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冰糖丝瓜
他看着眼前两名不辩真身的咒术师,重新露出和蔼的笑容。
“如果指的是这个问题,那你们大可不必担心。”他说,“虽然平日里与咒术界互不打扰,但基本的处事原则我等还是知道的。这件事情的后续一定会办的很漂亮,不会给你们带来额外的事端。”
“……”
四周安静了几秒钟。夏油杰说:“说完了吗?”
“什么?”
“说完的话,那我就先将人带走了。”他说着站起身,这次没有再将正眼落在园田茂的身上,擦着对方的肩膀走了过去,“你请便。”
将同伴与厌恶之人全都抛在身后,夏油杰扒开环绕的人群,一步一步走向演讲台的顶端。
在即将触碰到理子的假头颅时,有什么人似乎想要上前阻拦他。但大约是得到了台下园田茂的暗示,又很快退了下去。
夏油杰将包裹如同来时那样归拢好,四个角向上攥起,于正中央打了一个坚固的结。而后拎着它毫不留恋地走下了演讲台。
就在即将离开这群不明真相的教众所形成的包围圈时,突然间,他听见有人问:
“你要将污秽之人的头颅带到哪里去?”
“……”
夏油杰准备离去的步伐稍微停滞了一瞬,抬起眼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一个很普通的教众。穿着寻常的衣服,大约四十来岁,是大街上经常会见到的中年男子的样子。
他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两鬓微微有些发白。胸口前别着一束很有童趣的黄色折纸小花。眼角的细纹已经沾染了岁月的痕迹。或许在来到盘星教前的某一刻,他也在与家人一同吃今日的早餐,为了生活和未来疲于奔波。甚至在肩膀的位置还匍匐着一只不起眼的蝇头。
联想到这一点,夏油杰原本有些冷然的面孔微微松开了一些。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我……”
“快点回答啊,你要将这个污秽之人的头颅带到哪里去!”
未说完的话被毫不留情的打断了。
夏油杰一怔,注视着眼前这名似乎充满了怒意的男人。
他在愤怒什么?
“不能让他将头颅带走!不然我等的怒火该到何处平息?!”
“就是!要我说不如直接将这该死的家伙的脑袋当做贡品献给天元大人,也算是出一口每五百年就要被强制同化一次的恶气!”
“可是将这种脏东西的一部分当做贡品是不是太侮辱天元大人了?”
“你管那么多?你怎么知道天元大人不喜欢了!”
“就是就是!”
台下的教众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但很快便求同存异,纷纷止住了嘴,保持着相同的怒容,一致对外的看向了包围圈中唯一的一个异类。
石狩义平站在人群的后方,面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但在这一刻,夏油杰却福至心灵,他突然意识到:即使是石狩先生,此刻也并不是因为这些话语而愤怒。
他只是担心蝶蝶交付的任务会发生意外。
园田茂也在这个时候重新走了上来。他拍拍教众的肩膀,让人群为他分出了一条路,从而相当轻松的越过这层人海来到了他面前。
园田茂笑着说:“‘术师杀手’先生,你看,这是大家共同的心愿——”
“星浆体并不污秽,”夏油杰说,“她也从来都不该死。或者说,这世上的每一个人,包括在场的你我,从来都没有过‘应该去死’这样的命运。”
“可是,那是星浆体啊。”园田茂慢悠悠地说道。
狡猾的大人似乎从这过于正道的发言中,窥视到了皮相之下的某种可操控的天真,于是换上了另一幅面孔,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对他说:
“作为‘业内’之人,有些话也不需要我来多说。你想想看,星浆体从出生起便注定了要与天元大人同化的命运。也就是说,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她从一开始就并不是‘活着的人’。而这样的人以死亡作为终点,不论是何种死亡,都是符合她之因果的。所以这就是‘正确的结局’了。不是吗?”
简单的一句话,暴露了未能除去因果的不甘。
夏油杰敏锐的察觉到其中未尽的杀意,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包裹,沉声道:“如果今天我不来,你会怎么做?”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既然钱已经收下了,又怎么会有不来的说法呢。”
“你会继续找人来杀她?”
“我们盘星教是合法宗教,做的所有事可都在法律的允许之内啊。”
“所以这是咒术界的事。”
“哎呀,这你就有点钻牛角尖了。”园田茂圆滑的打着太极,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夏油杰见状,也不想再与这种人浪费时间。
但就在他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园田茂在他身后说:“其实,我也很好奇一个问题。”
夏油杰充耳不闻,咒力从指尖释出,如同无形的屏障般将人群推开。很快便走到了石狩义平身边。
“没事吧?”石狩义平说。
夏油杰摇了摇头。
“我很好奇啊,你对星浆体这么看重,似乎无法忍受有人视她为非人。原因是什么?”园田茂的声音似乎放大了一点,如影随形的从二人身后传来,“你和星浆体认识?有过来往?如果是这样,那将星浆体换成一个你并不认识的家伙呢?今天你也会出现在这里吗?”
——我会。
夏油杰猛地止住了脚步,目光如箭一般回头射向了园田茂的方向。
视野所及的地方,是空旷的朝拜厅与一群身着白袍的人。园田茂身处白袍的中心,如同被众生所包裹,高高在上的于人群中凝望着他。
——咒术师就要保护非术师。
——强者理应保护弱者。
——咒术师付出生命祓除咒灵。
——普通人源源不断的产生咒灵。
普世的理念与咒术界的见闻突然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剧烈冲突,就在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仿佛在夏油杰面前碎掉了。
他窥见了世界的本质。
有那么几秒钟,他应该是被对方言辞中未道明的笃定所激怒了。可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
十六岁的少年攥紧了手中的包裹,感受到掌心略微粗粝的触感,目光沿着大厅环视了一圈,看着那些愚不可及的脸,只觉得反胃。
——这是疯子。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跟疯子有什么好说的呢?
——可他们也是普通人。
心底冒出的另一个声音冷漠的提醒他。
这种感觉让夏油杰感到非常糟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提着假头颅与石狩义平一起离开了朝拜堂。
——他最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
从盘星教出来,时间差不多已经来到了晌午。
两名咒术师避开了下班的人流,沿着日光照不到的阴影一路走到了附近的停车场,这才停了下来。
“不用太在意刚刚那些人的所作所为。”
空旷的停车场,石狩义平将车锁解开,在“滴”的一声中为年轻的咒术师拉开车门,示意他坐进去。
“在这之前我也有听说过盘星教的存在,不过今天见到才知道,是一群性格极端的家伙。”石狩义平跟着上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这样的宗教要是留存下去,势必会影响到与天元相关的其他事项,蝶蝶今天让我跟着过来,大概也是希望我能收集一些相关的证据吧。”
“这样吗。”
“我猜的。”石狩义平耸耸肩,发动了汽车,中途腾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其实这张脸的主人就是很好的证据了。不过只是这样的话,可能还不够吧。”
“普通人的世界中不存在咒术师。”夏油杰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向后划去的风景,似乎并没有被刚刚的事情所影响到,依旧逻辑清晰、沉稳到几乎有些平静地说,“想要取缔盘星教,必须从普通人的社会法度入手。咒术界的那一套,其实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也有最坏的可能。”
“什么?”
“你就没有想过,盘星教为什么会存在这么久吗?”
“您的意思是……”
“我也只是猜一猜。”
石狩义平稳练地把持着方向盘,以不急不缓的速度悄无声息地驶进了车流之中。他看了一眼身边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年轻后辈,稍微停顿了两秒钟,随即自然地开口道:“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很多,就算是我,也不能完全保证自己没有人性之中‘恶’的那一面。会遇到今天那样的家伙,也算是无可厚非吧。”
“拿自己去做对比的话,还是有些侮辱您的人格了吧。”
“嗯?”
“我是说——在做不一样的事啊。杀人跟保护他人,明明是有本质的区别的吧。”
“倒也没有那么高尚。”石狩义平笑着说,“不过在做咒术师应该做的事情而已。夏油君不也一样吗?”
应该做的事情吗?
夏油杰沉默了一会儿。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
“……大概吧。”
“被他最后的话影响到了吗?这种东西其实并不需要去自证的。”
“不是这样。”夏油杰摇了摇头,“我在意的,并不是这种事情。”
——只是稍微有些迷茫罢了。
可是这样的话,对面前类似师长一样的前辈却说不出口。
夏油杰略微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石狩义平见状便也没有接着追问。
两个人默契的没再提起刚才的事情,在准备返回高专的途中临时起意,决定先去吃一顿午餐犒劳自己。
——自然是石狩义平主动请客的。
夏油杰接受了这份无言的好意,两个人在池袋附近的一家生意火爆的中餐馆解决了午饭。即将回程的时候,夏油杰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下意识停了脚步。
已经走出两步的石狩义平回过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