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晚桉
病房里作者一个目光涣散的男人,他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 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
安室透来到床脚,拿起了医生留下的诊疗记录,并没有急着开口,偌大房间里只有一站一躺两个人, 除了翻动病历的轻微声响之外,连彼此呼吸都清晰可闻。
病床上躺的男人名叫古栗参平,曾经是东都电视台的导演,在不久之前他邀请了毛利小五郎和灵魂侦探堀田凯人对十六年前发生于美国的羽田浩司案展开一场推理对决,实则借此机会杀害了发现其自杀妹妹的遗体,却非但没有报警反而将其尸体掩埋, 在家人几个月心急如焚都找不到遗体的情况下,假借自己的灵力之名带电视台去寻找其遗体的堀田凯人。
结果便是被“沉睡的名侦探”毛利小五郎当场识破了诡计,并将其逮捕归案。
现因其在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后抑郁症发作,多次发生了自残行为,从而被送到了医院进行治疗。
安室透来到窗前,顺手打开了推拉窗,病房里几乎凝滞了的空气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他站在风口上,背后是初秋高远无云的天空,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目光下垂看着楼下花园里嬉戏打闹的孩童,嘴角微微上扬。
当他再次收回目光时,原本躺在病床上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毫无感应,既不听也不看,用封闭自己的感官和思想来抵挡着时间流逝的古栗参平,木然的眼睛微微眨动了一下。
“你好,我是降谷。”他的声音十分柔和,有种奇异般让人镇定下来的力量:“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一下。”
古栗参平觉得很累,他上一次用磨尖了的牙刷柄割开了脖子,流了很多血,讲话的时候会牵动喉结的上下滚动,很疼。
“堀田凯人在很多年前因为被媒体曝出,其所谓的超能力其实源于事前调查,还曾花钱让人做伪证,丑闻缠身后一度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既然他能够和现在大名鼎鼎的名侦探毛利小五郎同台,想必在联系你们节目策划时便和你沟通过,他所掌握的关键线索吧,关于十七年前发生的,羽田浩司案。”
古栗参平的脸色苍白得几乎和雪白的枕头融为了一体,他慢慢地转过头,他的案件几乎可以说是铁案,没有丝毫可以转圜的余地,在其车里发现了作案的凶器和血衣,他自己在被看穿了作案手法之后也如实交代了,可以说是让警方十分省心的那一类犯人。他看向这个脸上带着笑容,几乎俊逸出了年轻气的男人,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如果说了,有什么好处吗?”
大概是明白了面前男人超乎寻常的地位,所以他忍不住讨价还价起来,毕竟他还想要去自己的妹妹的墓前,告诉她自己惩罚了那个侮辱她的男人。
安室透听到他这句话,似乎是笑了一下,微微下垂的眉眼明明应该让他看起来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却偏偏让人读出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来,他的语气依然平静又从容,简单而直白地答复道:“没有。”
但是当他那如有实质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想要继续辩驳的古栗参平却觉得好像被话扼住了咽喉。
古栗参平在过于强大的气场下闪躲着避开了他的目光,似乎叹了口气,努力从混沌的记忆中理出思绪,回答道:“堀田凯人调查当年的羽田浩司案,据说有目击证人看到了那个失踪的保镖浅香拿着那面写了put on mascara的小镜子,所以他所掌握的信息,也仅仅是浅香是个女人而已。他打算在召唤羽田浩司的灵魂的时候,大喊‘女人,是女人杀了我’。”
古栗参平说完后,抬眼看向安室透,对方却不容窥探地垂落了眼帘,挡住了所有的情绪。
安室透沉思半晌,当再次看向他时,神色间已然不见喜怒,“根据警方的案件卷宗,你行凶的酒店房间隔壁,有一个名叫世良的女子高中生侦探,你在被逮捕的时候是陷入了昏迷吧,是因为她用截拳道打了你吗?”
“啊?高中生?什么?”古栗参平好像理不清思绪,沙哑的声音发出了奇怪的询问。
安室透敏锐地从他的语焉不详里明白了什么,“那位逮捕你的高中生,确实长得很像男孩子,但其实是一位女性,按照你的意思,那间酒店里还有别的女性?”
“有是有……”
“怎么?”
古栗参平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回答:“我不太确定是不是我昏迷之后的后遗症,就是我当时企图逃跑,但是在通过阳台翻到隔壁房间之后,遇到了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子。好像是她袭击了我,一招就把我打昏迷了。”
“初中生?”安室透脸上不动声色:“你能描述一下她的长相吗?”
“是个外国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十分成熟的样子,浅金色的头发,墨绿色的眼睛。”
“好的,谢谢你的配合。”安室透将他的病例放回了床脚的透明板里,转身刚要出去,却忽然改变了主意,回过头来说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这些问题,还有其他人问过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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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对面是著名的水产市场。
市场里人流如织,摩肩接踵。每一个走进这里的人都被食物的香气笼罩着,秋日空气中满是亲切活泼的味道。
“您的海胆盖饭、金枪鱼中脂刺身、煮康吉鳗手握、玉子烧、甜虾、海胆丼,还有一份梅子酒。”
听到老板这一连串的菜名,不少人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食物的主人,那个漂亮女人大概是习惯了这种瞩目,头都没抬,将筷子夹在两个拇指之间说了句“那我就开动了”便吃了起来,她给自己斟上了酒,没有兑苏打,也没有放冰块,端起酒杯来,很快一饮而尽。
酒很香,带着果酒特有的甜美气息,可是喝到嘴里却是苦的,藤原真央喝得很快,小小的碧色瓷盏,一口就饮尽了。喝了好几杯后她整个人似乎放松下来,一口咬在鳗鱼手握上,脆脆的紫菜在唇齿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手机在桌面上震了一下,是电视台里的消息,她都懒得打开看,在屏幕自动锁定暗下去的瞬间,她视线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抬眼一看。
不远处居酒屋的另一头,有道目光来不及收回去,刹那间与她撞了个正着。
那是个穿着时髦外国的女人,一张巴掌大的脸上戴了一副巨大的复古框架眼镜,金色的短发散发出保养得当的光泽,一双腿修长而笔直,露出的紧实小臂看得出经常锻炼,坐下来时腰侧后方还可疑地微微凸起。
两人的视线只交错了短短一瞬,紧接着外国女人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吃东西,似乎刚才只是错觉一般。
藤原真央的眼神微微闪动,转动着手中的酒盏,脸上纹丝不露。
她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点的餐,仿佛除此之外,再无大事。
但是这一打扰好像让她没了什么胃口,每样都尝了一点就吃不下了,这家店外总是排起长长的队伍,她这样实在是暴殄天物。
结了账,给了老板不菲的小费,藤原真央掀开居酒屋的帘子正要迈步走出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停住了身形,状似无意地微微侧头,外国女人转过脸来,两人的视线隔着人群再次交汇,神色不见喜怒,似乎同时都明白了什么。
下一秒,藤原真央蓦然将帘子一放,步伐流畅带风,没有丝毫的停留,大步朝外挤进了人堆里,而外国女人只是犹豫了片刻,抬脚就追了上去。
藤原真央面色没有任何异状,穿过拥挤的人群,目光落在了便利店的玻璃门上,上面赫然映出了身后拐角处的女人身影。
她踌躇了两秒,忽然转过身,跟在她身后的女人也停下了脚步。
无声的警报划破了空气,两个人紧绷的状态一触即发。
藤原真央缓缓抬起手,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只见她伸出食指和中指,朝着她的方向勾了勾。
这个距离,这个车光亮度,手势清晰可见,甚至可以看清她指甲盖上泛的光泽。
——有种就跟上来。
知道行迹败露,那个外国女人似乎并没觉得挫败,反而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却在藤原真央的挑衅之下,想也不想,随即跟上。
只见人群之后,藤原真央的背影在拐角闪了一下,紧接着就消失了。
女人愣了两秒,匆匆加快了脚步,一边把手伸进口袋,不再犹豫转身就冲了过去。
藤原真央步伐不停,从口袋里找手机,快捷拨号设置的是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藤原真央边说边回过头,谁料迎面突然重重撞上了人,她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抬手捂住口鼻,还没从酸楚中回过神来,就只听一个熟悉的男声波澜不惊地说道:“藤原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藤原真央抬头一看,只见安室透抱着双臂,神色惊异地站在她面前。
三米之外,追上来的女人下意识地将右手别到了身后,一只脚向后撤进入了备战状态,盯着安室透的脸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没事了。”藤原真央对电话那头说道,随即挂断。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安室透的嘴角似笑非笑地上挑起来,他气场逼人,伸手将藤原真央拉到了身后,定定地和那个女人对视,眼底闪烁着一丝难以形容的、亮得让人心里发瘆的寒光。
“朱蒂搜查官,好久不见。”
藤原真央呼了口气,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两秒,想要从他身后凑出头去,安室透却仿佛身后长了眼睛,将她捂了个严严实实,语气不太好地抛出了一句别开生面的问候:“我说过了吧,既然好好地观光过了,那么停留天数已经到期了吧,还请你们尽快离开……离开日本。”
藤原真央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有几分诧异地抬眸看向安室透,两人距离异常的近,安室透的衬衫衣袖卷在手肘,她忽然伸出一只手,搭在了他肌肉紧致的小臂上。
刹那间他手臂清晰地感觉到指腹微凉的温度。
安室透:“……”
被他针锋相对的朱蒂看起来神色不太好,她看了看那个被安室透在身后藏了个严实的女人,到舌尖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只笑了一笑,“我只是看到熟人,想要打个招呼而已。”
茱蒂·斯泰琳一边这样说着,原本打算冲上来的身体姿势却略微后移,看样子是打算撤退了。
“哦?”安室透颇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转过头去看向在他身后的藤原真央,他嘴角一勾,几乎贴在她的耳边开口问道:“原来你还和FBI有交情啊?”
“你不知道吗?我可是FBI的通缉要犯。”
安室透微微垂眸,温热的鼻息洒在藤原真央的眼睑上,她微微颤了颤,长长的睫毛像是两只挥舞着翅膀的蝴蝶。
“那我看来是对你有救命之恩啊。”
藤原真央想了想,忽然伸手拉住了安室透的衣领,霎时间鼻息交缠,藤原真央给了他一个袭击似的轻吻,她几乎是贴着他的唇边开口道:“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行不行?”
第39章
藤原真央跟着安室透回到他的家的时候, 刚一开门,一团雪白的身影便撒着欢摇着尾巴狂奔了出来, 看到一瞬间脸色苍白大惊失色的藤原真央, 瞬间快乐加倍, 仰着头兴奋地吠两声,在她周围热切地绕了隔圈, 试图通过卖萌来得到更多关注。
“……”藤原真央先是含蓄内敛地后退了两步,随即转身就要往外走。
她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二步,忽然被大力地向后一扯,后背撞进了一个怀抱中。
“别闹。”安室透一边这样说着,硬是把她往门里架。
藤原真央大力挣脱却没有成功, 死死抓住了门框, 回过头怒视着他:“我不会进去的,绝对不会!”
Halo还抬着头, 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你们两个迟早都要和平相处的啊。”安室透动作轻柔却不用质疑地揽住她的肩膀。
然而此刻满脑子里只有天敌在侧的惊恐的藤原真央再也无法对安室透亲近的举动和颇有暗示性的话生出任何旖旎的心思。
“我才不要,我就算是易容成Vodka脱光了躺到GIN的床上也比你家要安全。”
她话音刚落,便被安室透干脆果断地打横抱起, 顺带一脚关上了门,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藤原真央身量修长,又喜欢穿高跟鞋,总让人有一种她勤于锻炼的错觉,上一次他就发现她那几乎能够透过皮肉摸到骨头, 现在抱起来更是觉得轻得过分。
安室透敛目收住了自己眼底的关心,随即饶有兴致地环视了一圈,懒散又挑衅地眯着眼睛说道:“放心,我家床很高,halo上不来。”
他话刚说完,藤原真央已经轻车熟路地伸手环过了他,从腰线的位置伸手摸了进去,毫不忌惮地一番摸索。
“……”安室透这一惊不小,足足错愕两秒,然后条件反射屏气绷住了腹肌线条:“不用先吃饭吗?你身体那么差,上一次直接昏过去了。”
“你闭嘴!你枪呢!我要一枪崩了你!”
“我怎么会随身携带那种危险物品,我只是一个咖啡店的普通服务员而已。”
“这种鬼话拿去骗不谙世事的女高中生吧。”
安室透难得地从藤原真央语气里听出了一点恼羞成怒,她此刻好像终于有了一点“人气儿”,不再是那个面不改色说情话也只是为了套情报的Angostura,于是无声地笑起来,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他把藤原真央放到了光洁如新的料理台上,四条小短腿的halo绕着她又绕了几圈,吐着舌头想要被摸头被人抱。
直到安室透切好了西瓜,小狗被甜蜜多汁的香气所吸引,才终于放弃了盘腿坐得比睡莲还端庄,整个人都不知所措的藤原真央。
安室透一边把袖子挽起来,转过视线看抬手捏着眉心的藤原真央,笑得眉眼弯弯,递上来一块西瓜“吃吗,很甜的。”
刚要开口的藤原真央被口水呛到,咳起嗽来,火辣的触觉在气管里蔓延,生理性的眼泪迅速溢出眼角,眼尾立刻红了起来。
安室透往玻璃杯里倒了半瓶矿泉水,端到她的唇边,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便就着手小口小口地给她喂了小半杯水下去。
藤原真央慢慢缓过神来,依然没什么力气,一指不远处对着西瓜大快朵颐的halo,“安室先生,我算是发现了,当初我以为你是不欢迎我来你家才养的它,现在看来,你是根本不想我走,才弄了这么个天敌。”
“对啊,我早就对藤原小姐图谋不轨了。”安室透看她缓得差不多了,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牛奶放到了藤原真央面前,然后把购物袋里的东西往外拿。
藤原真央有点嫌弃地伸出一个指头把牛奶推得远了些:“什么呀,我又不是小孩子。Man,I sure could use a drink right about now.”(哥们儿,我现在只想喝一杯。)
正在撕开雪花牛肉上的保鲜膜的安室透动作停了一下,看向她的表情似乎有些诧异:“喜欢海明威?”
“你这一副写满了‘完全不搭’的表情怎么回事?”
“我以为你喜欢劳伦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藤原真央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安室透奇怪的目光看了过来,她才恢复了往日里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的眼尾狡猾地一弯,一只手杵在了膝盖上撑住下巴,略微压低了声音说:“安室先生对我们初见的场景记忆深刻啊,还是说,印象深刻的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