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于是一个司机一个小太监一个侍女跟着莹莹冒雨跑去最近的一户人家。
花了二百文钱买了两个火盆的临时使用权,主人给加满了碳,还把一些备用的一起提着跟莹莹说:“外面冷,要不然您几位去门房坐一会。就是里面有一位先生在,也是避雨的,如果你们……”
莹莹不是那扭捏的人,普通人家的女孩是不会和陌生男人处在同一屋子里,毕竟讲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莹莹说:“行,我们先进去避一避这场冻雨,您家里有红薯吗?我们出钱买,先烤一会红薯,又吃又玩还能打发时间。”
主人说:“您都给了二百文了,区区几个红薯不值钱,送您了。家里还有些花生红枣也一并端来给你们吃,要不要喝茶水?再给你们送一壶热水来吧。”
莹莹自然都要,她不喝,但是可以给身边人喝。她烤红薯也是为了暖手,等会儿抱着红薯当手炉了。
司机跟着去提热水,侍女打起帘子,太监提着火盆,三人进了门房。
结果看到了苏先生带着一个书童在这里烤火。
苏先生还记得莹莹,惊喜的站起来打招呼:“又见佟小姐了。”
莹莹先是回忆了一下,才想起这是谁,微微颔首:“是苏先生啊?挺巧的。”
“是挺巧的,您请坐,请坐。”
两拨人各占了一角,外面司机端着簸箕进来,里面放着一堆吃的。
莹莹就说:“给那边苏先生送些,热水也分他们两碗。”
这位苏先生就再站起来感谢,莹莹和他客气起来。
大家客气来客气去,好不容易把繁文缛节给走完,整个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司机小声说:“不如您在这里先坐着,小的已经和这里的主人说好了,压了十两银子,借他们家的蓑衣和毛驴回家,跟太太和老爷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再带人来接您回去,把咱们那趴窝的车也给弄走。”
莹莹对这位司机主动办事很满意,作为上位者,知道这种主动做事儿的人要奖励,不能磨灭了这股子主动劲。点头说:“你这样就很妥当,这里有件厚衣服给你了,你穿着回去,免得路上冷。”
莹莹的大毛斗篷是黑色上等毛皮,里面是石青色衬里,厚实又保暖,男女都能穿,这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原本是内务府准备的好料子,刚入冬弘晖就调拨给了海棠,王府的侍女给海棠做了斗篷。海棠往前的斗篷还很好,就没穿,留给了莹莹。莹莹因为刚回京才穿了三四天,进出门的时候披一下,算是新衣服。
司机再三推辞,莹莹说:“你拿着,现在还在下,这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这衣服防水,你披着淋不湿你,也能保暖。回去他们看了这件衣裳更信你,去吧。”
司机再三谢过,披了莹莹的大毛斗篷又去穿了主人家的蓑衣,戴着斗笠骑着驴子走了。
侍女看着司机走了回来和莹莹说:“走了。”
莹莹点头。
这时候苏先生就开口提醒,说“女主子的衣服怎么能擅自赏赐给男仆,这要是传出去了,于小姐的名声有损。”
莹莹身边的太监就要呵斥,莹莹拦着他,笑着问:“有什么挂碍?男主子赏赐男仆一件衣服就是体恤下属,女主子赏赐男仆一件衣服就是有私情是吗?”
“鄙人没这个意思。”
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莹莹接着说:“这会烤着火都觉得冷,他冒雨回去,走不几步就能淋得透心凉,回头说不定就要生一场大病,万一因为这场雨落下什么病根岂不是害了一个好人。他还有一家人要照顾,他不能当差,家里人岂不是要饿着。明明有一件衣服能让他御寒而不至于淋雨冻病,先生何故轻人而重衣服呢?”
“并非重衣服,而是重礼法。”
两人因为该不该给男仆穿女主人的斗篷回家找人这件事辩论了半天,一个是伶牙俐齿,一个是食古不化。
没一会外面来人接莹莹,还开了一辆车来把趴窝的车拖走。莹莹只想早点离开,但是主人家要把簸箕里的花生红枣和红薯送给莹莹他们,最终太监把下摆提着,这些都给倒下摆上包了,跟着上车离开。
那位苏先生的童儿趴在门口往外看,从冻雨的雨幕里看到几辆汽车和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人走了,立即跟这位苏先生说:“少爷,祸事了,这家人有些来历。他们骑着一群大马,马上的人都穿着油布雨衣,个个跟黑铁塔一样,看着可壮实了。”
这位苏先生倒是没慌,因为他刚才都发现了,留下的男仆是个太监,他刚在郡王府看到过太监,尽管这太监几乎不说话,但是那做派还是很明显。
能用太监的人家不多,随手赏赐一件衣服,而且这衣服这么贵重,这也是上位者收买人心的手段。
他一下子就知道这是谁家的人了。
似乎攀龙附凤的机会就在眼前,就看自己怎么选了。
第765章 历喧哗
莹莹回到家,扎拉丰阿就在大门口等着,亲自打伞接着莹莹下车。
父女两个一起跑到前院的走廊下,莹莹一边收伞一边跟人吩咐:“让厨房煮姜汤,让去接人的这些侍卫们都热热地喝一碗。这两天有得了风寒的赶紧说,汤药费和诊金府里包了。这次去接我们的侍卫每个人再赏赐五两银子,算是我请他们喝酒驱寒。”
王府的总管太监听了立即去安排,扎拉丰阿拉着莹莹说:“走走走,先进屋,外面冷。”
莹莹刚进门被热气一冲,打了两个喷嚏,扎拉丰阿就紧张起来:“哎呀,这是冻着了吧,快坐炕上去,先暖一暖。今儿这天气太邪门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也就是阴天,没想到这冻雨说下就下。
莹莹坐在炕上捧着热茶,好一会才缓过来,刚才是真的冷。她感慨说:“这真是天公不作美,不过既然出行困难,好处也是有的,我就不用出门了,能多陪您几天。”
至于碰上一个酸书生,早被她忘到脑后去了。
这场冻雨对京城年底的商业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因为路上难走,到处都很滑,很多人都没出门,以至于生意没前几日火爆,加上快过年了,很多商铺就顺势歇业过年。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除夕。
今年是弘晖第一次主持除夕大祭,明年就彻底告别雍正这个年号换成利贞了。
在没开始祭祀前,弘晖被一群堂兄弟们簇拥着说话,弘晖对这一年的总结就是:“这不是个好年份。”
大家都点头,是啊,送走了个皇帝,给大家换了个主子,关键是这个主子也没比他老子宽和到哪儿去,自然不是什么好年份。
然后众人一起叹气。
祭祀完毕后各回各家,明日天不亮要去太和殿朝贺,年龄大的人已经熬不了夜了,只想回去多睡一会是一会。
海棠就觉得自己要是熬夜第二天就心脏抽抽地疼,是第一批离开的人。
回去后家里几个小孩子都等着祖母给压岁钱,家里的仆人们也等着拜年,忙了一年了,都等着海棠在这时候散钱,大家上下都高兴一下。
海棠就和扎拉丰阿感慨:“养一家子真不容易。”
海棠这还算好的,就两个孩子,没什么族人依附她,像是那些老牌的铁帽子王府,人丁兴旺,过年的时候作为家主是大出血的时候,总不能看着一些贫困的族人没法过年吧!越是人多,各种隐形的开销也越大。
又折腾了半宿,海棠吃了几个饺子,就觉得眼皮子很涩,对孙子孙女们说:“你们守夜吧,我熬不住了,先回去睡会。”
次日就是大朝会,按照往年的惯例,年纪大的辈分高的先进宫,这次是老六阿哥先进宫,接着就是九阿哥家的车子,等到十阿哥家的车子进去后海棠的车子也进去了。
先到的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站着说话,老六阿哥问:“老九,这下半年不经常见你啊,你在家干嘛呢?”
九阿哥说:“出不了门,可能是我老了,现在走路都喘,所以我也好久没和兄弟们见面了。”
大家纷纷问这是怎么了,有没有找太医看过。
十一阿哥替他回答:“太医说了,这是胖的了,开了汤药给他喝,然而喝了三个月总不见瘦。”
海棠忍不住说:“这种事儿都是少吃多动,光喝药是不行的。”
九阿哥就自辩:“少吃容易饿,动一动就感觉是扛着几百斤在赶路,喘得不行。我喝药也是瘦了点的,穿衣服觉得没以前那么勒了。这也是好消息。”
这人挺会自我安慰的。
十一阿哥就说:“这不行啊,你要走走啊!每天先吃个八成饱,绕着你们家园子走一圈,这也够了。”
九阿哥没说话,十阿哥在一边说:“哥哥也是这么劝他,我说哪怕不想在家里面动,出来和兄弟们一块见个面喝喝茶聊些天也行啊,只要每天能出来走动一下,也绝不会有这么胖。他就是不愿意,整天吃完饭往躺椅上一窝,还跟我说这是快乐似神仙。”
九阿哥被说得脸红,特别是这里还有一群年纪小的弟弟,以及外围又站了那么多侄儿,就觉得老脸挂不住,立即转移了话题,看到身体不好的十五阿哥问:“老十五,你最近怎么样?”
十五阿哥摇摇头,看上去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太好,太虚了,自从入冬到现在一直生病,不是发烧就是咳嗽,前些天痰多得差点说不出话了,就盼着过了年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身体能跟着有好转。”他费了好大劲儿把自己的话说完,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九阿哥没想到这话题转得也不好,大家都没有说话,大过年的聊病情似乎有点不吉利。就问旁边站着的十七阿哥:“老十七,你儿子什么时候出生?”
说到这个十七阿哥眉飞色舞:“快了,到时候孩子生了大家一定要来坐一坐。咱们这一些人里面就九姐姐福气大,我媳妇儿今儿还特意嘱咐我,让我见了姐姐的面讨一件姐姐以前的小衣裳给孩子穿,让孩子沾沾福气。”
海棠听了忍不住说:“哎哟,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知道我那里还能不能找到,回头我去老太太跟前帮你找一下,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那衣服就算是不烂也糟得不成样子,回头我洗洗晒晒给你们送去,你们也别给孩子穿,就塞在枕头下或者床边,有那个意思就行。”
“行。”十七阿哥就接着说:“我一开始也是这意思,我说姐姐都五十多岁了,那都是五十多年前的衣服了,就算是找到了肯定也碰不得,一碰就碎。但是我媳妇儿逼着我来找姐姐讨要,实在是她这一胎怀的辛苦,自从她怀上到现在,几乎没下过地,时不时地肚子疼,擅长保胎的大夫差点住在我们家,她现在每一天喝的药比喝的水吃的饭都多,我们夫妻两个是千小心万谨慎,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平安安生出来。”
考虑到他们夫妻这么大年纪怀上已经不容易了,再怎么小心也能理解。
九阿哥虽然觉得大过年的聊这个确实有些不吉利,但是他又特别好奇,小声问:“太医怎么说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十七阿哥美得嘴角都压不住:“我们没有问,我们两口子自从成亲到现在为了生个孩子求佛吃药不计其数,刚怀上的时候,我们两口子都说了,无论男孩女孩都行,有个孩子总比没孩子强呀,所以都没问。但是太医稍微透了一点信儿出来,说是个小阿哥。”
一群老爷们似乎都松了一口气,说着:“这就好,这就好。”
海棠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一群老兄弟们纷纷收住声,开始聊别的。大家环顾了一圈,一看这里面也就二十五阿哥年纪小。心想着就你了,就你合适做大家聊天的话题。
一群人纷纷问这个小弟弟:“你最近读书怎么样?师傅是怎么说的?”
于是一群人里面除了二十五阿哥不高兴,其他人都挺高兴的。
不高兴的二十五阿哥开始怼,他不敢怼年纪大的,就招呼几个小哥哥。
“二十哥,听说你们家现在有六个小侄女儿了,什么时候给弟弟生个小侄儿呀。”
二十阿哥深呼吸,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哥哥还年轻,不着急,当年九哥也是一下子养了五个闺女才有了儿子,是吧九哥?”
二十五阿哥就问二十一阿哥:“二十一哥,听说你上半年闹着纹身,后来还纹吗?”
这话一说,外边一圈侄儿们笑了起来。
二十一阿哥脸色暴红,哪里是纹身,是上半年夏天的时候穿得薄,被人家看见他身上被抓挠的全是指甲印,足见战况激烈。为了掩饰这份尴尬,他说最近在纹身,这是只纹了开头,图案不是一天完成的。
二十一阿哥红着脸语无伦次地说:“怎么能纹身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后来我放弃纹身了。”
大家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二十五阿哥还要调侃二十二,二十二就说:“兄弟你要嘴下留德,哥哥平时对你不错。”
二十五阿哥还要说话,这时候礼部官员开始组织大家赶紧站队,有爵位的按照爵位排列,没爵位的按照官职排列。像是二十五阿哥这些人无官无爵,也有他们站位的地方。
新的一年就是新的气象,龙椅上已经换人了,海棠真的是感慨万千,说起来她也是三朝元老了。而另外一个三朝元老张廷玉已经垂垂老矣,传出风声说是要在今年辞官回乡养老。
今年的大朝贺没什么新鲜事儿,就是又多了几个附属国的使者来参加朝贺。天朝上国的官员对他们满不在乎的,连议论都没多议论一声。如往年一样,大朝贺结束后各自散了,宗室跟随着皇帝去向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
大家在慈宁宫多留了一会儿,原因自然是乌雅氏舍不得几个孩子,想要留几个孩子多说说话。
她这一年的变化很大,以前是个白胖的老太太,现在变得瘦小干巴了起来,连身高都缩了一点,看着没有以前那么高了。脸上已经开始长老年斑,头发已经全白,甚是头发稀的贴在头皮上,大场合为了皇家威仪需要戴假发了。
从她身上已经看不出当年德妃的影子,很难想象这个老太太当年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如果不是一个美人,也不会从包衣奴才一跃成为宫妃。
此时这个老太太对胖墩墩能压塌炕的永琦很喜欢,搂着他说话,还给了他很多好东西。永琦也不客气,这慈宁宫的东西看上了什么就要什么。
对于乌雅氏来说,到了这个地位这个年纪,这种外物已经不在乎了,小重孙喜欢就好。在海棠呵斥小孙子的时候护着小孩子,对着海棠也呵斥了几声。
“好好的你吓唬他干什么?我的这些东西都是你们的,我乐意给谁就给谁,你不许说话”。说完就开始哄着永琦看上什么就拿什么。
连老六阿哥也说小孩子好奇,让海棠不要训斥。
到了下午眼看天要黑了,十四阿哥就说:“中午饭都在这里吃了,晚饭我们回家吃去,您早点歇着吧,我们也该走了。等过了年儿子接您出去住。”
他说完大家纷纷站起来,老太太也知道不能再留人了,就摆了摆手让这些人离开,把一堆东西分给年纪小的重孙子重孙女们。
刚才还热闹的慈宁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乌雅氏觉得不适应,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最后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