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海棠有些犹豫:“我还想再往北走一走,眼看着现在不去就冷了。去国境上是我一直想做的。”去看看雅克萨,去看看海兰泡,再去看看海参崴。
扎拉丰阿说:“还是回去吧,您这几日一直病着,奴才和孩子们都担心您,而且您这样子是赶不了路的。不如先去阿勒楚喀(哈尔滨)或者是齐齐哈尔休养,如果您真的没事儿再去不迟。”
这确实是个稳妥的办法,海棠点头:“去齐齐哈尔。”
齐齐哈尔是黑龙江将军的驻地,阿勒楚喀是金国的第一个都城,但是比较起来还是齐齐哈尔物资更齐全一些。
整个队伍转向齐齐哈尔,海棠觉得心口疼的病情没有好转,甚至有一次疼起来她觉得整个人眼前一黑呼吸暂停,这是她自我感觉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一行人带着她小心翼翼地转移到齐齐哈尔,此时先行的侍卫已经赶到齐齐哈尔通知将军衙门准备药材了,却从这得到一个消息,热河派人来请海棠回去,说是太皇太后有些不太好。
侍卫担心地说:“主子就是因为梦到太皇太后才大病了一场,现在还很虚弱,这消息要是真的让她知道了就怕病情更难控制。”
黑龙江将军塔尔岱此时不在任上,他在去年有病回京城治病去了,因为最近一段时间边境平静,名义上管理这里的盛京将军那苏图,但是正经主持这里事务的是都统吴札布。
吴札布听说了这事儿脸都绿了,他都不敢想象要是勇宪亲王在这里出事整个黑龙江将军府的人能不能承担京城的怒火。心里大骂上司黑龙江将军塔尔岱,你丫的看病看一年了,怎么还不回来?
吴札布也深谙官场甩锅大法,背不了的锅就给它甩出去,谁背的动给谁背。于是就跟下属说:“先让报信的人回避回头领他悄悄地去见扎公爷和大阿哥,该怎么说让扎公爷想法子去。”
于是进入齐齐哈尔后,海棠这边积极治疗,而吴札布则是把扎拉丰阿和百岁请出来,让报信的人来找他们说明太皇太后病重,皇上急召亲王回去的事儿。
百岁听了心想:这果然是真的!
扎拉丰阿心想:这该怎么跟格格说啊!
第788章 断来处
纸里包不住火,这件事终究要说的。在说之前,扎拉丰阿让人用最快的速度回京城取药,他自己想了想,在第二天海棠醒来后才说有热河来的信使等着见她。
海棠心里咯噔了一下。
海棠随后就见了信使,反复询问太皇太后如今身体如何了?信使回答说他们离开热河的时候太皇太后病痛在身。
信使并没有说什么去世之类的话,海棠因此松了一口气。她内心盼望着额娘平平安安,直到此时此刻,听到信使的说法才觉得自己前几天太过于患得患失,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这最起码是准确的结果,不是海棠想象中的老额娘不在了。
随后海棠召见了下属以及随从官员们,就跟大家说:“既然皇上相召,本王就先回去。诸位这段时间辛苦了,本王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有疾病的,家里有事的需要回去的咱们一路走,若是其他人想要往北再走一段那就再好不过。”
大家都能听得出来海棠是什么意思,她希望整支队伍接着向北把整个黑龙江给勘察完毕,所以都纷纷说既然来了,而且事情马上就要办完,大家都想加把劲再往北走一段。于是海棠就给这些人分派了任务,随后又和黑龙江将军衙门的官员们聊了聊,让这些官员调派人手和向导保护引导这些京城来的官员们。安排妥当之后,海棠向南返回。
因为急着回去,进入吉林将军管辖的区域之后,海棠立即派人去见吉林将军,因为吉林将军手中统辖着一支水师,控制着三十多艘木船。想要快速回到京城就要水陆交替,关外有些地方水网丰沛,坐船有的时候比骑马更快。
有了船之后,海棠以极快的速度赶到了盛京,盛京将军已经派人来接,见面之后盛京将军派来的人伏地大哭,和海棠报丧说太皇太后晏驾了。
这些人说的速度之快让每个人都觉得太惊悚,海棠刚下船就听到了这样的噩耗以至于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时间似乎停滞了,眼前一黑顿时晕眩了过去。
最终海棠是病着入关,从盛京一路赶往京城,在路上她都觉得心脏难受数次呼吸困难,心脏抽抽地疼,疼的时候甚至大汗淋漓。因为天气热,大家听见海棠说心口疼以为是老毛病,至于出汗,虽然是立秋了但是天气还是有热,出汗是正常的,也没人在意。
从盛京赶往京城的途中苏合香丸送到,对于海棠来说只能是缓解,并不能和以前一样吃下去后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这样一路赶往京城,回到京城后乌雅氏的葬礼都结束了。棺椁暂放在了寿皇殿,等待这陵寝修好后移送到陵寝去。
海棠的车直奔寿皇殿,被弘阳扶着下车后哭着进了偏殿,厚重的棺椁上全是金漆,帝后的棺椁用料扎实,装殓过程中又有很多防腐处理,所以这样热的天气并没有什么味道,海棠趴在棺椁上大哭,弘晖看她哭了一会扶着她准备拉开:“姑妈别哭了,节哀吧。”
周围一圈人都在劝,海棠是在想象不到她走的时候老额娘还好好的,回来就被装在棺椁里面,哭得十分凄惨。
她扒着棺椁说:“我走的时候额娘还好好的,怎么就不等我回来?怎么就不让我和额娘见最后一面?”
她这样说周围的亲眷们更是掩面哭泣,这时候弘晖拉着她从棺椁旁走开,摁着她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弘晖说:“姑妈,再哭也哭不会祖母了,如今您照顾好自己。祖母临终前有几句话给您,您要听听吗?”
这事儿立即转移了海棠的注意力,她嘶哑着嗓子问:“她老人家说什么了?”
弘晖说:“她说让您眼下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比当年年轻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日后尽量少出门,多吃多睡,照顾好自己,她盼着您长长久久地留在人间。”
海棠忍不住又哭起来,旁边的十四阿哥跟着一起哭。
海棠哭着说:“我如今父母都不在了,算是断了来处。”
老六阿哥说:“话不能这么说,咱们都还在,你怎么是断了来处的呢?我比你年纪大啊,我都没你这样的想法,你也不许这么想。”
弘晖觉得不该让海棠在这里久留,就说:“姑妈,再磕一次头咱们走吧,您一路奔波,该好好地休息一阵子。”
一群人纷纷应是,弘阳扶着她去磕头,看到棺椁海棠再次哭起来。被弘阳和弘晖架着出了偏殿上了车,海棠在车上说:“每次来这里都没有好事。”
康熙在这里停灵,雍正在这里停灵,如今乌雅氏在这里停灵,每次来这里她都很伤心。
接下来的几天海棠吃不下东西,睡眠也不好,加上心口抽疼,太医们往来穿梭,连一把年纪的九阿哥都拄着拐杖来看她。
九阿哥胖乎乎的显得很笨拙,没老六阿哥年纪大,但是已经用上了拐杖了。
海棠问:“您这是?”
老九阿哥说:“唉,太胖了,走不几步就累得喘气。坐下后想站起来又很难,所以就不得不用一根拐杖了。”
海棠忍不住叹息。
九阿哥说:“哥哥听十一弟说你很难受?”
海棠忍不住又开始哭,她说:“我就是眼皮子浅,泪水一点都留不住。”
九阿哥说:“唉,都一样,我额娘去世的时候我也难受,这种事儿只能自己看开。胖丫头,咱们早晚也有这一日,你没必要哭,你就当是他们去了另外一处世间。你看汗阿玛比你额娘大了十几岁,你额娘是不是比他晚走了十几年,在某个地方还有一个咱们的大清国,汗阿玛这会说不定已经登基了,然后你额娘十几年后小选入宫,再几年你去世又投生在她肚子里,又做了一回母女。”
海棠本来很悲伤,听到他这么说瞬间整个人悲伤升腾起一阵子寒气,这倒霉朝廷有一处就够了,难道要在各个位面都祸害一回国人吗?
她赶紧抹眼泪,斩钉截铁地说:“人死了就是死了,我说的,不会再有另外一个世界。”
老九阿哥就皱眉:“你较这个真干吗?”坏丫头,哥哥是来安慰你呢,怎么看着你这么犟呢。
不过海棠的状态看着好了一点,没刚才那样说起来就哭的样子了。
这时候扎拉丰阿带着人过来献茶,他看到海棠没那种自怨自艾的模样了,高兴地跟九阿哥说:“还是九爷有办法,不愧是和我们格格一起长大的,我们格格这几天难受,谁劝都不好使,您来了她就没那么难受了。等会儿一定要留下吃饭,容奴才好好感谢您。”
九阿哥得意地说:“那是,爷和胖丫头自小就感情好,你是知道的,我们是一起打打闹闹长大的。”“那是,奴才小时就知道你们兄妹感情好。”扎拉丰阿亲自给九阿哥端杯水,言辞奉承起来。
九阿哥就问:“莹莹回来哭了一场走了,这个爷知道,听说皇上让她明年带着人再去一趟欧罗巴,忙了些顾不得家里。弘阳怎么不见?他在京城就该孝敬些额娘,钱多到什么程度才是多啊!差事要紧不假,可是也要侍奉他额娘。”
扎拉丰阿说:“他是被我们格格赶出去了。”说完看看海棠,海棠叹口气,抽了一下鼻子这次没流泪,说道:“我让他去泰陵附近看看,都讲究一个入土为安,如今我额娘的陵寝没修好,我让弘阳和弘杲对这事儿上点心,我自己身体差,没法亲自去看,只能差遣儿子去了。”
老九阿哥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一些,现在就差上面的房子了,地面上的建造得快,听说皇上从内务府调拨了些银子征召民夫,要在入冬前盖好,想要在腊月送太皇太后入地宫。”
弘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他的想法是早点办完早点忙别的事儿,朝廷的事情千头万绪,不能把一件事拖得太长。
九阿哥走了之后海棠的悲伤才算是有了一个了解,开始认真吃饭休养。
这时候针对海棠的病情太医院辨证十几天后终于由院判亲自来见弘晖陈诉。
海棠有着祖传的心疾,因为大喜大悲和劳累加重了病情。以前用苏合香丸还可以温养,现在苏合香丸的效果不明显了。必须用帝膏,所谓帝膏就是高度提纯的苏合香,而且用量也很大,一年下来用掉的苏合香值上千两黄金。弘晖立即让人找医书,看到帝膏治疗心绞痛的方子,这里面除了帝膏外还要冰片,乳香,青木香,檀香等。
苏合香本来就是进口的药材,药局奉为上品的苏合香是奥斯曼帝国产的苏合香,价比黄金,关键是奥斯曼知道这玩意被当作药材用经常漫天要价,有时候为了多赚钱哄抬价格,每年进口的数量不多。北美也产苏合香,但是药局觉得那玩意只配当香料。自从进出口商行从西班牙葡萄牙等欧罗巴小国那里用蒸汽机和火车换取了南美大片矿产之后也在不断探索开发,各种药材木材和矿场被迅速发现,因此南美也有一种受到好评的苏合香,目前太医院的药局还在研究,不确定能不能代替从奥斯曼买来的苏合香。
所以弘晖的意思是还要先买,甚至可以用别的渠道去买,钱不是问题,最少要给海棠储备三年的苏合香原料。
但是用了帝膏后海棠的病情也瞒不住了,懂药地,闻到味道就知道怎么回事,毕竟这药方里都是香料,想掩饰味道很难。
弘晖只能叹气:“去吧,先去做帝膏。”命比隐私重要啊!
海棠很快就看到了太医院送来的新药,这还是大药丸子,但是远远地闻到一股子香味,海棠问:“这是什么?”
送药的太医说:“这是帝膏,夏初时候把苏合香树的树皮割裂,让香脂浸透树皮,秋季剥皮榨取香脂,几番榨取后浸泡在烈酒中反复熬煮,把酒煮干,剩下的油脂就是帝膏了。用帝膏加上炼蜜混合檀香,冰片,青木香和乳香等粉末团成丸子,每日三丸,每顿饭吃一丸,如果效果不好,增加到每日五丸。服用的时候要嚼碎了咽下,饭后一个时辰再吃效果更好一些。”
太医走了之后海棠看了看要丸子,这味道非常霸道,香气扑鼻。扎拉丰阿送太医回来说:“格格,正好吃过饭有一会儿了,您不如试试。”
海棠就拿起一丸开始嚼,这味道简直太销魂了,那叫一个难吃啊!
“药哪有好吃的,都说良药苦口。”扎拉丰阿端了白开水来给海棠冲一冲,就说:“奴才刚才问了,这药治疗心绞痛,还能治疗心腹卒痛,您先吃一段时间看看这药物的效果怎么样,不行还要换方子。”
海棠就开始了养病的日子,除了一顿一次的药丸子外,一天两顿的汤药也是要喝的,喝得她本来稍微正常一点的胃口又开始败坏了起来。除了养病,她还把在关外看到的记录下来,和弘晖两个人反复规划。
铁路已经开始修,为了尽快贯通,采取了分段修筑的办法,这次征调了五十万民夫,秋天他们种上了粮食就出来做工,这不是不给钱的徭役,每个月有工钱可拿,有三顿干饭吃,还有两身棉袄棉裤,所以应征的人很多。
在民夫们还没到位之前,沿途的水泥厂开工,为初期的打地基和轨枕开始生产水泥。
开始忙起来后海棠也没那么多时间悲伤了,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时间一转过了中秋节就到了九月,海棠在九月过生日,往年都是乌雅氏张罗着给她过生日,如果她不在京城还要抱怨几句,今年老太太不再张罗这件事,因为处在孝中,月娥和弘阳夫妻两个也不好办,甚至因为海棠对于乌雅氏去世很伤心导致他们两口子不好提这回事,生日是母难日,提生日就不得不提乌雅氏。
尽管如此,弘阳还是委婉地提了,问今年的大寿怎么过?不过是不可能的,到了海棠这地位,哪怕是她不以此为敛财手段,亲戚们也是会送礼来的,怎么回礼怎么跟亲戚们说都要提前定好。
海棠想起老额娘来,就说:“我不想过了,你们看着安排吧。”
弘阳就去安排这事儿,对外一律不收礼,也不回礼,宗亲送礼会收一部分,统一安排回礼,不宴请,毕竟家里有孝。
大家都理解,生日这天海棠再去寿皇殿给乌雅氏族棺木磕头。
随着乌雅氏去世,她觉得她的人生任务完成了,送走了父母养大了儿女,此时就是离开这世间也没什么牵挂了。
这就是她说的,她的人生断了来处,仅剩归处。
九月底天气已经开始转凉,秋雨说下就下,海棠今年的身体虚,很快就病倒了,得了两天假在家里养病。
在一堆白事里其实也有喜事发生,十七阿哥的儿子这两天要过满月,其实孩子早几个月就出生了,只是十七福晋一直不好,孩子的身体也差,一开始是说十七福晋坐双月子,后来又要给孩子看病,加上遇到了国丧,折腾来折腾去,折腾到十月才给孩子办满月。
请柬送到了海棠家里,海棠想了想没有去,一来是她这会实在没力气出门,二来是她的心情到现在都好不起来,就让月娥带着永琦过去。
下午永璀和永璨兄弟两个先放学,他们就在家里读书,有先生来教他们。给海棠请安后回去写作业了。等了一回尚书房放学,百寿和安康回来,海棠和扎拉丰阿的院子里才有了些欢快的气氛。
安康从外面跳过门槛进来,进门就大喊:“祖母,您在哪儿?求您件事。”
海棠的院子里早早地就烧了炕,她这个时候躺在炕上看书,听见了呼喊把书放到一边儿跟扎拉丰阿说:“这魔星回来了。”
扎拉丰阿笑了起来,转身往后看去,就看到安康冲了进来,高兴地喊着:“谢天谢地你们没出去,祖母,求您个事儿呗。”
海棠问:“什么事儿?”
“我姑姑不是带人去欧罗巴吗?我也想去。我今儿跟导大伯提这事儿,他说让我回来和家里商量。我额娘肯定不同意,但是只要您发话了,她和我阿玛就不会说什么了。”
海棠问她:“你真的想去?”
安康使劲点头,“想去。”
“行啊,这事儿我回头跟你阿玛说。”
安康高兴地上前抱住海棠:“祖母你真好!”
海棠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就说:“开松手。”
没一会弘阳和月娥带着永琦回来了。胖墩墩的永琦跑着进来,一进院子就喊:“祖母,玛法,我回来啦。”
跑进屋子看到哥哥姐姐也在,高兴地跑去亲热地拉着哥哥姐姐的手。百寿把他抱着放在炕上,永琦的小嘴开始喋喋不休:“十七舅爷家的小叔叔好瘦啊,一点都不胖,大家都说他白胖白胖,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我刚想说不胖,额娘捂着我的嘴不让说。”
月娥和弘阳进来,月娥对着他瞪了一眼,永琦立即躲进扎拉丰阿的怀里,他搂着扎拉丰阿的脖子说:“玛法我今儿学会了一首词,我给你背啊!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
青史几番春梦,黄泉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