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晚桉
那种来自少年人的,无所顾忌的善意,一瞬间的失重感,却让人心悸了一辈子。
那个初夏的夜晚,他们两个人坐在墙头上,藤原真央扭头去看身侧的少年,少年微微抬起的下巴紧绷出一个弧度分明的喉结,嘴角勾起的弧度显示出他心情不错,黑色的长发在夜风之中被吹乱,朝外翻卷的发尾看起来有点孩子气。
他坐在外墙上指点江山,“这边是F区的宿舍,那边是教堂,我们每天早上都要去做完仪式才上课,神学的教室在这边,我每周三上完神学之后要穿越大半个校区去上拉丁语,所以总是迟到。”
那种男孩子气式的抱怨,可爱的不得了。
安室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藤原真央每当想起那天夜里的事情,总是忍不住心跳加速,没有看到他的表情。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下,安室透等了许久,追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啊……”藤原真央卖了个关子,好像从漫长的成长经历之中拿出了一小段秘密来和他分享,这个秘密就像是灰姑娘的南瓜马车,过了十二点就准时消失,她好像从那段沉湎之中抽身,朝着安室透一笑:“后来我就回家啦。”
故事结束得猝不及防,安室透看向她,才注意到藤原真央的目光看向了店里正在播报新闻的电视屏幕上,上面出现了一个皮肤苍白,右偏三七分黑色短发,外眼角细长上翘的男人——
太阁名人羽田秀吉,失去王将头衔。
她极轻地眨了下眼,看不出情绪,只是不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眼睛里有某种很激动的光芒流过,她凑近安室透说道:“说起这个,我想起了一个谜题。”
她骤然靠近,呼吸就在耳畔,安室透一挑眉,对于她跳跃的逻辑思维已经习惯了,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八百比丘尼,最有可能是什么血型的?”
那是《阴阳师》里的一个故事。
在一个茫茫大雪的夜晚,安倍晴明与源博雅相对而坐,早上的时候,一只黑猫来到源博雅家,邀请他赴宴饮酒,并且请求他带上一把斩杀过五六个人的长刀。
入夜之后,晴明的院子里来了一位身穿僧衣,头戴布巾的女子,她有一双悠远清澈的眼镜,嘴唇薄而冷。
她来请求晴明为她消灾。
女子在大雪之中脱去了衣衫,全身赤/裸,冰清玉洁的身子白的耀眼。
晴明赤着脚,从外廊走到了雪地上,请源博雅持刀,一同站在女子的身前。
女子在雪地中坐下,盘起双腿,两手在胸前合掌,闭目,结跏趺坐
晴明从怀里取出两根尖锐的长针。把其中一根长针,在女子的颈项与后脑之间一下子扎了进去。
然后是腰部。
在女子脊梁骨的下端.晴明把另一根针以同样的方式刺了进去。
“博雅.拔刀!”晴明说道,“她身上寄居了妖物,名叫祸蛇……”
银白色的刀刃,在雪影里放出寒光。
博雅眼看着女子的裸体开始枯萎,好几道沟纹开始出现在她的脸上、身体上,以至全身开始布满皱纹。
眼看着女子就要在他面前变成一个走样的老妪了,一条黑亮的蛇从女子的股间探出头来。
蛇从女子股间现出全身,开始在雪地上爬动。
博雅咬紧牙关.运起全身力气,将心劲注入手中的长刀。
就在被一分为二的瞬间,蛇倏地消失了。
女子缓缓地站起来。
皱纹难以置信地消失了,还是原来那张美丽而略带忧郁的脸。
这位女子便是传说中从干岁狐狸那里得到了人鱼肉,永远保持着二十岁容颜的八百比丘尼。
她靠向男子卖身而活着,而且只向没有身份的、没有钱的男人。卖身的代价非常低廉,有时为一条鱼就卖身,有时不要钱。
虽然她永远不会老.但岁月会积在那位女子的身体内,因为男人的精/液在她体内,但是不会老,不会死,就意昧着没有生儿育女的必要,所以那位女子的身体是不能怀孕的。接受了三十年不能成孕的精/子,这些精/子与女子身体内积存的无法老去的岁月结合,变成了祸蛇。置之不理的话,最后会连女子本身也变成妖物。所以.每隔三十年,就要从女子体内除掉祸蛇。
这个谜语谨慎得过头了,看似很无厘头,问一个传说中的人的血型,但是却用了“最可能“这种适宜猜测的前缀。
“唔,猜不出来吗?”藤原真央看起来有点遗憾,她垂下了目光,一边说着一边从包里拿出了信用卡递给老板,然后略微弯下腰对安室透耳语道:“那就当做家庭作业吧,安室同学。”
说完,她直起身来,收回了自己的信用卡,正待转身要走,却被安室透轻握住了手腕,他一直以来的动作虽然会有暧昧,但一直都很克制地不过线,基本上没什么直接接触,更何况是手腕这种与心脏血脉相连的裸/露部位。
藤原真央有些诧异地回过了头,安室透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腕。
安室透不慌不忙,甚至语气之中有几分戏谑:“这个谜面的答案,你自己知道吗?”
藤原真央的手腕还停留在那个被拉住的姿势,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收回了目光,透过拉面店里的磨砂玻璃看向咫尺之外的万家灯火,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初遇的夜晚,干净微凉的风拂面而过,被吹乱的发丝挡住了视线,看不清来路。
她知道谜底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来玩个小游戏吧,在谜底揭晓前,第一个猜出藤原真央的初恋是谁的读者送个小红包
第18章
两个人从拉面店里出来,去宠物医院接那只小白狗,小狗睡着了,大约是在安室透的身上闻到了安心的味道,抱起来的时候还用脑袋蹭了蹭,藤原真央为此拒绝乘坐安室透的双门双座跑车。
两人只好就此分别。
安室透莫名地不想回家,大概是今天放松得过了头,一旦回到那间屋子里,就有无休无止地工作等待着他去完成,好像看不到尽头。
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闲逛,路边的霓虹灯不断掠过视野,蓝色的、粉色的,潋滟的流光一次次照亮沉浸在黑夜中的车厢。这座城市在万丈红尘之间翻覆,歌舞升平,繁花似锦。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意兴阑珊。
安室透恍惚地在车河之中随波逐流,不知道在街上转了多久,上了高架桥,才终于摆脱了那一双双如同猩红的眼睛一样的车尾灯的注视。
夜深人静,路上的车越来越少,沿线的护栏仿佛银色的带子,飞速地从窗外掠过,车内安静得听得到小白狗睡着的呼噜声,渐渐觉得有点难过。
车窗被打开了一指,风一直灌进来,吹在头顶很冷。
不知怎么地便想起藤原真央。
分别到时候,她一个人踏进了浅黄色的路灯里,孤零零地朝前走着,脚步有点缓慢,一步一步,像是走在云端。
是个漂亮的女人,但是远算不上倾国倾城,虽然总是带着笑意,但是细看,会发现她的眉宇之间总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厌倦。
她今天说了很多话,年少时期的爱恋,无厘头的谜语,像是个小孩子,有点天真又有点幼稚,但是安室透莫名地觉得,那双幽深的眼睛好像更加寂寥了。
安室透想起了她所追问的过去的故事。
那个穿着白大褂,温柔地为他处理伤口,教他骑自行车,带给他母亲一般温暖的女人,消失在了漫天的火光里。
他青梅竹马的女孩,身处黑暗之中依然向往着光明,却如同凋零在深冬的花朵,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他最好的朋友,一个还没来得及为心爱的女人戴上戒指,一个亲手在自己的心口开了一枪,还有两个,炸成了镌刻在东京上空的烟花。
死神永远在他的身后高举镰刀,所有的回忆都成了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时的求而不得。
路灯一盏一盏从眼前掠过,一颗颗都像流星。他生命里最美好的过去,就像是流星,曾经那样璀璨,曾经那样美丽。
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最后安室透把车停在紧急停车带上,然后下车。
四下寂寥,仿佛整个世界都伴随着日落沉睡,双闪的车尾灯“嗒嗒”作响,却遥远得似另一个世界。
脑子里的思绪仿佛生了锈的齿轮,运转得很慢。
藤原真央在接过他手中奶茶的时候,说了一句“cheers”,随即她自己很快反应了过来,好像理所应当地和他碰了下杯。
他当时只觉得怪异,多少有些记挂,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在拉面店遇到了世良真纯,那个女孩子那双漂亮的墨绿色双瞳显然和亚洲面孔格格不入,应该是个混血儿。
她在藤原真央说“谢谢”的时候下意识地接了句“No problem”,安室透才反应过来。
在英国,当别人随手帮了个小忙,比如说开门、递东西时,大家会用“cheers”来表示礼貌的感谢。
所以藤原真央有英国生活过的背景。
还有,在她那个故事里。
如果说作业被哥哥收走了,她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对方,而是要专门翻墙去取。
藤原真央今年二十四岁,初恋的对象是个高中生,而且从她的叙事里,那个男生是他哥哥的朋友,在这样的背景下,并没有强调哥哥的反对意见,而且是可以在深夜出门的年纪,那么即使算她再早熟,最多是十二年前,那个时候手机早就已经普及了。
藤原真央的初恋男友在第一次见到她,就可以推断出她的身份,直接叫出了她的姓氏,后来又帮忙跑了趟腿,才帮忙把她的作业拿回来,说明并不是一早受人之托在那里等待。
那么大概率这所男子全日制寄宿高中的位置是在英国,只有亚裔的面孔实在是少到可以精确定位的情况下,对方才有可能准确推断出她的身份。
英国有什么值得隐瞒,特殊的事件吗?
“后来呢?”
“后来我就回家啦。”
初遇的故事就这样戛然而止,恋情根本都还没来得及开始,未免显得太过生硬,是她在讲述过程中意识到后面的故事有可能会透露出什么细节,所以才没有继续说下去吗?
安室透抬手捏了捏眉心,这显然是一个一时兴起想要提起的故事,按照叙述性惯性,藤原真央为什么会在触发点发生之前就有所触动,是因为那个时候有什么干扰因素让她反应过来了吗?
羽田秀吉?
还是,将棋?
安室透双腿舒展,背靠在车门上,姿态十分放松,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在车顶,带着某种明晰的韵律。
他无声地呵出一口白气,脑子里有一道残影飞快划过,忽然联想到了什么。
说起羽田这个姓氏的话,之前他潜入藤原真央家里,用她的电脑黑进警视厅的监控录像,发现她在关注一起十七年前的案件。
安室透从车里拿出平板电脑来,凭借记忆搜索了相关案件——
羽田浩司在十七年前荣获四冠王之称,他出于兴趣爱好去美国参加了国际象棋大赛,然而就在比赛前一天,他在下榻的Juke hotel酒店房间里被人袭击身亡。房间内凌乱不堪,盥洗室的水龙头也没有关,羽田在被害时似乎有激烈反抗过,他的手臂上有基础防卫踢打所造成的伤痕,右手留有清晰的伤痕,那是紧握房间里的小剪刀所造成的伤。但羽田浩司的死因不明。
同日,同一家酒店的另一间房间里,美国资本家Amanda Hughes也离奇死亡,Amanda是羽田浩司的粉丝曾与他有过深入交流,在羽田浩司房间的门把手以及沙发、茶杯、盘子、叉子上,都有Amanda的指纹。还交了room service点了红茶和蛋糕。
而自两人死亡那天起,Amanda的保镖就不知所踪,因此被Amanda称作浅香的保镖就被当作头号嫌疑犯通缉了,但至今没有收到任何浅香(Asaka)相关的消息。
此外,浅香的真实身份也是个谜,Amanda的亲人与周边人士似乎都不清楚Amanda雇佣这个人的始末。
旁边配了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网站上的资料非常详细,还配有现场的照片,印有酒店名的盘子和杯子碎了一房间。
安室透将照片放大,发现打碎的餐具里还混着玻璃,上面印有P……T……ON的字样。
就现场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利用机械化学反应,在水中剪下玻璃,当做了dying message。
福尔摩斯《跳舞的小人》案件里,指出了英语中使用最多的字母的e,按照图片中所表现的间隔,在 on后面的部分应该全都被减掉了,应该是一个包含了元音辅音的单词,P……T……ON大概率为put on……
是凶手的名字吗?
安室透有些困扰地挠了挠头发,果然在不知道镜子上原本的语句的情况下,是无法解读这个暗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