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鸟窝窝
黑夜传来寂静的深远之意,我看见里包恩的眼睛。它们始终不曾变过,即使在黑暗里也会如映着一掠烛火般微微闪烁着,有时令人不愿移开视线;有时让我徒然地感到喉咙紧涩,生病似的干痒。
此时的光采又似乎比以往更动摇。
而没来由地屏住呼吸的一刹,我的脸颊就被人毫不留情地捏住。
“‘我特别爱你,我要一直说我爱你,说到我牙齿全部掉光为止’。”
这位杀手再度出声。以一种辨不清是揶揄,闲聊,还是他所擅长的、威胁性的语气,缓而说道,“……你可是这么说了,友寄新奈。”
我:“……”
久违地被点了大名,我理应后背生寒连声答应,可不知为何却一声不吭地与其对视。
好像我在这几个瞬间最想做的事只是注视着他,慢吞吞地记着这个人的模样,然后希望这时候的记忆永远不会断片而已。
可沉默的时间不多。
在含蓄冷淡的文化里,这几个特定的发音被寄予了沉重的意义。有时甚至肃穆得远远超出它们应当承担的内涵。
比起单纯的倾诉心意,似乎更像一个不堪一击又坚如磐石的诺言。
只是我想,倾诉也好,许诺也好。
我在他捏着脸的手指转而抚上耳朵的时候抬起手,掌心覆着手背。耳朵被盖住,再开口——至少在此时此刻,我听到自己在嗡嗡杂音中清晰无比,没有退让的声音。
“嗯。”我说,“我爱你。只要你到时还听得懂,我可是要到牙齿掉光还在说的。”
-
记不清是几点睡了过去,手机也不在身边。我最后的印象只是枕着里包恩平稳的心跳声。
窗外模模糊糊地下着小雨,不知不觉睡了个无梦的回笼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早上醒来变成我抱着里包恩的脑袋,把人家按在怀里的姿势,但起码我自己是睡得非常安稳,一睁眼堪称神清气爽。
这在醉酒界可是很难得的事啊。
不过严格地讲,我在前日下午喝的;从身上没有酒味并且换了干净衣服上看,回酒店后应该也是仰赖于某个尽职尽责的保镖照顾了——比起以前一个人在大晚上应酬完,不管不顾地到家倒头就睡,第二天清早就被闹钟哐哐催命来说,对抗宿醉的条件简直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我心情舒畅,抛开还在赖床的家伙,伸着懒腰溜去洗漱。
套房里的浴室与盥洗室相连,整个洗浴间极其开阔。要是刷牙的时候嫌无聊,还能踱到紧邻浴缸的落地窗旁边欣赏欣赏风景。
我平静地看了眼梳洗镜。
镜中人仍然穿着称得上肥大的深棕色长款风衣,里面吊带的睡裙则领口很宽,遮不住锁骨下的一片皮肤。
以及乱七八糟,深深浅浅的吻痕咬痕。
“……”
这绝对不是凌晨那会儿的杰作,估计是没记忆的时候调戏男友调出来的皮肤病。起床找手机和钱包时太冷,我没有照镜子,自然没注意到这些。
无所谓了,反正冬天穿得厚。
挤了一泵酒店自带的牙膏,我闲来无事地勤恳刷牙,晃到落地窗边眺望一眼早晨天亮的小镇风光。
雨已经停了。
我看了一会儿,收回丢远的视线,忽而注意到干净的玻璃上几个不太显眼的印子。
怎么看着像手印。
“…………”
我毛骨悚然,绷着脸转身,安分地回到洗手台最后刷两下,吐掉清凉的牙膏沫。
可能是以前的住客留下的吧。待会儿帮清洁人员擦掉好了,我简直是这个世界不可多得的好人。
第126章
捯饬清楚之后, 我提着礼物,再次和保镖一同拜访了沢田家:今天一家三口都在,还有三个小孩在屋宅里爬上窜下。每次来都很热闹。
对我来说, 这一趟主要的目的是正式做客, 顺便把纲吉君落在酒店的作业笔记、习题册和游戏机还给他。
我也经历过偷偷玩游戏的年纪,所以即使奈奈小姐可能并不反对儿子带游戏机去补习, 以防万一也还是多装了一个袋子,把机子藏到笔记本的最下层再交还。
但从阿纲同学的表情来看, 他好像更在意我的安危。
奈奈小姐热情地把我们迎进门, 叫了儿子一声,二楼便马上传来一阵咚咙哐啷的声响。我还在玄关放鞋子, 棕色头发的男生就噔噔噔地一溜烟跑下楼——他从来不擅长粉饰情绪, 满眼都是所有人可见的挂念与高兴。
确认我安然无恙, 他才明显放松下来, 接过袋子。
“昨晚我有点担心,本来想去找你们的。”阿纲同学似乎有点怵我身后的西装男,目光飘忽过去,又紧急收回,心有余悸地打磕巴, “……只是老爸非要拦着我。不、不过,新奈姐姐你没事就好。”
我安慰他:“不要紧, 其实发生了什么我也没印象。以后醉鬼回的消息你可以不用太在意。”
除了作业等遗留物以外, 我多给他带了一盒小蛋糕,来自酒店高级服务的定制,表示他可以尝尝看。
而小朋友拎着袋子挂耳, 刚露出感动的神情,一圈套索却忽地自其背后飞来, 以绞杀之势猛地拴住了他的脖颈。
阿纲同学霎时一脸空白,紧接着被一股可怕的力道拽倒在地。
握着绳子一头的小机器人端正地站在楼梯口。
“唔啊!”国中生死死抓着脖子上的绳索,如同被拍上岸的活鱼一样扑腾,“你要勒死我吗?!”
小婴儿充满机械感的萌萌之声魔鬼般骤响。
“说什么傻话,你早上的五百个单词还没背完。”
我沉默地收回没能及时解救纲吉君的手,吐槽欲翻滚:难道他背完就无所谓勒不勒死么,而且一早上500个是不是有点太为难人了!在以机器人的标准训练人类吗!
这回实在爱莫能助。很快,可怜的中考生被拖上楼。小机器人还贴心地帮他把袋子一同拿了回去。
某位真身在后面点评:“嗯,效果不错。”
我睁着死鱼眼,把脱下的针织围巾塞给他,“一下子记五百能有什么效果。”
“人总是要在逆境中才能激发出最大的潜能,新奈。”
“这根本是绝境吧!”
沢田家光则正好给院子除完草。
他穿着一身橘色的石油工人制服,戴一副旧得发灰的白色棉手套,人未到声先至:“你们两个中午也在我们家吃饭吧?”
“当然。”里包恩转过身,看着好友推开门换鞋,“毕竟我还有正事要做。”
工装大叔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两手并作地脱着长筒靴,闻言一顿。
只见他微微扭头,定定地望来一眼。那副硬汉面容流露出五分意味深长,三分凝重与两分了然,沉声道:“原来如此,要开始了么。”
里包恩颔首,嘴角也抿起。低斜的帽檐阴影遮住他大半神色。一手冷酷地插着兜,一手拿着我的蓝白色围巾。
气氛凝滞。
“是啊。”杀手应道。
“真快啊,都到这一天了。”
“总会发生的,只是早晚的事。”
是的。
对里包恩而言,这次拜访就没那么温和了。他不是闲得发慌要跟着我,也不是要找朋友玩,更不仅仅是来蹭饭。而是为了——
突击考。
所谓突击,即考生仍然正被蒙在鼓里。
我心境平淡,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这个黑手党谜语人交接般的场景两秒,先行离开。
可爱的奈奈小姐已经在暖桌上摆满了小吃与饮料。电视播放着正月的广告,小孩绕桌打闹,她正笑着叮嘱蓝波和一平跑慢点。
这才是毫无槽点的温馨日常啊。
我顿觉心软,在活泼的招呼声中走进客厅。那名叫作风太的小男孩像终于逮住机会一样小跑到跟前,怀里抱一本又大又厚的书,仰着稚嫩而秀气的脸蛋,脆生生地喊:“新奈姐姐,谢谢你的甜甜圈和糖果。”
指的是我带来的礼物,看桌上的残渣应该已经被小屁孩们瓜分干净了。
我看着风太琥珀色的眼睛,被动触发成年人罪恶的秘技:摸摸头。
“不用谢。”我的掌心轻轻抚过孩童细软的发丝,随即直起身,“好吃吗?我个人是没有先试尝过。”
男孩眯起眼,笑得很甜:“很好吃!虽然被蓝波抢走了一个甜甜圈……”
与一平停战,正赖在被炉边吃得满嘴都是渣的蓝波浑然不觉,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听起来歌词是什么“我是谁?我是蓝波”之类的自我介绍),一边美滋滋地啃着零嘴。
风太又道:“对了,我有个请求想拜托姐姐。”
我将目光放回他身上,“什么事?”
只见小朋友以一种尤为卖萌的角度,眨着闪闪发亮的大眼睛。他颇有些羞赧而期待地开口。
“我想看看你能不能加入排名。”他说,忽而踮起脚,将手拢在嘴边小声补充,“因为姐姐是从异世界来的嘛。”
我歪了歪脑袋,与他四目相对。
差点忘了,这孩子好像也是黑手党那边的特殊人员。彭格列真是人才辈出。不过排名是什么?
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在男孩仿佛真实地闪烁着星光的注视中点点头,朝他稍微扬起唇角。
“好啊,请多指教。”
-
风太,江湖人称“星星王子”,据传能够与宇宙的排名星交流。
我迟来地get到之前电子里包恩挤兑阿纲同学,说的“想要学怎么和星座说话就去请教风太”这些话的笑点在哪。
这是有点令人悲伤的,毕竟笑话是具有即时性特征的东西,脱离当下那个对话环境就很难产生应有的效果。
不得不说的是,风太进行排名时,周遭的大部分重力便会被抽离似的——被炉浮起,桌上的零食、杯子、餐碟与包装纸晃晃悠悠地漂上半空,体重轻的蓝波和一平也神奇地飘上天(并一脸习惯地开始在空中比赛蛙泳)。
我不例外地感受到轻微的失重感,犹如真的在远离地球的表层漂流一样,身体变成一片风筝。
异世界在这时候真像一个巨大的迪士尼乐园。
奈奈小姐兴奋地感叹着又是这个魔术,六岁的小鬼们嘻嘻哈哈地在空中翻滚摇摆;站在宇宙中心的风太君不为所动,走神般喃喃自语。
“啊。”他说,“新奈姐姐……在全世界最适合当黑手党的普通人排名中,位列第二。很厉害啊。”
我:“……”为什么会有这个排名啊!还有第一名又是谁,夜神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