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我给你们举个例子,就拿汗玛法在世的时候说,我额娘虽然是女儿,也有继承权,她前面哥哥姐姐加起来……我前面有十个舅舅三个姨妈,大姨妈先不算,一共是十三个人,那额娘就是第十四继承人。也就是理论上我和哥哥也有资格那啥的。后来各位舅舅和姨妈开始有孩子,随着他们孩子出生,我和我哥哥的继承位就往后推。
虽然我举的例子词不达意,大概就是这样的。”
安康恍然大悟:“明白了,他也就是个远点的皇亲国戚。我还是不明白,他怎么是好几个国家的皇亲国戚?”
莹莹就说:“听你这么问就知道你对外边的事不了解。你以为所有的国家就跟咱们这里一样地大物博,从南到北几万里吗?他们那都是弹丸小国,彼此之间互相联姻。而且贵人只能娶贵人,不能和平民结合,就算是生下了孩子,但是孩子也不具备继位的权力。”
扎拉丰阿接着跟安康说:“这个我也知道,他们那边的人不讲人伦,有舅舅娶外甥女的,叔叔娶侄女的,还有兄妹结合的,更有互为表亲又互为堂亲的……总之比化外野人都野蛮。”他说完对莹莹说:“你要是嫁人不许嫁给这种人,要不然我和你额娘能活活气死。汉人常常骂咱们是蛮夷,我这蛮夷还看不上这些小国的国君呢,太丧尽天良了。”
“不会啦”,莹莹自己都很嫌弃他们:“我嫁人也要找个好人,他们没伦理也就罢了,还很混乱,最重要的是没个好身体,什么血友病啊,地包天啊!你们没看到就不知道有多么的触目惊心!”
莹莹所有的表情和肢体语言都显示出她很嫌弃洋人。
扎拉丰阿看女儿这样表态,忍不住松口气,在他看来,洋人再好也不如八旗权贵家的小伙子,如果女儿不喜欢京城的权贵人家,汉人蒙古人都行啊,最起码大家的伦理道德没有那么大的冲突,就算是草原上现在也不再有收继婚,很多嫁过去的宗室格格们守寡后都会回京城居住。
他真的没法想象自己有个洋女婿会怎么样,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下意识地抵触排斥。
晚上他给海棠厚厚地写了一封信,一早让人坐车送回去。
两天后这个叫约翰的小伙子来了,行事作风有点让人接受不了。
这人来莹莹家的时候带了一个吹鼓班子,老远就有唢呐声传来,这个吹鼓班子里还有竽、锣等,都是些吵闹的乐器。门口的门子一看赶紧报到里面,太监和扎拉丰阿说起来,扎拉丰阿惊讶地问:“他带着一套喇叭班子来了?办白事的还是办红事的?”
太监也不知道,门子就说是吹喇叭的,也没说吹的是白事曲子还是红事曲子啊,他立即说:“奴才去看看。”
“回来回来,人都已经到门口了,让他直接进来吧。要是不进来还不知道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太监赶紧跑出去传令。
扎拉丰阿换了衣服急匆匆出去,刚到正院,门口安安静静的吹鼓班子突然开始卖力吹奏,把扎拉丰阿吓了一跳。
这闹的是哪一出啊!
他真是第一次见这阵仗,这哪怕是个八旗权贵他也不答应把闺女嫁给他!
太监赶紧说:“停停停,干吗呢?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班主是个本地汉子,憨厚地说:“知道,但是这个客给了钱,叫俺们跟着吹一天,他走到哪儿俺们吹到哪儿,就是他蹲坑,俺们也要在坑外边吹。老爷,这是收了他的钱就要给他办事,老爷您见谅,您海涵。”
扎拉丰阿伸出手摆了摆,颇有些烦恼地说:“我加钱,你们别在我家吹就行。”
班主还要扯几句:“俺们孔孟之乡讲礼,这里面有个先来后到……”
扎拉丰阿说:“加钱,双份。”
“老爷您大气。”这位班主喊完,整个班子的人一起鞠躬,这语气很像是百事上那种灵棚里面唱礼的调。
扎拉丰阿当自己没听明白,直接进院子,担任翻译的是福建人,福建的口音有时候也需要再配一个翻译。好在这个福建人西南官话说得还好,能听得懂。福建人急匆匆地出来请安,说道:“这是英吉利来的……”
话没说完,蹩脚的汉语就响在耳边:“阁下,上午好,向您致意。”
一个长相还算精神的小伙子从屋子里出来,伸出双臂也不知道是要和扎拉丰阿拥抱还是要行贴面礼。
扎拉丰阿绝不是个土包子,他和如意馆的西洋画师以及滞留在京城的传教士都很熟,对一些国外的礼节很清楚。而且雍正还喜欢一些西洋装扮,雍正穿着西洋服装戴着假发拉着弘阳一起每年绘几张行乐图。弘阳就有几套西洋服装和几顶假发,被海棠看见笑骂一句“假洋鬼子”,也就是上层权贵们对西洋的礼节是了解的,不像是民间那样一知半解。现在大伙买《寰宇一世界》这本连载书籍就当是看魔幻故事。
扎拉丰阿知道是一回事,理解是一回事,但是身临其中就很抗拒,他直接退后几步,跟翻译说:“让他自重一点,咱们不讲究这个。”
翻译急切地把扎拉丰阿的话翻给约翰听。因为翻译再次警告他要入乡随俗,免不了对他多说几句,这个洋人就夸张地摇头耸肩皱眉,给扎拉丰阿的感觉很不好。
来了都是客,扎拉丰阿说了句:“进去说吧。”自己先进入到正堂。
扎拉丰阿身后跟着的随从们都进去了,扎拉丰阿刚坐下,有个太监在扎拉丰阿身边说:“公爷,这人的脖子上有一块黑斑,八成是杨梅疮,也就是花柳病。”
“什么?”扎拉丰阿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这时候约翰进来,扎拉丰阿跟翻译说:“你问他是不是得花柳病了?”
翻译赶紧问,约翰并不避讳,点头承认,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种贵族病,普通人还不配得这种病呢。
扎拉丰阿气得要爆炸,立即赶走了约翰,让人把这堂上的东西烧了,在屋子里熏草药,他自己洗了一天的澡,凡是见过约翰的府中下人都要把衣服烧了。
扎拉丰阿用对待天花的态度对待花柳病,整个人气得要死!觉得这个约翰就是千里传毒。
他头一回主动接触官府的官员,暗中授意这些官员把这个行走的花柳病患者给软禁起来,反正不管用什么办法,要限制此人出行。
官府立即用语言不通的名义勒令约翰在租赁的院子里学习语言,同时排查这人都和谁接触过。
随后官府又用别的理由让水军带他随便到海上的一个小岛上软禁,吃的喝的都给他,别饿死渴死了就行,别放在本地祸害人就行。
扎拉丰阿又十分激动地给海棠写信:格格,奴才真的顶不住了,您快来吧!
扎拉丰阿的这封信在路上,上一封信海棠收到了,随着上一封信一起送来的还有莹莹和水军的折子。
莹莹把得到一小块土地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而水军的折子是举荐人手去驻扎新岛。
雍正戴着眼镜看完莹莹的信,问海棠:“你怎么看?”
海棠说:“不妨把它看成这次买卖的赠品,至于莹莹说的赔礼,不过是笑谈罢了,别说一个不入流的小人物,就是皇太子得罪了一个贵女也不会把土地赠送给对方一寸。”
“对!”雍正点头:“这无非是让咱们进一步钻套子里,拉咱们下水,让咱们和无敌舰队对上罢了。”
雍正谨慎地问:“咱们的水军碰上无敌舰队胜算几何?”
海棠皱眉说:“这真不好说,海战的折子您看过,大胜或者是大败都有很多原因,水军是能在一天之内全军覆没的兵种。就目前咱们的装备而言,大概是六成。当然了,这是我乐观估计,人家虽然船不行,但是有经验的人手多啊!咱们大规模养水军才几年啊,所以真不好说。”
“你说得对啊!”他站起来:“这每个皇帝都有个对手,汗阿玛在的时候,噶尔丹跳得欢,好在最后是咱们赢了。眼看着朕能够坐享太平,外面又有洋人和咱们勾心斗角,也有几次兵戎相见。到了弘晖当家的时候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儿。”
他的手拍了拍折子,跟海棠说:“小岛既然弄到手,利大于弊,那就派人去接收,谁还嫌土地多?谁还嫌钱咬手?毕竟海对面矿产多,银子和铜都是咱们缺的啊。”
他也知道现在国内的太平全靠出口驱动,国内稳定靠国外粮食供给,想关闭口岸是万万不可能的了,一旦关闭口岸,国内立即炸锅,民变造反接连而来,压都压不住。既然如此,不如面对,积极一点也比被动强。
雍正想明白后就跟海棠说:“咱们兄弟姐妹里面你是最熟悉水战的。”
海棠赶快笑着摇头:“您这话我不敢认,我是一窍不通,不过是推了一把让他们早点儿出海罢了。”
“别谦虚,没有你一力主张又给他们弄银子,这几支舰队怎么可能拉得起来?养水军跟养吞金兽一样,也太花钱了。俸禄饷银什么的倒还是其次,就是他们的船花费太高了,一发炮弹造价几十两金子,开一下火就没了。要是把他们花费的银子放到户部去讨论,别说户部,整个朝廷就不答应,所以以商养军也是条路子。也幸好你早早地意识到不许军队插手挣钱,要不然这会他们敢开着船去做生意。进出口商行必然要掌握在朝廷手里,掌握在咱们自家人手里,捏着了这个商行,就是捏住了水军的七寸,才能放心撒出去收回来。”
海棠点头,雍正说:“该给水军一些恩典了,回头必然要给水军拔高地位。在去之前,你跟朕讲讲水军里面的道道,说起来朕乃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不能一点不知道。”
这时候十一阿哥带着人在火车站外面的货场接收新一批矿产。同时火车头裹上油布被民夫们用杠杆滑轮弄到了火车上。这火车很特殊,只有轮子和平台,就像是一个大板车。大板车一节一节地拼凑在一起,而裹着油布的火车头也被绳子固定在大板车上。
造办处的人全部出动清点矿产,甚至把宝泉局和书院的学生都拉来,让这些人来是为了一起检查矿产的成色。
这些金属的纯度是大家最关心的,对于宝泉局来说,提纯金属乃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所以各种金属一车车地送上去,检查完一车车拉走。
宝泉局的人请了户部的官员过来,商量着讨要一些铜锭。
十一阿哥才不会给呢!
“想要铜?铜我们自己还不够用呢。”
户部来的官员是户部侍郎,此人叫海望,有个显赫的身世,他堂姑是宫里的太后。换句话说,他是乌雅氏叔叔的孙子。
户部让他来和十一打交道就是想凭着他和宫里的关系弄点铜来。
海望能坐到这个位置上也不是一个脓包,对工业制造也了解一些,他就跟十一说:“十一爷,您留这玩意儿是为了用在蒸汽机里面,为的是耐腐蚀传热快,更好用。叫奴才说,您大可不必用这么多的铜,您想啊,这蒸汽机就是造得再好,用几年就不耐用了,这是避免不了的。不耐用之后依着公主现在的手段,是要卖出去的,既然要卖出去何必用好料?少用点铜,各处省一点就够了,省下的这一点足够咱们造新币了。”
十一阿哥冷哼一声:“你这话何必在爷跟前说,你去御书房跟皇上说呗。你看皇上答应不答应?依着皇上的脾气肯定赏你俩耳帖子,这话你也说得出来,坑人家之前咱们自己不用啊!”
“十一爷,您听奴才说……”
“你今天就是说得天花乱坠也没用,这铜是我们的,你们要是收税,到时候我们交银子,但是这铜别想弄走一块。”
海望苦苦哀求:“十一爷,您看宝泉局的人忙里忙外十分用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他们辛苦份上,让我们拿走一点儿吧,一点儿就够。”
十一阿哥冷哼:“你少拿人家的辛苦做人情,人家辛苦是人家的,你们是你们,他们辛苦不假,待会儿爷给他们包个红包,和你们没关系。你闭嘴,不许再说了。”
海望和雍正的关系哪里比得过十一阿哥和雍正的关系,再说十一阿哥负责的衙门比户部也不差什么了,如果说海军是吞金兽,造办处不仅实现了自给自足还攒下好一堆宝贝,是内务府里最会赚钱的衙门,又不指望着户部批银子,自然说话硬气,海望大败而逃。
户部不死心,眼看着一批又一批的铜锭都被造办处独吞了,户部眼红。
老尚书就去找雍正说情。
雍正也在户部待过,凡是在户部干过的人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光吃不拉,约等于十个人形貔貅。
老尚书颤巍巍地跟雍正说:“您是知道的,康熙年间的时候因为缺铜导致铜价比钱还贵。宝泉局刚把新币发出去,结果就有那奸商把这些铜钱买去提炼了铜又卖给了宝泉局,户部还要高价买铜铸币,这样周而复始,导致银钱压根没流通到百姓手上,反而让奸商赚了钱,国库亏了银子。”
这事儿雍正太清楚了,这事儿就发生在他坐镇户部的时候。那时候曹寅去横滨买铜贩卖到国内,最后这一本万利的生意还赔本了,说到底都是内务府从中作梗。是各个皇子和众多王府指使的内务府插手,以至于十拿九稳的生意让曹寅赔的本钱都没收回来,这本钱还是康熙出的。把康熙气得当时就砸了杯子,对内务府的官员处理了一批,然而没有处理背后之人,所以这件事儿等于不了了之。
这就导致户部拼命攒铜,就怕没铜可用导致钱荒,钱荒和粮荒一样可怕。户部的官员担心出现钱荒影响到了顶戴花翎和身家性命,哪怕仓库里面有大量铜锭,户部就是不愿意用储存的铜,就想从造办处嘴里抠出点儿。
雍正理解他们,他自己就是那种病态攒东西的人,他疯狂地攒粮食攒银子,攒着就是不花,跟守财奴一样。尽管很多人劝他也花一点,他花钱就很心疼,同样看着铜没进户部仓库也很心疼。
他就找十一阿哥来聊聊,劝十一阿哥不能吃独食,也拿点铜出来。
他打发了颤颤巍巍的老尚书,让人叫十一来。
侍卫跑了一趟,回来说:“十一爷不在造办处,也不在家,听说邀请勇宪亲王试车去了。”
“试什么车?”
“新车。”
“朕知道是新车,汽车还是火车?”
“新汽车,听说更宽更舒服。”
雍正没说话,和十一阿哥生气不值得,十一阿哥压根都没在好事儿上想过哥哥,别说同父异母的哥哥,就是同父同母的亲哥哥也没想过。
雍正没有生气,十一阿哥但凡邀请别人试新车他一准掀桌,凭什么好东西不先献给朕?但是十一拉着海棠献殷勤他能忍,他觉得妹妹值得最好的。
到了下午,一辆灰色的四轮汽车进入圆明园,整体车型显得庄重霸气。
雍正被秀华扶着出来看新车,雍正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从颜色到外观都显得简约,比上一辆精致小汽车符合他的审美。
“不错不错,这颜色还需要再浅一点,这玻璃是黑灰色的,怎么做的?”
十一阿哥在一边说:“这简单,您要试坐吗?”
雍正摇头:“朕不用坐,你姐姐坐过就等于朕坐过了。”他问海棠:“如何?”
海棠说:“声音更小,更稳更舒服,感觉更强劲了一点,回头去泥坑里试一试。”
十一阿哥说:“试过了,在泥坑里面能开得动。还爬了个坡,是个缓坡,再陡就爬不上去了。就因为各处比较满意,所以才送来给姐姐用。”
海棠说:“既然这么好用,其实用在人身上有点儿亏,我觉着就应该用来拉货,没有火车的地方用这个不知道会如何?四哥,你还记得吗?那一年玩和准噶尔部作战,十一弟安排送粮草的那批木头车立下大功,我九哥十哥远涉千里用的就是那种。虽然他们很嫌弃,说是坏的时候多,要一边赶路一边修。但是话又说回来,车还是比牲畜更好用一些,牲畜没法昼夜不停地赶路。”
十一表示立即改车厢就能把汽车变货车,就是一个壳子而已,这个好办,十来天就能拿出样车来。
接着十一拍着车问:“你们猜猜这辆车我打算卖多少钱?”
海棠猜测:“八万两?十万?”
十五阿哥说:“十五万。”
雍正心里盘算十五万一辆收多少税合适,而且十一还要弄货车,这车也是前途无量,这么算下来,铜用在蒸汽机上比留在仓库里更好一些。
毕竟蒸汽机才是摇钱树啊!
他本来想让十一送一些铜给户部,这会就不提这话了,围着车开始研究,看到车两边有后视镜,好奇地问:“这是干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