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则美
扎拉丰阿总觉得海棠最近这样的不详言语太多。他心里猜度了一会,就说:“如今秋高气爽,不如咱们出去看看秋景。”
海棠转头看着他:“这园子里没有秋景吗?”
扎拉丰阿笑起来:“奴才是知道格格的,您爱的广袤天地里的秋景,是秋风吹野草,不是这人造景致里的秋景。咱们也不走远,就去西郊看看如何?也不找什么好地方,哪怕是在路上走走,看看收完庄稼的田地也行啊!”
海棠笑起来:“还是卿懂我。”
扎拉丰阿把小刀放到小几上:“奴次这就安排人准备车,咱们出去转一圈,晚上回来吃晚饭。”
海棠笑着点头。
就这样每天车子出门转半天,有的时候去西郊,有的时候去北方,等到秋风呼啸把大树吹得东倒西歪的时候冬天来了。
北风比秋风更暴躁,天气更冷,风吹在脸上跟刀子割脸一样,海棠也没法出门了。
扎拉丰阿又想了别的办法,他找了西北的各民族来家里唱歌跳舞,虽然有十阿哥的丧事,这样做很不讲究,但是没人敢参海棠一本。
西北的民歌和歌舞轮番上演,一天一场,乐声欢快舞者轻盈,海棠在这种日日笙歌里面等来了大雪纷飞。然而海棠的变化也是一天一个样子,她更瘦了,已经瘦脱相了,伸出手去,手上青筋十分明显。侄儿们来请安的时候一次比一次吃惊。出了门都暗地里摇头,连太医都说怕是难熬过今年的冬天了。
弘晖在各种消息下居然排斥来见海棠,他觉得不去看姑妈,姑妈还是以前的姑妈,没有病重,没有瘦弱到挂不住衣服。
弘阳已经把大部分差事推了,飞书让莹莹和安康立即回来。
莹莹离得近,但是安康收到信再回来一般要两个月,最快也是一个半月。
把西北的歌舞看完之后,海棠拒绝了扎拉丰阿安排的西南歌舞,也不想看最近声名鹊起的京戏,跟弘阳说:“我没记错,今天初八,你汗玛法驾崩在十一月十三,该祭祀了吧。”
弘阳立即说:“是,今年是十六舅舅去。”他很怕海棠说他去,除了怕海棠发现施工现场外就是因为海棠如今的身体没法长途奔波了。没错,从西郊到遵化,对于海棠来说就是长途奔波。甚至现在出一趟郎惠园都是一场跋涉,海棠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
海棠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她说:“请你几个舅舅和姨妈来一趟吧,我想和他们说说话。”
扎拉丰阿和弘阳对视一眼,弘阳说:“是,儿子这就出去请,只是不巧十七舅舅前几天出差了,大哥让他巡查津门港口随便在回程的时候查一下那边的国库。”
海棠看着弘阳。
弘阳被看得毛毛的,笑着问:“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海棠叹口气,闭上眼说:“去吧。”
弘阳答应了一声,出门后海棠睁开眼,抬袖子擦了擦眼睛。
扎拉丰阿问:“格格?”
海棠说:“十七弟什么时候没的?”
“格格怎么这么问?十七爷好好的。”
“他那身子骨,能大冬天出差吗?这差事也不是非他不可。你们还骗我到什么时候?”
扎拉丰阿叹口气:“十七爷都葬了十多天了。”
海棠听了立即大哭起来,她和十七的感情也不是特别好,但是这会听到这个消息就是很悲伤,感觉自己被装进棺椁里,然后整个人陷入黑暗,又闷又黑又冷,沉寂千年万年。
扎拉丰阿七手八脚地给她擦眼泪,海棠哭完情绪稳定了。
她跟扎拉丰阿说:“我要是没了,你跟着莹莹去山东吧。”免得生活在这里尽是悲伤。
“格格别说这话。”扎拉丰阿用力地说:“格格必然会长命百岁的。”
海棠点头,微笑了起来:“你让人把笔墨纸砚端来,我给皇上留下些字句,顺便把夏天时候写完的那本书再修改一下。”
扎拉丰阿心里咯噔一下,他第一反应是海棠要写遗折,坐着没动。海棠看他没动,就对身边的太监说:“去,端些纸笔来。”
太监躬身出去了。
海棠说:“你就爱多想,我不过是想修改一下自己的大作。”说到“大作”,她自己都撑不住笑了。笑完跟扎拉丰阿说:“可惜,曹雪芹没把小说写完。”
扎拉丰阿立即眉目一凛:“格格,他年前必能写完。”写不完也要摁着他写完!
海棠笑着拉他的手:“写不完就写不完吧,我也不是特别想看。你们也别难为他,更不能因为我去打压他,回头你们宽容一些,让他写,我相信这一本必然是一本好书,等回头这本书传之后世,人家说起来的时候顺带提一嘴我,我也算是活着了。毕竟死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没人再念起这个名字了。你懂吗?”
“格格就是心善,担心奴才找他麻烦才这么说的,格格的大名必然会出现在史书上。”他算什么东西,必然是有人提起格格才会提起他和他的书!
尽管扎拉丰阿心里不满,还是听海棠的不去找曹雪芹的麻烦。
海棠微笑起来。
等下午兄弟姐妹们都来了,海棠突然后悔请他们来了,因为老九阿哥已经不良于行,他脚上的皮肤大半都溃烂了,整个人的脚都是肿的,鞋子都比普通人的鞋子宽了很多,他是被几个人抬着进了屋子。
海棠看到他们不知道说些什么,大家就坐着说话,说儿孙,说今年的收成,说族里谁谁谁家的小道消息。还说起了百岁和西林觉罗的儿子,这孩子生下来刚半个月,海棠还没见过呢。说了这么多,大家都没主动说起十七阿哥,海棠也没问,就装不知道。
等晚上大家吃了一顿清淡的晚饭纷纷散了。
大家走的时候都是欲言又止,老九阿哥被抬出去的时候还不断回头看海棠,十一阿哥走的时候很潇洒,回家后在家里坐到了半夜。
最后走的是老六阿哥、桂枝、十四阿哥。
大家又坐着说了一会话,直到海棠困得睁不开眼了他们才走。
等人走了,海棠反而睡不着了。她以为大家有很多话说,可是真的见面了发现压根说不出话。
她忍不住唉声叹气。
第二日天空开始阴沉沉的。
但是海棠的精神很不错,和扎拉丰阿在园子里走了走,两人有说有笑,一整天都很开心,还多吃了半碗饭。
十一日这天,海棠歪在炕上给永琦讲当年康熙驾崩前的事儿。这时候莹莹回来了,莹莹穿着一袭黑狐裘,进门后被热气熏得一激灵。忍不住说:“好暖和!外面太冷了,听说这几天都是阴天,刚才云彩都压到头上了,往后几日必然要下大雪。”
说完的时候把裘脱了递给侍女,来到海棠跟前跪在脚踏上说:“额娘,给您请安,您最近可好?”
海棠也不问她在这算账的关键时刻回来干吗,就伸手拉她的手:“这爪子真凉,可要注意保暖,别年轻的时候不在乎,到你老了就知道难受了。”让人给莹莹送手炉进来。
莹莹笑着坐在了炕上:“不过是这一路上遇到了寒气,往日都没受过冻。”
外面送了茶进来,莹莹喝了一口,整个人觉得舒服极了。
海棠倚靠在炕桌上看着女儿,突然说:“喝水不管用,不如泡泡热水。”
莹莹点头:“说起来您怎么不去汤山行宫?哪里住着也舒服。”
永琦插话:“皇上说让祖母去,可是祖母说那里太潮了,她不爱去,就没去。”
海棠就说:“走吧闺女,咱们泡个热水澡吧。”
“啊?我不冷。”
“我想泡澡了,一起去吧。”
“那行,我侍奉额娘。”
海棠跟永琦说:“你去跟你老子说,就说今儿让厨房安排一下,请皇上来吃饭。”永琦应了一声,下炕穿鞋跑出去了。
海棠花了一下午洗头洗澡,把头发擦得半干了才出来。这时候弘晖已经来了,正和扎拉丰阿弘阳父子说话。
莹莹扶着海棠进来,他们都站起来。弘晖立即上来扶着海棠,海棠笑着问:“皇上刚说什么呢?”
弘晖笑着说:“说下面这些小子们的事儿呢,明年选秀,百寿年纪正好,该给他选个贤妻。”
海棠笑着坐下说:“咱们这些人家,凡是进门的都是贤妻。”
“姑妈喜欢谁家的女孩?”
海棠摇头:“百寿觉得合适才行,又不是我和他们过日子。今儿是请皇上来吃饭的,”海棠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就说:“早点吃了皇上早点移驾,只怕迟了外面要下雪了。”
弘晖笑着应了,仔细看海棠,觉得和以往一样没太大的区别,心里松口气。
等弘晖走了海棠就去睡下了,睡前她还和扎拉丰阿说:“也不知道安康这会走到哪儿了?北方冷,今晚要下大雪,只盼着这孩子别冻着了”。
扎拉丰阿说:“她也是大人了,冷了知道穿衣服的,您就别操心了。”
因为她晚上还要喝一次药,扎拉丰阿就睡得不太安稳,想着半夜要叫醒海棠喝药。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察觉到旁边有动静,他立即睁开眼,看到海棠梦里伸出手在旁边乱抓,扎拉丰阿立即伸手握着她的手问:“格格,怎么了?您说话啊。”
他握着海棠的手后,海棠整个人松弛下来,安静了下来。
扎拉丰阿问:“格格,刚才哪里不舒服?”
海棠没一点反应。
外面值夜的侍女们举着烛台进来,因为没叫她们,她们都站在门口没往里面来。
扎拉丰阿发现太安静了,他没听到海棠的呼吸声。他整个人如坠冰窖,手有千钧重,抖抖索索往海棠鼻子边放。
门口的侍女们听到扎拉丰阿一声凄厉的叫声:“格格!”
这群侍女们赶紧对视一眼,分出两个赶紧出门。这里的房间都是套间,屋子里暖和,她们一边披上披风一边打开门。这时候大风卷着大雪呼一声刮着进了房间,窗户门框被吹的晃动乱响,侍女们被吹的倒退几步,然后一起顶着风出去。
整个府邸动了起来,驻扎在这里的太医被叫醒,莹莹住得近也迅速来了,没一会在西边的弘阳夫妻也来了。
没一会大门外的侍卫骑上马顶着风雪往圆明园去。
一路上他举着令牌越过重重关卡来到圆明园大门前:“急报,和硕勇宪亲王薨逝!”
第830章 身后事
大雪纷飞,如鹅毛一样的白雪纷纷扬扬落下来。
几个太监在风雪里顶风冒雪小跑着到了寝宫外面。
寝宫里面醒着的人很多,但是夜里都寂然无声,几个跑得喘气的太监到了寝宫外的台阶边,抬头就看到台阶尽头站着一个高品级的太监。
其中一个拾阶而上,小声在这太监耳边说:“大门口三等虾传来的消息,郎惠园的主子没了。”
“没了?”高品级的太监吃惊极了。
“是,刚没的,薨了。”
这高品级的太监想着这消息不会误传,于是转身进了寝宫。走到门口跟里面的宫女说了一声,宫女点头后轻轻走进了里面的套间,来到了床边,在帐子外面轻声呼唤:“皇上,急报。皇上,皇上……”
费莫氏把睡在外侧的弘晖摇醒,小声说:“爷,有急报。”
弘晖睁开眼迷迷糊糊听到有急报,心想这时候四境平安,哪里送急报来了。他问:“何事?”
宫女低声说:“刚才门口送消息来了,说勇王主子薨了。”
弘晖立即掀开帐子,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他翻身从床上起来,对着宫女充满压迫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宫女吓得抖了一下,费莫氏赶紧下床,在宫女哆嗦着回话的时候把床头放着的衣服拿起来披在弘晖身上。
弘晖还不信:“怎么可能?刚才还一起吃饭呢,姑妈刚才还和朕说笑呢。怎么可能?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