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鸟窝窝
我踹了他一脚反击,没用上力气,黑尾却夸张地嗷一声叫。我总算是心情舒畅一些,勾勾嘴角道:“没事,就是有点无聊。比赛快开始了?”
“快了,待会给你介绍队友们。”他一秒正经,“你还是打主攻,OK吧?”
我表示了解,“你呢?”
黑尾神秘一笑,“我一直比较擅长拦网……”
“副攻啊。”
“我还没说完呢,”他说,“但是因为很怀念小时候一起打排球的感觉,所以我和二传换了一下。你放心,对方也能打副攻。”
我看着他。这位如今已经高了我一个头还多点的老朋友信心满满,笑起来的样子倒是和童年最开心的时候还有几分相似。
“放手打吧,主攻大人。”
第34章
我们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成员职业简直是五花八门。
除了像我一样的文职社畜, 还有坐银行的,开便利店的(我向她取了不少经),还在读大学的, 在KTV打工的, 甚至当律师的——看着便是一副由黑尾动用了二十多年来积累的所有人脉的场面,但大家相处得倒是颇为融洽。
对面的国中生也是有女有男, 说是比赛,其实更多是陪练。
我站到网前, 正对面的女孩眨眨眼, 对我露出一个相当清爽的笑容。我比了个大拇指说加油,旋即凝视着她只矮了我半个头的身形, 沉默片刻。
现在的孩子营养跟上来就是好……虽然勤快地多运动, 以及保持良好作息也很重要。
我青春期时不仅懒得动弹, 还老是熬夜看书写作业, 现在一想,也是错过了最好的长高抽条的时机。
短促的哨声吹响,馆内所有人都屏息静气。
对面的二传先手发球。
即便不是正式比赛,这样双方对峙的赛场也依旧叫人按捺不住心跳加速。
我站在四号位,微微屈膝, 紧盯着网另一边准备发球的男孩。后者拍了两下球,响亮的嘭嘭声在鸦雀无声的室内清晰可闻。
他继而闭上眼, 两手抱着球, 深吸了一口气,一张青涩的小脸绷得严肃而庄重;再一睁眼,只见那两眼炯炯有神, 迸发出坚毅的、志在必得的神采,右手一抛, 让白、红、绿相间的排球高高飞起。
下一秒,男孩紧跟几步,目光昂扬地追随着球,原地起跳。
眼见是一次气势汹汹的跳发,我们几个业余的大人全神贯注,生怕身子还没热起来就被后生狂虐——就在我侧身后撤,到五号位随时准备接一传之际,对面手臂一抡,排球如炮弹一般飞射而来——
“砰!”
我:“……”
大人们:“……”
被弹飞的排球落到地上,在一片死寂中滚到了墙角。
而站在对方前排中心,也就是三号位的副攻,两手捂着后脑勺,痛得面容都扭曲了。
她弯着腰,黑着脸,咬牙切齿地回过身。发球的男孩维持着拍球的姿势,被队友的煞气一剜,先前的意气风发就像皮球泄了气,登时魂飞魄散,小脸煞白,嘴唇抖了半天,最终磕磕绊绊地抖出一声:
“……别、别杀我!”
副攻一字一顿:“赛前我说什么来着?”
二传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对不起我错了你别过来啊!”
青春啊。
我和我的队友都放松了紧张的姿态,相视一眼,不由露出想笑又要忍着的表情。
网的另一边霎时热闹喧天。有的小孩抱着肚子狂笑,有的无奈地捂住了脸,而最为硝烟滚滚的,就是正在被副攻暴揍的二传那边,惨叫声与警告声此起彼伏。
黑尾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爽朗地朝对面喊话:
“Don't mind,don't mind,不要紧张,又不是下次就不会打队友后脑勺了!”
对面的少年们立刻吐槽:“这根本是火上浇油吧!”
我两手扶着后腰,和一旁的接应(银行职员)一同笑出声。笑到一半,我忽地感觉到什么,转过头,直直对上黑尾的目光。
他抬了抬下巴,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双方的队形重新站好。第二轮,由便利店老板打出一个稳稳的下手发球。对面的一传倒是也发挥不错,稳扎稳打,直接地把球送到二传手里。
那名发球失误的男孩紧抿着嘴,也许是出于不想再犯错的心情,打得十分谨慎:速度不快不慢地把球托给四号位,离网也不高。这虽然让攻手打得颇为轻松,但即使没被拦网拦下来,也被我方的自由人接到,一传到位。
“来喽!”黑尾喊道。
几乎就在他开口的瞬间,我便已经三步助跑到网前,张臂起跳。风的流动仿佛也滞留在半空。余光里配合及时地闪来一道球影。
赶来拦网的两双手随之压来,却稍显疏漏,能够从中锁定出一个空位。
正正好。
“嘭!”
哨音锐响。
“Nice!”
“打得漂亮,新奈!”
“帅~”
网另一边,国中生们也凑到一块,互相拍一拍鼓励,说着比赛才开始,继续加油。
我甩了甩有点震麻的掌心。这一记不遗余力的重扣把心头若隐若现的不爽利给扣走了似的,我蓦地感到难言的轻松。刚和几个队友碰个拳,黑尾过来一巴掌拍在我背上。
“我托的球怎么样,”他扬起眉毛,“是不是找回小时候的感觉了?”
个鬼啦!
我差点被拍得一个趔趄,嫌他没轻没重,便拿胳膊肘捣了一下黑尾的腰侧,无语道:“你再内敛点就有了。”
他捂着腰,笑嘻嘻地溜了。
不过,虽然黑尾铁朗自称不是专业的二传,但他的确非常擅长审时度势,像个可靠的司令塔,给的球都恰到好处。即使偶尔时机没把握得那么好,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问题。
我后来如实地夸奖他,这家伙便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鼻子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说回赛事。因为时间关系,这次练习赛只打三局。
和大多数比赛的标准结局一样,最后2:1——成年组先毫无悬念地拿下第一局,之后由磨合得鸡飞狗跳的国中组险险地拿到赛点;
到了第三把,大人们的体力反而不如越打越起劲的小朋友,于是采取了速战速决的战术。不是打跳飘球就是猝不及防的短平快,加上黑尾动不动就心脏地用二传进攻,又玩时间差,因此经验不足的孩子们仍然被阴险的成年人摁着打。
除此之外,我们的分数也有不少由对方倾情赠送。
比如二传持球,拦网触网,配合不好接一传时撞到人,队内还叽叽喳喳地吵了半天架;
再比如发球超线,或者本垒打,把强力发射的排球张牙舞爪地打到一旁看热闹的家长头顶的墙上,换来教练的高声训斥和一阵慌忙紧张的道歉声。
正如不尝试就不会知道结果的道理,比赛没有我犹豫要不要来时想象中的那么难打。
代表比赛结束的哨声鸣起,嘈杂的交流声、脚步声才逐渐在场馆内铺开。坐到休息区的地上,接过黑尾递来的水之际,我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手臂内侧和指尖的生理性颤抖。
被运动点燃的气温仍未降下来。
我浑身都出了薄汗,股股热意闷在T恤领口,只简单地用干毛巾擦拭额角与脖颈。放眼一望,其它平时没什么运动习惯的上班族也七零八落地倒在角落,从脸红到脖子,气喘如牛。
看见自己不是体力最差的那个,我感到非常欣慰。
然而我地板还没坐热,面前的光线就倏地被谁遮挡住。我抬起头,黑尾铁朗脖子上也挂着一条毛巾,拎着水瓶,站在我跟前,不怀好意地、如同鬼片一样俯视着我。
“运动完别光坐着,起来我帮你拉伸。”
我毫不犹豫:“谢谢,不要。我自己来。”肯定没好事。
黑尾:“我可是专业的哦。”
我:“不要。”
黑尾:“真不……”
我:“不。”
黑尾:“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倔吧!跟谁学的啊!”
这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吐槽,我却莫名一怔,脑子里稀疏地闪过几个画面,几个身影,反驳的话虽然脱口而出,但又没那么铿锵有力:“……人是与时俱进的,铁朗同学。”
体育馆的地板是容易清洗、不易打滑的木地板,棕黄色。我还有点没缓过气来。垂下脑袋,我看见双腿在灯光投射下映在地板的阴影,与握着水瓶,搭在膝盖上的手。手臂内侧泛着充血的红。
黑尾的声音从头顶降落。
“反正也不是什么不好的变化。”
他说着,声音近了些。人高马大的男青年径自蹲下了身,用他的水瓶敲了敲我手里的,“抱歉,你不开心了吗?还是只是太累了?”
我实际并没有不开心,最多是突然有点走神,于是闻言还没马上反应过来。
“没啊,道什么歉,我想起了别的事而已……”
我下意识解释,瞧见他一脸“你绝对有情况”的不知是关切还是八卦的表情,顿时板起脸,握紧水瓶敲了回去,“社畜说话时说着说着就死了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么!”
黑尾一喷:“你能不能打点吉利的比喻啊!我也是社畜好吗!”
在我们闲扯之时,临时队友中有的人待会儿还有事,打了个招呼便匆匆离开。比较小的学员也被家长领走。我们剩下的做完拉伸,攀谈间,国中生那边的复盘与练习也接近尾声。
高高的窗户裁出一方静谧的、蓝紫色的晚霞。
我一看时间,也快到晚饭点了。
黑尾换回西装。有个男孩跟教练说了两句话,便转身一路小跑而来。
“黑尾哥,”小朋友正是那位可怜的二传,“勇二今天为什么没来呀?”
这个关心朋友的好孩子神情好奇却忧虑,仰着小脸望向黑尾,时不时也看看我。
对于这个问题,黑尾一看就知道些什么。但他只是沉吟须臾,道:“他家里好像有事,所以请假了,下周应该还回来。别担心。”
男孩说:“可勇二都没告诉我。”
黑尾揉了把他的脑袋。
“人家临时有事来不及说嘛,好了,我让他下周回来跟你道歉。”话毕,他又按着小孩的肩膀,示意后者转头道,“你爸爸来接你了。”
国中生哦了一声。他明显还是不太高兴,但仍然礼貌地鞠了一躬跟我们道别,然后不情不愿地奔向父亲。
我目送孩子的背影。身旁的老朋友扶额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