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弘晖还喜欢去各家吃席,这些近亲远亲家里面有喜事儿一请准到。这怎么看都不像是皇帝的嫡长子该有的散漫松弛。弘历松口气,觉得自己在偷偷努力,然后让皇父另眼相看,让大哥目瞪口呆!
过了两天,弘历没在名单上看到弘晖,联想到让自己和弘时护送祖母,可见大哥压根都没准备去热河,就趁着偶遇弘晖的时候问:“大哥今天不去这热河吗?”
弘晖就说:“哦,也不是不去,等到秋天的时候再去,回头等木兰那边的事情弄完之后咱们一起回来。”
弘历点点头。等到这群内眷们离开之后,弘晖这个热衷于吃席看戏的人在京城的社交圈里消失了,问就是跟着勇王去西北了。
大家也没放心上,勇王去西北带着弘晖没什么可疑的,实际上弘晖这位大阿哥很多次出门都是跟着勇王。
而几艘不起眼的民船顺河而下,这些民船没有装蒸汽机,在运河上漂了好几天才到了江苏附近。
随后这些船被水上关卡拦着了,关上的人拿着一叠“照身帖”,一边翻一边说:“哎哟,你们这真是一大家子啊!”
弘昼点头哈腰:“看您说的,这是探亲啊,好多年没见,自然是全家能去的都去见一面。”
“你家老爷子呢,请出来见见。”
弘昼扯着嗓子喊:“爹,官爷要见您。”
弘晖在船里说:“弘昼这是演上瘾了!”戏精!
说着把海棠打扮成的中年男人扶起来,海棠这次出门是男人装扮,是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
弘晖扶着他从里面出来,海棠站在甲板上对着关上的衙役们拱手:“官爷,有何吩咐。”
“就是看看你们,叫什么?”
“小老儿佟勇。”
衙役看上面写着:“佟勇,京畿房山人氏,康熙二十三年九月生,面黄无须,瘦弱……”
一行行看下来对照得上。
接着让船上的男人出来一一核验,女眷不用出来,两个不大的孩子也叫了出来,一个是百岁,一个是安康。这些衙役重点看了看百岁,小孩子长得肉乎乎的,唇红齿白看得出来家境良好,出来的时候精神饱满,两只眼睛滴溜溜地乱看,就判定这群人不是拐子,这才是一家人。因为拐子带着的孩子不可能这么精神,也不可能只带一两个。
可是衙役看着他们一家人很违和,具体哪里违和说不上来,就问年纪小的安康:“你爹是谁?”
安康指了弘晖说:“这是我爹。”
这衙役看她动作很快没迟疑,心下也就放心了。违和的感觉虽然还在,但是带着女眷孩子,不像是要干什么坏事儿的人。就说:“印信纸牌和保甲门牌拿来。”
弘昼把户籍性质的东西递过去,衙役看了看,对身后说:“放行。”把这一摞子证明还给了弘昼。
弘昼拿着回船舱,忍不住说:“这一路上咱们被盘问好几次了,大哥,以前你们出行有这事儿吗?”
弘晖摇头:“以前我们出行那是亮明了身份,前呼后拥,官船开道,哪有不长眼的上来找咱们要这些。”
安康高兴地问:“前面是不是就是苏州了?”
弘晖点头:“是啊,安置下来带你们游玩苏州城,高兴吧?”
安康点头:“高兴!”
船入码头,一群人下来,海棠站在码头上被太阳一照觉得头晕目眩。这码头上人本来就多,熙熙攘攘都是人,海棠下意识地握紧了安康和百岁的手。
保按的大孙子亮明去找车,找了半天只找来了两辆大车,没上车前说好了车资是每辆车五个大钱。弘晖让几个妹妹和两个孩子上车,把行李也堆在了另一辆车上,一行人先去客栈。
没想到到了客栈门口,后面拉行李的大车突然转向就跑,亮明他们就赶紧追出去,弘晖阻止的时候人追出去了。
拉人的大车车主就开始提价,说:“若是想把行李找回来倒也简单,一辆车一两银子,您几位只要赏下二两银子,行李随后送到。”
弘昼心想还有这事儿!刚要嚷嚷,弘晖立即拦着他,说道:“各位若是只是求财,我们也好说,刚才我们家的人和我们家的行李必须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说着从荷包里拿出小银锭抛给对方:“这是定金,只要我们家的人回来了,二两银子随后奉上。”
“好说好说,您是个爽快人,咱们就是求财的,能和气自然更好。”他说完旁边就有小摊贩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垂头丧气的红带子们和大车一起回来了。
行李没少,人也没事儿。弘晖就让给他们二两银子。
这些人收到银子后把行李卸车,一股脑的堆在了客栈门口,呼朋引伴离开了。
客栈的掌柜和伙计见怪不怪,给他们登记,伙计们带他们入住。
然而弘昼很生气,气得跟河豚似的,问亮明他们:“你们不是平时牛气哄哄地说自己骑射好吗?怎么这个时候成软蛋了?”
亮明也没想到今儿遇到这一出,委屈地说:“他们人多,还带着家伙,引着我们进了旁边的小胡同,前后夹击,那真是插翅难逃。”
弘晖和海棠在检查行李,主要是检查里面的印信等物,发现不少也没调包才松口气。
弘晖说:“亮明年纪小,没见识过江湖情有可原,五弟你别嚷嚷了。”
亮明问海棠:“姑奶奶,不,叔祖,咱们就真的忍了?”
弘昼嚷嚷:“我忍不下去。”
海棠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些人有用。先别动他们,让我细细的琢磨琢磨这事儿该怎么办?”
第667章 潜入夜
弘昼把那群挨千刀的地头蛇骂了一顿后忍不住问海棠:“姑妈,咱们都已经到江南了,咱们来是干什么的?这时候也该说了吧。”
大家都看着海棠,海棠说:“是查偷税和贪墨。穷的时候他们贪得还没那么多,如今四海升平,民间暴富,这一些官员就开始大肆敛财。自然就有一群人给他们送钱以求得庇护,所以咱们来这里要悄悄地访问。”
屋子里的都是龙子龙孙,表面上这个理由也确实是个理由,但是有更实际的底层意义,这些龙子龙孙们都以为他们是来查大家的钱袋子!因为江南一直富庶,这里和京城的联系最深,往来输送的利益也是最大的,所以大家都意味不明地对视了一眼。
海棠堂兄海善的孙子隆霭问:“咱们是不是要找个长久落脚的地方,在客栈里并非长久之策。”
海棠点头:“这两天你们出去找个大点的地方租下来,过几日有侍卫陆续到来,他们人数不多,各有差使。所以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你们自己做,像是洗衣服洗碗这些,别指使人家。人家是侍卫,不是奴才,要分清士和奴的区别。”
一群人站起来应了一声。
弘晖就说:“租房子的事儿我想法子,这两天出去看看。亮明,你和福格,爱隆阿一起跟着我出去走走,房子的事儿咱们叔侄办了。”
被点名字的几个都答应了,大家收拾东西让女孩子和安康住最里面的房间。上过一次当之后这些人都已经把心提起来了,知道这不是在家里,就是吃亏了也没地方嚷嚷去,所以各自打起精神,预备着突发事情。
吃饭的时候留女孩子和一群不大的少年们和海棠在楼上吃,弘晖带着一群爷们领着两个孩子下楼吃饭。
饭桌上弘晖跟伙计说:“我们来这里是探亲的,向您打听一户人家。”
伙计说:“您家的亲戚在哪儿住着?”
弘晖为难地说:“这还真不好说,我们家的一位姑奶奶早先是嫁到了李家,就是康熙朝的李煦家……”
“啊!”
“听我说完,是李煦的族人家里,后来李煦不是坏事了吗?他们逃走了,听说朝廷不追究了又回来,家里面老人得到消息之后实在惦记,就让来找找看。”
小二还真知道这件事,他笑着说:“咱们苏州人没有不知道当年事的,李煦那是顶顶气派的一个大官,听说是老皇帝的宠臣,戏台子上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也对着呢。
李家的族人姓姜啦,有些回来了,日子过得是越来越差,都已经开始卖房典地,有些事当时就卖了家业远走高飞。你们这个时候需寻亲,只怕……人情冷暖呦,不好说的。”
弘晖点头:“小二哥这话才是实话。我们兄弟也说没必要再找过来,这么多年不联系,就算是那位姑奶奶还在,见面儿也未必如当年那般亲热。只是家里面的老人放心不下,为了老人不得不出一回门儿。
你说他们日子过得不太好?我想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不济也该是衣食无忧啊!”
小二说:“您这话说得差了,人家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们家的大树倒了,自然是树倒猢狲散。有的搬去乡下,就算在城里,也是计算着银子买油盐米茶,没落了啊!”
弘晖假意思考了一下,就说:“这么说我们要提前打算,租一处房子先住着,就算全部过去,这上上下下二十几口人也未必有地方住。”
小二眉目生动了起来:“正是这道理。”
弘晖为难地说:“可是我们外乡人……”
“不要紧,我帮你们找好牙行,放心了,绝不会坑你们。你们一定是刚才被路上的那群人给坑怕了,那些人是本地的闲汉懒鬼,就爱干这些缺德营生,牙行是正经有店铺的,大家做的也是街坊们的生意,哪敢骗人哄人,你们放心好了,他们的口碑都是好的。就是这个赏钱……”
弘晖把一两银子放在桌上:“这是给小二哥的辛苦钱,牙行那边我们按着规矩来。”
小二眉开眼笑:“放心啦,下午他们就来。”说完抓着银子去柜台了,这银子被掌柜的收去记在账上。
弘昼就小声说:“大哥,你这到处撒银子像个败家子!这就是跟他们摆明咱们是人傻钱多。”
弘晖小声说:“你懂什么,你到处撒银子证明你有来头,家里要么有钱要么有权,不在乎这三两五两。你要是抠门他们就会认为你是无权无势的土财主,可以随便儿坑,一旦他们摸不清楚你的身份,就不会把你怎么样,相反一旦认定你是个有钱的平头百姓,你就是肥肉。”
安康说:“我知道了,这是黔之驴,只叫一声,绝不叫第二声,一旦被人发现黔驴技穷就是咱们倒霉的时候。”
弘晖把手放在她脑门上揉揉:“孺子可教也。”
他压低声音和桌上的兄弟侄儿们说:“这客栈和牙行肯定和刚才那群地头蛇有关系,等着瞧吧,牙行下午就来找咱们盘道。”
果然下午牙行的人上来介绍房屋,刚坐下就举例子说了几处园林。对这几处园林极尽夸赞,然而这屋子里的人都没露出什么别的表情,甚至两个孩子都有些不屑。而这群人也没问钱,问了些园林面积,何时建造之类的话就没再问了。
他就把更好的园林拿来说,最终有一处叫做“何园”的地方让这些人感兴趣,约定明日去看看。
这人出来的时候随口问一个送他出门的少年:“贵府和京城中的佟家不知道是不是本家?”
这少年一脸不屑的口气:“先生你说的是佟半朝那个佟家吧?我们跟他们没关系,我们家在房山住,和乌雅家是亲戚。”
“乌雅家?”这一听就是满姓,他小心问:“这个乌雅不知道是什么门第?”
这少年说:“就是太后的娘家,我家女主子叫他家的当家爷们一声舅舅。”
一个普通百姓哪里知道权贵姻亲都是哪些,以为是乌雅家的显贵姻亲,于是诚惶诚恐地走了。
晚上的晚饭没下去吃,明显丰盛了不少,小二态度更谦卑了。大家吃了饭早早地安歇,海棠和弘晖没有睡。
表面上说的是来查偷税和贪墨,实际上是海棠奉雍正的命令带弘晖来看看国内到底是什么样子!海棠在收麦子前发现了很多问题,和雍正聊过之后,哪怕如雍正这样发现问题撸袖子就上的性格,看到这千头万绪的问题也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脸。
先不说日益变化的贫富,从吏治方面讲,江南这里一直是顽疾。
眼下的国家有五个经济中心,分别是西南的四川,以川康滇黔的为范围。接着是西北一青海中心,辐射青藏甘蒙和两疆。随后是以陕西和两湖为主的中部,这里汇聚着辐射到黄河南北。接着是广州,剩下的就是江浙一带的江南地区。
江南这里是最跳脱,最令雍正生气的地方。这里的百姓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他以为广州那里因为远离京城,又有长时间反清复明势力盘踞,是最难治理的地方,事实恰恰相反,广州虽远,但是心向朝廷。人家是兢兢业业做生意,勤勤恳恳造福乡里,老老实实缴纳税款,认认真真过一生。
两广有钱,但是从不插手朝堂的事情,江南的富商兜里刚有两个糟钱,就开始插手朝廷的事情,和当地官员沆瀣一气,瞒上欺下。是雍正嘴里最为富不仁的地方。
这话弘晖和海棠都认。
海棠讨厌这里的人是因为这里有着世界上最尖锐的劳资冲突,这里也有最团结的行会。每次爆发冲突,凡是核查都是店主东家欺负伙计,从没听说过有伙计联手欺负东家的!每次闹大都是官府站在东家的立场镇压伙计,导致整个行会冲出来抗争,严重的时候会引发百业罢市展示对受压迫者的支持。
而弘晖讨厌这里是因为这里有着让他最恶心的行业:青楼楚馆。
他们从各地买漂亮女孩,把这些女孩养大待价而沽,好的送去巴结权贵,中间的挂牌卖艺,下等的就逼着卖身。
一说起江南的“清倌人”海棠和弘晖生理性恶心!都跟吃了二斤死苍蝇一样,那模样想吐!
海棠想吐是因为女性的遭遇让她生理性厌恶痉挛想吐,弘晖想吐是因为他没法理解江南文人的恶心爱好!
以前有人巴结他,席间说是送他礼物,他以为是珠宝玉石这一类,没想到是个女人!这群人玩的特别花,还谓之风雅,就是把这女人的弓鞋脱下来当酒杯,当他看到把酒倒进鞋里递过来的时候是真的吐了。这群人被他处理完之后,侍卫说在江南是真有这样的风流事,江南那帮老色批们甚至折腾出睡鞋来,对小脚有异乎寻常的爱好。
从此后弘晖对赴宴有了心理阴影,这就是他热衷于宗室宴席的缘故,别的宴请他吃不下。在宗室内的宴席上听亲戚们说几句酸话罢了,比起外面那些人,会说酸话会摆脸色的亲戚简直太可爱了。
关于这些海棠和弘晖聊过,她觉得买卖人和裹小脚都是糟粕,然而这些事儿都是很难推翻。
弘晖也承认,有些东西如果要改掉,无疑是动摇国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