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莫磐不由疑问更甚。
惠慈大师看不下去,在一旁敲边鼓:“老衲观磐儿这病症,并不是因你之故,可是跟他父亲有关?莫施主,治病求因,老衲只有知道了病理源头,才能根治此症。”
莫磐看了眼惠慈大师,心想这老和尚又在忽悠人了,只不过他也很想知道就是了。
莫青鸾见莫磐和惠慈大师都拿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她等她解释,她又担心儿子的身体,心下计较一番,便说:“磐儿,你也知道你生父的事了。之前,之前在他家里的时候,我也影影绰绰的听过一耳朵,只不过并没有当真,如今想来,竟是真的了?”
莫磐好奇道:“娘,什么真的假的?你听到了什么?”
莫青鸾苦笑道:“就是他们家代代单传的事,而且都寿数不长。他们都说这是林家祖上传下来的弱症,所以每一代都只有一个孩子出生。可是,我虽没见过林老爷,但林如海看上去还是很好的,况且,我一连生了你们兄弟三个,就更没往这方面想了。”
莫磐一时无语,惠慈大师轻咳一声,道:“若是他家的话,事情倒有些棘手。”
‘林如海’三个字一出口,惠慈大师就知道莫磐的来历了。
见母子二人抱在一起,一大一小用一模一样的眼睛看向自己,惠慈大师不由讪笑道:“也不是没有办法。不瞒你们,老衲曾经给林侯爷诊过脉,却如莫施主所说,他家是祖传的血弱,这种病无药可医,但却可以调养,再辅以道家养精调血和佛家强健筋骨之法,子孙满堂寿终正寝也不是不可能。”
又道:“当年也是老衲为曾应林老爷的要求,为林如海调养过一段时间,所以,林如海能有磐儿他们兄弟三个很正常。可能是他用功太过的缘故,所以磐儿的身体不大康健。”
莫磐急道:“那我弟弟们呢?”都是一个父亲,没道理只有他体弱吧?
莫磐大师看了眼莫青鸾,不由心下感叹:真是亲母子,一人一句话就把自家老底抖露干净了。
看来,双胞胎也是林如海的种。
他咳了一声道:“到了双胞胎的时候,林如海已中探花,正值春风得意,气血强健,而且,他们在胎里的时候,有老衲为莫施主调养身体,双胞胎身体自然也更好些。”
莫磐心下放轻松了些:“那也不能放着不管,还要请大师诊脉开方,从小根治了才好。”
他完全忘了林如海到现在还没有一儿半女的事,倒是莫青鸾若有所思。
惠慈大师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道:“操那许多的心!你先跟着我养好病再说。”
莫青鸾因为莫磐的病自责不已,觉着都是因为她以儿子为排序立牌位招了忌讳,才让儿子大病一场,差点害了他。
她将这话试探着跟惠慈大师说了,想请惠慈大师给儿子化解一番。
惠慈大师沉吟了一会,对她道:“小孩子魂轻,确时有些经不住,这样,我留他在寺里住上些时日,一为调养身体,二来我带着他多读些经书,给他定定魂,也是一样的,并不用大费周章。”
莫磐听的一脸茫然,不知道怎么就扯到给他‘定魂’的身上去。倒是莫青鸾,一脸感激的将儿子留下来,还叮嘱他:“我每日白天里都会过来一趟,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可跟我说,要听大师的话,”想了下,又道:“没有功名也没什么,还有你弟弟他们呢。读书毕竟太过耗神,你如今也挣下这般家业,我们母子生活尽够了,以后就好好养身子,旁的就不要再想了。”
此时,莫磐只当他娘受到了惊吓,在他身体好起来之前都不再允许他读书了,谁知,莫青鸾居然到学里跟宋夫子说,他以后都不去读书了,要跟着惠慈大师学佛法,调养身体。
这可惊着了宋夫子,还以为莫青鸾打算送莫磐到寺里出家了!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想要一副病歪歪的身体,更何况,他以后还要科考,他可不想死在考场里。所以,为了以后着想,莫磐决定老老实实的跟着惠慈大师学习吐息调养之法,为身体打根基。
只是,你一个和尚,怎么会道家的功法?
惠慈大师以‘你真是大惊小怪’的语气道:“佛法原本是西域之法,传到中土自然要带几分中原的脾性。现在的佛家讲究兼容并蓄,我不仅会道家的功法,还懂易经八卦看风水呢。这些以后都教给你,省的你心思没处使,净想些腌臜俗物。”
莫磐对惠慈大师的财大气粗又有了新的认识,想着自己既然已经背靠大树了,自然要好好乘凉一番,便将那些山下的心思收起来,一心跟着惠慈大师修行。
说是修行,其实就是早晚呼吸吐纳打坐,养精蓄神,上午随着寺里的师兄们打打拳,上上课,说些周易八卦,读写四书五经,中午雷打不动的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下午排棋作画,吹箫弹琴,晚上再温习功课,听惠慈大师讲些药理知识。这样的生活忙碌之余,又清闲自在的很,真妾的让他体会了一番何为岁月静好,何为处事安然。
直到这日,宋夫子来访。
宋夫子在莫青鸾去给莫磐退学的时候,就想来寺里拜访了。只不过冬日里潮湿寒冷,他老迈的身体受不住,小病了一场,再加年关日紧,诸事繁多,直到今日,才抽出时间来看看自己看好的学生。
有知客僧带领着宋夫子到了一处宽敞幽深的禅院。方转过一处拐角,就听见了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像是初学者所为。又见到一树开得正盛的腊梅,梅枝上还堆着未化的积雪,吸一口气就有冷香袭来。宋夫子忍不住赞叹:“好梅花!”
等随着知客僧进了一处院门,抬眼就看到有一玲珑可爱的小童,正裹着皮裘穿着棉衣跪坐在窗下案边练琴。案上有一香一琴,窗边有一瓶开的正好的腊梅插瓶,正是清香袅袅,琴韵悠然。
宋夫子心下了然,刚刚听到的叮叮咚咚的声音,想必就是这个小童的练琴声了。
宋夫子正在疑惑这个小童是谁?就见那小童抬起头,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正是他曾经的学生:莫磐。
莫磐今天下午的课业是练琴,除了有些冻手指,莫磐还是很喜欢对梅弹琴这样附庸风雅的事的。
正弹的起劲呢,抬眼一看,院门内站着一个人,居然是宋夫子。
一番问候之后,师生两个分宾主坐下。
宋夫子细看这禅房的摆设用度,内敛中带着奢华,对莫磐在这里的待遇心里有了数。他迟疑的开口问道:“你不再念书了吗?”
莫磐反问:“夫子怎会有此问?我还要参加科考,自然要继续念书的。”
宋夫子透过袅袅禅香,问他:“那你到底是何打算?怎的你母亲跟我说,你以后都不去我那里念书了?”
莫磐真是惊讶了:“怎么会?我从来没说过不再念书。不过是这两天我病了,暂且在惠慈大师这里调养身体而已,等来年开春,暖和些了,我自然是要继续到夫子学堂里念书的。”
宋夫子松了口气,忙道:“惠慈大师的医术是出了名的好,我的病就是他治好的,你的身体有他调养,必能痊愈。”又道:“即便你不去学堂里,你什么时候想要读书了,给我说一声,我也能教你。”
第14章
十四、夜话 下
莫磐一边琢磨着宋夫子话里的意思,一边对宋夫子道:“我现下也有每天读书,只不过读的时间少了,惠慈大师也能教我。”
宋夫子感兴趣道:“哦?你每天什么时候读书?都读些什么?”
莫磐道:“每天上午读大半个时辰,接着夫子先前教的读。”
宋夫子听说他每天连一个时辰的书都读不了,想说些什么,待看到学生娇弱幼小的样子,心下也是不忍,只道:“难为你了。”
莫磐不解,有什么好难为的?
就听宋夫子又道:“惠慈大师毕竟是方外之人,儒家经典治世之学还是要跟俗世老师学习的好。待你能下山了,不拘什么时候,你去我那里,我单独教你。”
莫磐迟疑道:“这不大好吧?太麻烦夫子了。”单独授课是弟子的待遇,可他并不想拜宋夫子为师。
宋夫子却觉着此法甚好,不容置疑道:“没什么不好的,也不麻烦,来,你现下读到哪里了?我来考考你。”
待到夕阳西下,莫磐才送走宋夫子。
他被宋夫子考了一下午,晚上就有些怏怏的提不起精神来。
原先莫磐病的厉害,不宜挪动,等他好些了,惠慈大师就让莫磐跟着他住,方便且放心。
莫磐住在哪里都行,不过,跟着惠慈大师住过几天后,他对惠慈大师的博学又有了新的认知。
晚上泡过药浴之后,他就躺在惠慈大师坚硬但温暖的炕上,盖着棉被,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惠慈大师收拾好浴桶,回来就见一小崽子正躺在他的被窝里伤春悲秋的叹气。
也不管他,只坐在桌旁,开始称量药材。
莫磐身体还小,有些药材的药性并不适合他,药材的计量也要随着他脉象的改变时时变化。所以他一般是两三天就换个药方,这样精细的调养方法实施起来麻烦的紧,惠慈大师却将此作为修行,再加上一股子养孩子的兴奋劲,每天都忙活的不亦乐乎!
莫磐见惠慈大师不理他,只好自己搭话:“大师,我拜您为师可好?”
惠慈大师手里一顿,问他:“怎么想起这茬来?”
莫磐道:“下午宋夫子来看我了,我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想收我为弟子呢。”
惠慈大师好奇了,说道:“他是怎么说的?”
莫磐将下午对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说道:“他说可以单独教我,不就是要收我做弟子的意思吗?”
惠慈大师道:“是你想多了,宋缺此人耿直之余心眼不足,又好为人师,他说单独教你就是趁你方便的时候到他那里听课学习的意思,并不是想收你做弟子。”
莫磐皱眉道:“是这样吗?”
惠慈大师道:“肯定是这样的,哪有你这样不能时时跟在老师身边学习的弟子。”
莫磐一咕噜翻了个身,趴在炕沿兴致勃勃的问惠慈大师:“您呢?我倒是时时在您身边跟着你学习,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是你的弟子了?”
惠慈大师哼笑道:“未曾拜师就称弟子,你这个便宜占的可不地道!”
莫磐道:“那你给我补个拜师礼,不就名副其实了吗?”
惠慈大师道:“补拜师礼?你是想剃度还是要带发修行?”
莫磐道:“佛家不是有俗家弟子吗?我可以做您的俗家大弟子。”
惠慈大师道:“俗家弟子一般都是占个名分,学些皮毛,你要只这点心气,也不用做我的俗家弟子,寺里的任何一位师兄师弟都能教你。”
莫磐不满道:“我自然要学大师您高深的本事,那些个皮毛有什么好学的?”
惠慈大师满意道:“这才像话!”
莫磐又转过话头:“那你是要收我为亲传弟子了?我娘肯定不愿意我剃度做和尚,不如我带发修行?”
惠慈大师不客气道:“想得美。”
莫磐不明白了:“为什么?”
惠慈大师老神在在的道:“你与我佛无缘。”
莫磐被口水呛了下:“你之前还说我们有缘呢?你不是又是哄我的吧?”他记得他们刚认识的那会,惠慈大师就说他们缘分匪浅。
惠慈大师叹道:“我是说你与我有缘,不是说你与佛有缘。”
莫磐皱眉:“有什么区别吗?”
惠慈大师眼神悠悠的看着他,道:“区别大了!”
莫磐被看的心下不自在,说道:“我没看出区别,你是佛陀,我与你有缘,不就是与佛有缘吗?”
惠慈大师只道:“我与你有缘,你与佛无缘,我能教你实在本事,却不能与你有师徒名分,你记住就行了,不需要弄得太明白。人啊,难得糊涂,分的太清未免徒生烦恼。”
莫磐虽然满心不愿,但他向来心里将惠慈大师看的急重,并不愿逼迫他说他不想说的话,现在惠慈大师不愿意告诉他其中缘由,他便只好听大师的话,只当‘难得糊涂’。
惠慈大师见莫磐蔫头耷脑的将自己埋在被子里,不由问他:“这么想拜我为师?”
莫磐闷声道:“是啊,你也知道我的身世,我见着你就像见着自己的父亲一样。我们既然做不了父子,可以做师徒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教我本事,我以后为你养老送终,多好!”
惠慈大师沉默了会,道:“我乃方外之人,且不缺人养老送终呢。”
莫磐道:“那不一样。”
惠慈大师将称好的药材用油纸包好,放在箱子里,盖上箱子盖,回到炕上躺好,闭眼问:“有什么不一样?”
莫磐一个猫身,如一尾游鱼一般滑溜的钻进惠慈大师的臂弯,抱着惠慈大师的腰身道:“就是不一样!当然不一样!”
惠慈大师摸了摸小孩的手脚,发现都是暖乎的,就轻声道:“睡吧。”
莫磐有点睡不着,他还有个存了很长时间的疑问,以前不敢问,现在却想问一问了:“大师,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若只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只要施舍些财物,平日里多看顾些就罢了。
惠慈大师对他如师如父如友,却是比师父更仁义,比父亲更慈爱,比朋友更周到。
这到底是是为什么呢?
惠慈大师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