你若是不服,也该等汗阿玛的大事儿办了再冒头,他老人家体面了一辈子,你作为儿子,此时该想着如何让老爷子体面地去了,不该行此下作的事儿!”
说完看着海棠:“把你手里的玩意扔了,出去安排,回宫办事。”
海棠把手里的木头扔到了一边,来到康熙的龙床前跪下磕头完毕,站起来看了跪着的满场人物,转身离开了。
此时三阿哥带头三呼万岁,大臣们赶紧跟上,万岁的呼喊传出去,外面等着的人都听到了,皇四子灵前称帝。
第512章 定名分
畅春园里面,在宫妃们居住的地方,巷子里的太监们一边跑一边喊:“大行皇帝宾天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无疑是晴天霹雳!
这些院落里顿时爆发出哭声,有时候对一个人恨之入骨,但是在他死后又会发出悲鸣,原因除了靠着他生存外,无疑也是有一种感情的。他死了,极少数人的日子会比以前好,但是大部分人的日子要比以前差,为了将来的日子,这些人哭得十分伤心。
乌雅氏对康熙也不是没一点感情,先是惊愕了一下,想起当年遇到康熙的时候大家都年轻,一个有心逢迎,一个有意俯就,纠缠着生养了这些儿女,最后她叹口气,哭着换了一身白,随后就让人打听谁做了皇帝,对她而言这个结果很重要。
然而不需要去打听,一群太监进来齐齐轨道跪倒称她为太后,请她整肃宫眷带去见大行皇帝最后一面。
后宫中众人很快收拾好,拆辫撂发洗去妆容,乌雅氏带着女眷们进入寝宫,宜妃突然拔足狂奔越过乌雅氏扑倒在龙床前,康熙静静躺着,宜妃大哭起来。
四阿哥从座位上起来,十分不悦。他此时正是满心给额娘确立权威的时候,觉得宜妃太狂傲了些,两边宫女赶紧拉开宜妃,请乌雅氏来到床边。
乌雅氏看了看康熙,再看看旁边伸出手扶着她的儿子,一转身看到荣妃惠妃带着人在地毯上跪下了,这一刻乌雅氏才真的有了做太后的感觉。
这江山真的传给她自己生的儿子了,此时悲伤不值得一提,她心里全是欢呼雀跃。
这么多年的做戏高手,此时也没掉链子,乌雅氏啜泣几声,轻轻地的呼唤:“皇上,皇上。”
旁边魏珠提醒:“娘娘,先皇驾崩了,皇上在此。”
乌雅氏立即提着衣裙跪下大哭起来,先帝把江山传给自己儿子了,哭灵这事儿她绝对把场面撑起来,保证比任何人都哭得情深意重。
新君扶着痛哭的太后说:“皇额娘,您带着各位娘娘回避吧,朕和弟弟们等会儿要给汗阿玛洗漱。”
乌雅氏此时一抹眼泪,扶着儿子的手站起来,对一边哭得跟水龙头一样的宜妃客气地说:“妹妹,来磕头吧,咱们磕完头回去。”宜妃不值得什么,她有三个儿子呢,乌雅氏在老爷子未入土前不能对他昔日的宠妃呼来喝去,也要看着她那三个儿子客气些。
宜妃趴在龙床上哭着喊:“主子爷,主子爷你睁开眼看看啊,主子爷……你怎么抛下这一家子走了呢。”
得到乌雅氏允许,佟贵妃荣妃宜妃和妃这些人来到了龙床前。这些女人都是昔日受宠的妃子,此时看着枯瘦的康熙都感慨万千,能受宠的没几个笨蛋,大家都哭得眼睛肿了。
乌雅氏说:“走吧。”
一群人跟着她离开,宜妃的宫女拉着她,她还不愿意走,嘴里喊着“主子爷”被架着出去了。
就这一会时间,整个园子都布置完了,各处挂着白布,乌雅氏跟身边的人说:“去敬事房取今年的册子来,侍奉过先帝的人,无论内妇宫女都让她们随着我一起回宫吧。”康熙身边的宫女大部分都陪寝过,这些人放出去反而容易生祸端,不如养在宫里,好好照顾,将来大家相伴着说些话。康熙没了,大家也没必要再急赤白脸,日子该好好地过下去了。
整个园子都动了起来,大行皇帝的葬礼要在宫里办,所以各处都在收拾东西。此时十四身边的一个太监急匆匆地来找乌雅氏,在乌雅氏的太监身边讲了几句,随后传话给了宫女,宫女又转给了乌雅氏。
乌雅氏志得意满瞬间如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人前不好说什么,到了僻静的地方她咬着牙问:“十四那孽障呢!”
左右回答在守灵。
乌雅氏不信,刚才她去寝宫,只看到了新君在,十四那孽障压根没看到!
实际上十四他们去换衣服了,宫妃走了之后,众位皇子割了辫子披麻戴孝来到了寝宫。众位宗室王也来了,加上一些大臣,大家给先帝换了衣服,几位皇子上去抱着先帝从屋子里转移到车上,随着车回宫里去。
这一路上到处都挂白,两边哭声一片,灵车里面反而安安静静。新君看着先帝的遗容,心情也不平静。
他想:汗阿玛是疼朕的。
一时间回忆起以前小时候点点滴滴,康熙的偏心被他忘得干干净净,心里都是待他的好,以往每一次奖励夸赞和父子间的温情被他记起来。
因此他咬牙做了一个决定:饶老八一条狗命。不能让人家笑话老爷子不会教儿子,谁都不能败坏了皇父的名声。
后面车里,保泰的心情是劫后余生,他跟八阿哥说:“今天您就不该说这话,您看班布拉了吗?她是真想弄死咱们啊!”
八阿哥说:“富贵险中求,她今儿不弄死咱们,日后就没机会弄死咱们了!你看到十四了吗?他也不甘心,其中的事儿足以做各种文章了。”
保泰痛苦地闭上眼,就说:“现在是汗阿玛的葬礼,你别弄幺蛾子了!我说你今儿打草惊蛇了。”
八阿哥一点都不后悔,他就是不让老四有好日子过,拖也要拖死他,把整个朝廷搅和成烂泥滩吞噬了他。八阿哥相信,他送走了皇父,也能送走皇兄。
至于班布拉,八阿哥说:“妹妹这些年来兢兢业业,事多而食少不能长久,她拖不了多久了,不足为虑。至于其他人,我都看不在眼里。”
保泰无话可说。
每一辆车里大家的心情各有区别,然而此时新君要露面,他的一言一行就要被看在眼里,记录在史册上。
灵车从西门进入,九门提督得到消息,带着步军衙门的官员在门前跪迎。灵车停下,新君站在车门口露面,九门提督路边向新君请安表示臣服,他身边还跪着十三阿哥,看到十三阿哥,新君才放心。车子入城,两边八旗人家都披麻戴孝出来跪在路边哭灵,车子从这些人中间穿过,一路来到宫中,拱卫皇宫的各级官员跟在弘晖身后跪迎灵车向新君请安。
车子到了乾清宫前面停下,弘晖对着灵车行大礼后宗室和大臣聚齐,依据礼部指引停灵在乾清宫。
接下来就是安排守灵的事儿了,此时新君才有空和弘晖说话。父子两个在让太监挡在外面,弘晖跪下抱着新君的腿说:“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这是小小地表达一下胜利的喜悦,不能说恭喜,毕竟祖父刚去世。又不能不说,皇位对他们父子来说意义非凡,这股子激动别都憋不住。
新君十分感慨,此时心情激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弯腰把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说:“起来,起来,你儿子现在在哪儿?”
弘晖说:“和额娘待在一起,弘时在后面护着家眷,他们马上就能进城,儿子随着姑妈先进宫接收各处,她去查看各处国库武库粮库,六叔并弘阳弟弟弘杲弟弟去了城外大营。”
新君点头:“这样妥当,妥当!”此时要赶紧收拢军权,特别是拱卫皇城的几层禁卫营和西山大营,以及越来越重要的火器营,要想皇权平稳过渡,老爷子交代他们是一回事,自己能掌握又是另外一回事。
新君说:“你去咸安宫请你二伯出来,亲自去请,要恭敬些。”
弘晖问:“宫外大伯那里呢?”
“让你十六叔去。”
此时外面已经商量出流程,礼部官员把流程事无巨细写下来,等着新君来汇报。
有官员问新君:“大行皇帝去了,留下了数位幼子尚未成人,您如何安置?”
新君说:“大行皇帝如何养育朕就如何养育,朕对待他们一如既往,先留在宫里朕亲自教养,长大了分家出宫。”立即传令内务府,将先帝的私库封了,等葬礼结束就分拨出弟弟们的安家银子,再拿出西郊和热河等处的建造园林的银子,成亲的银子,建造府邸的银子等封存留着将来用。亲口跟弟弟们承诺:“大行皇帝在时,对皇子皇孙都是十八岁封爵,待幼弟们长成,朕亦会在你们十八岁后封赏爵位。”
这样安排群臣都认可,宗室反而不说话。
十九阿哥带着弟弟们出来拜谢新君,此时新君对小弟弟们很客气,亲自把他们扶起来,跟他们说:“皇父把江山家业交给了朕,把你们也交给了朕,放心好了,朕必然会教养你们读书,给你们安排婚事,扶助你们成家立业。”
几个年纪小的弟弟再三拜谢。
官员接着讲述葬礼流程,因为前面有顺治皇帝的例子可以用,所以此时一套完整的礼仪拿了出来。
这些官员们退下后,四阿哥看着周围的宗室和眼前年纪大的几个弟弟,就说:“往日皇父在时是如何对待你们的?都是恩重如山,你们要是有良心这时候就该恭敬些,别弄出什么丑事来,若是有人在大行皇帝的葬礼上闹事儿,朕就是拼着被千夫所指也要把你们处置了!”
雅尔江阿说:“皇上放心,这些事儿不需要您吩咐,奴才知道该怎么办。”
八阿哥看了一眼雅尔江阿。果然雅尔江阿开口,其他几位铁帽子王也纷纷保证不会放任有人闹事。
这些铁帽子王里面缺海棠,海棠的去处新君是知道的,还缺庄亲王,庄亲王是病得起不来身。除了庄亲王的态度不明外,其他人都口称皇上,算是认可了遗诏,新君微微呼口气。
他知道,老八必然还会闹出事儿来。
八阿哥不动,大家都安安静静,此时外面太监跑进来通报:“禀皇上,各位爷,二爷来了。”
大家都往外看,新君站起来说:“随朕去接二哥吧。”
八阿哥没动,五阿哥站起来跟着出去了,七阿哥也要走,三阿哥这才赶紧起身,九阿哥和十阿哥不乐意去接废太子,但是也不愿意在这种场合和新君叫板,因此带着弟弟们跟着走了。
几位铁帽子王也是这个想法,废太子而已,大家都不想去迎接,但是这是站队,站新君还是八阿哥就在于迎不迎废太子,因此雅尔江阿动了之后其他人也动了,然而八阿哥身边还留有一大群人。
弘晖和弘曣扶着废太子进来,废太子非常苍老,浑身赘肉,进门没看任何人,问新君:“汗阿玛呢?”
新君带着他上了大殿,废太子哭着跪下来,他的儿子跟着一起跪下哭灵,十五阿哥上前扶着他,废太子被扶着起来跌跌撞撞地绕到一侧去看康熙的遗容。废太子哭着说:“汗阿玛,您怎么这么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