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安康说:“我看着好着呢,就是得了风寒,能吃能喝,昨日一群人拦着他别喝酒,吃药就不能喝酒,他不听,非要拉着我阿玛碰一盅,我两个舅舅都没拦住他。”
听着确实还精神呢。
安康说:“我阿玛回来在车上说太姥爷耳朵不行了,开始耳背了。”
海棠笑着问:“别是装的吧,他不止一次装耳背了。”
“我阿玛说看着不像。”
海棠正想和孙女再说几句,就看到扎拉丰阿从外面回来。安康高兴地跑去拉着他的披风跟着进来,追着问带好吃的回来了吗?
扎拉丰阿在火盆上烤了烤手,把外面的披风脱了,跟海棠说:“孔家人进京了。”
安康问:“哪个孔家?”
海棠一听就懂了:“自然是孔圣人家啊!”她问扎拉丰阿:“进京是为了什么事儿?”
扎拉丰阿说:“自然是为了科举的事儿来的,想上书给皇上。”
海棠哼了一声,又问:“谁来了?是他们家的当家人吗?”
扎拉丰阿摇头:“不是当家的衍圣公,不过也是个有分量的主儿。”
安康看海棠态度冷淡,就问:“您不喜欢他们家?”
海棠点头:“他家有一项咱们家都没有的特权,那就是可以私设刑堂,随意抓捕拷打百姓,不受律法责难。我不过是做了一任青海王,人家可是世袭的县令,从唐朝开始,曲阜的县令就是他们孔家人,对他们孔氏子弟也免除赋税徭役,他们这些年繁衍生息,占据了曲阜、邹县、滕县三地。朝代更迭,人家屹立不倒,究其原因用当初朱元璋的一句话能概括,当年朱元璋对赶去拜见他的孔克坚说‘你祖宗留下三纲五常垂宪万世的好法度’。”
孔氏,是最标准的封建家族,特权和光环之下,所有封建家族的腐朽都能在他家找到。
这就是海棠害怕自己的后代一直坐稳王位传下去,传到最后,压抑、腐朽、衰败,把人变成提线木偶。
安康就问:“既然这家人这么有名望,如果他们上书,四舅爷会撤了圣旨吗?”
“撤了圣旨皇威何在?朝廷的权威何在?”海棠摸着孙女的脑袋:“大势如车,碾碎一切,就如官绅一体纳粮一样,当时闹的人也很多,现在不也是乖乖遵循了。”
雍正也听说了孔氏族人进京的事儿,就交给弘晖:“你去办吧。”
弘晖领命,对待“同天并老”的孔氏,他要认真一点,一旦让孔家人受委屈了天下读书人立即跳起来骂死他。
他立即约见了孔家人和一些官员名士以及有名的才子,就向对方解释:“读书人都说让杂学拔了头筹,本王问你们,杂学能入的衙门不过是工部理藩院这些地方,剩下的这些衙门不还是有大把的肥缺吗?而且日后负责刑名钱粮的也是流官,难道不是一下子多了很多缺?他们就看到少了几个缺,却从不看看一下子多了几千个实缺,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是看不上八品九品不入流的官儿?须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每一科状元只有一个,名落孙山的怎么办?那些被戏称如夫人的同进士怎么办?”
弘晖说得天花乱坠,然而这些人心里都不放心,因为从十年前的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到如今改革科举,这就是一点点在削去读书人的特权。再不说话日后就怕没地方说话了。
被他们推举出来的孔氏认可了弘晖的说法,如今国运正隆,他家是凭借先祖名头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万一蛮夷真的不讲理了怎么办?早先八旗圈地直接把孔家的地占了,那时候求告无门,要不是多尔衮为了安抚人心让八旗把孔家的土地吐了出来,他们没办法把八旗怎么样。
他们家一贯是做顺民,金朝时候做金的顺民,元朝的时候做元的顺民,明朝的时候做明的顺民,清朝了,就做清的顺民。
孔氏认可了弘晖的说法回山东去了,读书人里面再难推出和孔氏媲美的人家,加上他们担心闹得大了被朝廷除名,十年寒窗若是落下个不能科举可怎么办?内心软弱的他们闹了个虎头蛇尾,到了除夕这事儿都没人再提。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第684章 生悲意
弘历得知外面读书人默认了科举改革之后气不打一处来,跟自己的大舅子傅清说:“前几日衙门里闹得震天响,没想到都是些软蛋!”
傅清把弘晖和读书人聊的内容说了,弘历更生气:“那是大哥在敷衍他们!什么主管刑名钱粮是朝廷流官,那分明是吏!压根不是官!”
弘晖也没说那是官,弘晖强调的是“缺”,别管是官还是吏,就问有没有缺吧?
这是大家揣着明白装糊涂,弘晖明白,读书人也明白。要不然读书人怎么办?和朝廷撕破脸?他们要是有这本事早反清复明了,哪怕是复宋复唐复汉都行,这不是做不到嘛。大家还是要在朝廷这家饭店吃饭,和饭店东家闹得太大不好看更不好收场。
弘历把这些人骂了一顿,只能再想法子。
他还不敢有大动作,因为他老阿玛是真的会削他,在朝廷事情上拖后腿在他阿玛的眼里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因此只能小心再小心。
弘历就说:“过年了,这事儿下个月再说,你先回去吧,对了,爷让人准备了些年货你带回去,也是爷和福晋的一番心意。”
傅清推辞了一下,被弘历亲密地搂着肩膀出去看年货去了。
大年初一朝贺,大早上弘阳陪着海棠去宫门口集合。海棠的车到了午门外停下,外面就被拉开车门,一群小辈在门口扶着她下车。
二十阿哥就问:“姐姐最近好点没有?年底的时候想给姐姐请安,外甥说您在西郊养病,也不好去打扰。”
海棠说:“好点了,就是胃口不好身上没力气,吃不下东西罢了。”
说着大家到了宫门前,官员们纷纷来请安,海棠一路和人说话,用了好长时间才到了诸王站着的地方。
新的一年大家喜气洋洋,各藩国的来使也位列其中,都来和海棠请安说话。等到宫门大开,在礼部官员的唱礼下,文武百官们依照爵位职位排班入殿开始朝贺。
尽管今年大年初一的朝贺显得天下升平,然而坐在皇位上的人显得十分苍老,和生机勃勃的朝廷比起来皇帝已然有日暮西山的模样。
但是话有说回来了,他刚继位的时候有不少刺头,他那时候还有精力和人在太和殿硬杠,群臣此时看他的模样,觉得该是没那份硬刚的精力了。
一上午朝贺结束,雍正带着人去给太后磕头请安。结束后宗室内诸王退去,几位老阿哥坐了一会也走了,留下乌雅氏的子孙们陪着说话。
乌雅氏拉着海棠说:“这一个月都没来京城,都说你养病呢,你怎么样了啊?好点没有?”
海棠说:“好多了,就是心情不好,没什么大事儿。”
大过年乌雅氏也不想说太多,就拉着海棠说:“你啊,多出去走走看看,窝在家里心情怎么能好得了。”
海棠答应了下来,然而海棠在过年期间还是显得无精打采。今年因为老兄弟去世,大家也没互相串亲戚看大戏,更没排宴席喝酒,也就是大家去了老大阿哥那里坐一坐。
老大阿哥如今也快不行了,这两年一直卧病在床,靠一口气喘着证明人还在。
他跟弟弟妹妹说:“本来大过年正是喜庆的时候,我做哥哥的不该说什么丧气话,可以我担心如果和老五一样来不及说话人就没了,这话还是要说的,你们就当我年纪大老糊涂了,我且说你们且听。”
老六阿哥说:“大哥,说吧,咱们都不年轻了,生老病死是绕不过去的坎儿,都有这一天。”
老大阿哥叹口气。
“不算大姐姐,圣祖爷的这些孩子里面,如今我是年纪最大的,往下数,老二老三老五老七老八都不在了,姐妹里面二公主也没了,剩下的妹妹都疾病缠身,去年数次传出十五公主病危的消息,不是我做哥哥的乌鸦嘴,这些妹妹们也命不久矣,哥哥我也是如此。
咱们老兄弟姐妹要凋零了,能做一回亲人也是缘分。我天天躺在这里,就把以前的事儿回想一遍,人这一辈子想过好很不容易,谁都照顾不了谁,哥哥我照顾不了福晋和几个孩子,也侍奉不了皇父和额娘,就算是你们,哪怕是如今侍奉额娘尽心尽力,然而终究有生死这条天堑横亘在这中间。
年纪大的多保养,争取多活几年。年纪小的听老哥哥一句劝,别的都是虚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别在乎,咱们这种人家,就是日子过得再苦也比外面大部分百姓过得好,只要你们好好的,长命百岁,这才是最好的。”
九阿哥心想老东西糊涂了一辈子,如今算是说句明白话了。一群弟弟妹妹们站着听了他的话,随后陪着说了几句,中午吃了饭就散了。
下面小辈们都在过年相互联系,但是如海棠他们这些已经不执着于每年过年聚会见面了。
今年老九阿哥和老十阿哥要带着弘杲出远门,老六阿哥就忙里忙外地给儿子准备行李。老九阿哥和老十阿哥又是一把年纪,这次出门肯定是比以往更辛苦,所以各家也都是精心准备行囊。正月十五刚过,老兄弟两个就带着弘杲离开了。
老六阿哥和十四去送人,回来的时候连连叹息。
他跟十四说:“十四弟,如今老兄弟里面大哥那样子不好说,有可能是今年,有可能是明年,人就没了,他现在就是熬日子呢。接下来就是四哥和我年纪大了,我们两个……我实在不敢随意谈及四哥寿数,然而我们比你年纪大是事实,你两个姐姐比你年纪大也是事实。假如我们走了,你就要有个长辈的样子,也要侍奉好额娘。”
十四听了心酸,就说:“你别胡说八道,汗阿玛算是高寿,你再看看额娘,如今身体也好。往上数数,汗玛法就别说,他老人家是得了天花,但是外祖父威武是个高寿的人,所以你们两个不会早早地没了,你也少跟我交代日后的事儿。”
他说完催马就跑,老六阿哥心里只能叹息一声,因为他发现四哥年纪大了。虽然不是老态龙钟,和十年前相比也是老相尽显。老六阿哥自己对着镜子看,发现自己也不再年轻。
经历了老五阿哥的事儿,似乎每个人都想提前留下遗言,免得遭遇了意外。
在这种若有若无的惶恐中,海棠也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她趁着莹莹在家,就跟两个孩子说:“我要是没了,你们就把火葬了,也不要给我陪葬什么好东西,只要把我和盐宝葬在一起就够了,你阿玛那边你们听他的,他要是不想火葬随他去,他不想和我葬一起我都没意见。”
莹莹年轻,哭笑不得:“额娘,说这个真的很瘆人。”
海棠说:“有什么瘆人的,就这么办了,不要厚葬啊!我生下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如果真的有地下,大家还有相见的一天,我就是一无所有也能站住脚创下一番事业。”
安康伸着小脑袋躲在屏风后听,听到这里突然说:“要是真有下面,说不定您下去了要跟着祖宗一起和前明皇帝们干架。”
弘阳转头骂她:“怎么哪儿都有你!你耳朵是驴耳朵啊,怎么什么都听!”
安康说:“是你们大人说下面是不死不灭,既然不死不灭了,以前的皇帝肯定都在,你们想想啊,后面的夺了前面的江山这就是国仇家恨,能不打架吗?没事儿也要找事儿打一架。”
弘阳站起来左右看看没找到什么顺手的家伙,把靠垫抓起来要揍安康,安康立即跳着躲开:“阿玛您先别打我,我有事儿说,我不是故意听的。我是来传话的,十一舅爷说他有好东西给祖母看,说过了六舅爷大寿就请祖母出门。”
听着是正经事,弘阳刚才挥舞了几下没打中安康,也不动手了,把靠垫扔回椅子上问:“说明白点。”
安康就绕过弘阳坐在了海棠和莹莹中间,说:“刚才我去七舅爷家玩儿,回来路过十一舅爷家大门,遇到十一舅爷出门,他看到我坐祖母的车以为是祖母路过,略等了等,得知我在车里就让我给祖母带话,说他让人改造了一艘大船,现在就差找地方测试了,等过一阵子请您出京,找地方测试去。”
莹莹瞬间来兴趣了,就跟海棠说:“额娘您少在这里伤春悲秋,有这功夫不如出去走走,要不咱们去找我十一舅舅聊聊。”
海棠也挺好奇的,就说:“我刚才嘱咐你们的话你们别忘了。”又说:“先打发人出去问问你十一舅舅就今天忙不忙,不忙再去找他。”
莹莹很好奇,就去找十一阿哥,十一阿哥看她跑来,就笑着说:“我就知道你坐不住,我让人改了一艘货船吉庆号,跑得更快,载重更多,纸面上算出来这船能装一万石。”
“一万石?”
“这就是纸面上算出来的,就是船有些旧,要是跑得快了容易散架,顺便一说,半个时辰能跑六十里。”
莹莹的眼珠子都是亮的:“这么说还能跑更快是不是?”
“是这么说,但是现在说的都是算出来的,自然是船越结实越新跑得越快,就是半个时辰跑一百里也没事儿,但是……”
“我懂我懂,就按照六十里来说,这也很厉害了。这是新蒸汽机?”
十一得意地点头:“是啊!这次他们改了汽缸,说了你也不懂,你给我弄点橡胶回来,要用橡胶密封蒸汽机。”
莹莹一口答应下来,接着问:“那……这个蒸汽机能用在火车头上吗?您也知道,火车头卖得可好了,汽车也行,船也可以,不过船我们是要控制出口的,这可是我们吃饭的家伙,对了,战舰上能改吗?”
十一阿哥说:“这你问对人了,蒸汽机到人了如今也分谱系,船和车不通用了。你们以前的战舰锅炉真没这个好用,回头再说吧,现在还没试呢,我回头和你四舅商量一下,今儿没见到他,我想出京必要得到他允许才行。试了之后别的地方还要再调试,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慢慢等吧。”
第685章 似当年
十一上午去找雍正就是想说一下新版蒸汽机的事情,但是雍正没空,他有空已经是两天后了。
如果是种地的机器有改进他会非常热心,其他方面就兴趣不大。听说这次能让船的速度更快载重更多,他也没太高兴。
他跟来辞行的莹莹讨论这件事,雍正和莹莹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只想着速度快一点你能赚得多一点,可是朕要考虑的就多了。你比如说河道衙门的那堆旧船怎么办?”
“这简单啊!到时候整修一下,若是看得过去的就一块卖了。如果是木头都已经腐烂不堪大用,就把机器拆下来单独卖机器。您放心,我肯定能卖出好价来。民间百姓会买的,他们也知道这东西好用。”
雍正说:“朕知道,可是一些靠摆渡做小本生意的百姓则是被甩得更远了,能吃下河道衙门旧船的都是大商号,对小本经营的百姓呈现出碾压之势,长此以往小本经营的百姓怎么办?朕忧虑的是这个。罢了,你先走吧,这事儿朕和你说不到一起,等会儿新船的事儿朕和你十一舅舅说。”
莹莹就站起来准备离开,在走之前跟雍正说:“舅舅,这么久了,您不想出去看看吗?您在这里坐着,虽然知道天下消息,但是都是听到的,不想亲眼看看吗?”
雍正他是个宅男。
他就说:“朕还是待在圆明园吧,出去一趟人吃马嚼要花费很多银子呢。”
莹莹就很不理解,明明国库里有银子啊!就算你不想用国库的银子,难道内务府这些年就没攒下钱来?
内务府作为捞金小能手很有钱,内务府里面有皇家吃不完的粮食用不完的绫罗,自然也有堆了很多库房的银子。要不是因为绫罗够多怎么都用不完,也不会有人挪给江南的富商应急,广储司的官员本意是先挪用,回头补新的就是,后来是被抓了现行导致大难临头。
用一句谚语概括就是“大河有水小河满”,国库这条大河有钱,内务府和民间这些小河都是满的。而且在康熙朝的时候,国库和内务府谁是大河不好说,很多时候国库都没内务府有钱。
这十年来雍正个人财富积累到非常可观的地步,担心花钱这个理由除了证明他抠门之外没别的用,不能让大家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