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第223章
陆蒹葭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头顶的帐子发呆。
她又见着那个笑的明媚爽朗毫无半分忧愁的少年了,五年过去,当年那个飞来飞去潇洒不羁的小少年,居然要跟她的堂哥一样,要下场考试搏功名了!
等考完了试,他们家里就该给他说亲了。
今日她可瞧见了,莫家人亲戚真是多,她们认识的人家肯定更多,若是他能金榜题名,以他这样的少年英才,怕不是这京里的待嫁闺秀们任他挑选?
她就不一样了。她在襁褓中就失了母亲,父亲后来娶了继室,生了儿子之后,他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对自己这个拖油瓶女儿就视而不见不闻不问了。幸好,大伯一家还想着她这个侄女。大伯见父亲总是不给她找人家,就让堂兄带她上京,从新科士子中找个门当户对的亲事,算是他尽了陆家家主的责任了。
每当陆蒹葭觉着人生绝望的时候,大伯一家总是能再给她带来新的希望,就像当年那个突然飞到树上来上来解救她的少年一样。
当年......五年前相伴的那几个月,现在想来,已经是她十几年的人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了。
当年,她为了躲避继母给她安排的严苛的淑女课程,和教养嬷嬷的围追堵截,情急之下,她攀着树杈,爬上了一棵两丈多高的树,一直爬到树顶,等教养嬷嬷们走远了,她才发现,这树,爬上来容易,再爬下去,可就难了。
正在她急的要哭的时候,一个小少年的声音含着浓浓的笑意问道:“蒹葭妹妹,快别哭了,哥哥这就上来救你。”
她探头往下一看,见树下站了一个小少年,正是前几日她新嫂子的娘家兄弟,那个叫老虎的!
陆蒹葭哭道:“小哥哥,这树好高,我不是故意爬那么高的。”大人说过的,爬树的都不是好孩子,她陆蒹葭,可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呢。
小少年笑道:“我知道的,方才我都瞧见了,是有人追你你才爬这样高的。蒹葭妹妹,你不要乱动,小心摔下来,我这就上去了。”
陆蒹葭一听,会摔下去,立马不敢动了,她探着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树下的小少年,只见少年往后退了几步,一个起跳之后,就轻点树枝,飘飘悠悠的飞到了她眼前。
年方十岁,已经懂了好多的陆蒹葭喃喃道:“仙,仙女,不是,是仙人,我见到会飞的仙人了......”
小少年噗嗤一乐,捏捏她的面颊,让她醒神,笑道:“我可不是仙人,更不是仙女,这不过是些粗浅的轻身功法罢了。”
十岁的陆蒹葭蒙蒙点头。
他让她搂着他的脖子,她就照做,双手环着他的脖子。
他问她怕不怕?
她就摇摇头,说:不怕。
他说,这就下去了,你要是怕的话,可以闭上眼睛,等落地了再睁开眼睛。
她怎么可能要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可就看不到他带着她飞了!
于是,她就这样大睁着眼睛,看着小少年抱着她一跃而下,飞向了半空。
初冬的风,已经很冷硬了,吹在她的面上,她却觉着舒爽不已,觉着天地,从来没有这般的辽阔。
到了地上,好一会,她还在回味那种迎风飞翔的感觉。
小少年放开她,离她三步远,跟她约法三章:他方才抱着她,是为了在不惊动旁人让她受罚的情况下救她,情非得已,让她不要告诉别人。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说的呢?
现在想来,陆蒹葭的脸都还要忍不住的发红。
年仅十岁的小姑娘,还不大懂男女大防,只一门心思的想要再飞一次,于是,她凶巴巴的对小少年道:要我不说也可以,你再带着我飞一次,我就什么都不说。
小少年无奈了,只好又带着她飞了一次,飞了一次还不够,还得飞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当然还有第三次......
她已经不记得那天下午,他带着她一共飞了多少次了,她只知道,长了这么大,她一次那样的高兴和快乐。
后来怎么回去的,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她只知道,从此以后,她就每每借着去看新嫂子的名头,去客院里找兄弟两个玩。
她跟着他们掀石头,抓过冬的蛐蛐,跟着他们撒谷子,用箩筐盖找食的麻雀,跟着他们一起背书,一本《论语》,她比他们背的还要熟练,有一次,她还偷偷的换上猫儿的衣服,跟着他们出去套兔子,虽然回来被父亲狠狠的罚了一顿,但她从来都没后悔过。
直到两人离开,她的生活就好像慢慢退了色彩,重新变的灰蒙蒙起来,每天除了练规矩,就是学刺绣,学弹琴,学作画,背《女戒》,背《烈女传》,背德容言功,背家族谱系......
少年时的那点子欢乐慢慢酝酿成了一个不可言说的情绪......
陆蒹葭使劲摇摇头,将那点子不可言说的想法甩出自己的头脑,他值得更好的,而自己,什么都没有!
更何况,今日相见,彼此客气见礼,他恐怕已经忘记她了才是。
陆蒹葭翻个身,将自己的脸埋在软软的枕头里,慢慢的睡了过去。
总得要向前看的,明天,可又是崭新的一天呢。
家里有备考的学子,小孩子又多,总不能吵吵闹闹的,所以有的时候,怀宁郡主就约着王嫣她们,带着几个小孩子到公主府郡主府那边玩上一两日,两府离的不远,万事都便宜。
莫鱼尚且要帮着莫青鸾理事,陆蒹葭和林黛玉,偶尔加上一个陈莹,两个半人就成了看孩子的孩子王了。
至于说是两个半,因为林黛玉只能算半个,她年纪还小,还是被看的那一个呢。
王嫣的儿子章哥儿只比莲哥儿小三个月,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哥俩,很快就跑来跑去的玩到了一起去,林黛玉追不上他们,只能有些吃味的看着他们玩。
倒是甜姐儿跟云哥儿两个,虽然两个也相差的几个月,甜姐儿年岁更大一些,两个三岁的小娃娃都斯文的坐在一起,不是玩九连环,就是玩垒积木,林黛玉也能跟他们玩到一起去,但看看自己的年纪,只能哀叹着捡起绣花针,给云哥儿做荷包去了。
去年,因为莲哥儿的香包坏了,林黛玉答应再给他做一个,好不容易做好了,云哥儿也想要,林黛玉就打算给他做个结实一些的荷包,既能装东西,又不容易扯坏,很适合手上没个轻重的小孩子了。
陆蒹葭看的好笑的很,劝她道:“你若是想去玩,就去玩吧,荷包我来帮你做?”
林黛玉叹道:“不用了,你看他们玩的多好,未必想要多加一个我呢。”
陆蒹葭笑笑不再坚持。
做了一会子荷包,林黛玉就搁下手来,她见陆蒹葭在摆棋谱,就过去邀请道:“蒹葭姐姐,咱们一起下棋吧?”
陆蒹葭讶异:“你荷包做完了?”
陆蒹葭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想:不能够吧,这也才一刻钟的功夫,能做多少?
林黛玉一边跟她捡棋子,一边笑道:“做荷包不急的,我今日已经做了许久了,再做,眼睛该疼了。”
陆蒹葭哑然,林黛玉做荷包只是消遣,想做了,就扎上几针,不想做了,就撂开手去,她又想起了大嫂王嫣,这个也是对针线不甚上心的主儿。
倒是她,因为手里没闲钱,要给长辈平辈送礼物的时候,只能送针线,所以,她常年有做不完的针线,做了这么多,倒是少有为自己做的。
她想,等嫁人了就好了,他父亲再怎么无视她,为了面子,也总是要给她出嫁妆的,她也不多要,只要把她母亲的嫁妆给她就成了。
陆蒹葭带着侄子侄女回莫宅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正好出门的莫松。
莫松笑着拱手道:“蒹葭妹妹,你们这是回来了?”
陆蒹葭微微避开来,低头回道:“是。”心想,眼看天就要黑了,他这么晚还要出去做什么?
莫松顿了顿,笑道:“我在院子石头底下找到了一只猫完冬的蝈蝈,想着对街的李老汉家里编的好蝈蝈笼子,就想着趁天黑前去买一个回来。等装好了,我送给妹妹可好?”
陆蒹葭被他最后一句话惊了一下,接着脸色爆红,她六神无主的胡乱说了几句,就撇下他进门了,走了好一会,突然想起来她还有侄子侄女没带呢,又要转身回去找,结果一回头,就见侄子侄女的奶娘一人抱着一个,正跟在她身后呢。
陆蒹葭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侄子侄女没有丢,还好好好!
好个屁啊!!
莫老虎,莫老虎说那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石头下面的蝈蝈,什么编的好蝈蝈笼子?蝈蝈笼子,她也会编好吗?
不对,他跟她,说这些个做什么?!
莫松看着落荒而逃的姑娘,笑了笑,想了想,就又回了门,猜测着,他多久能收到一只蝈蝈笼子。若是他真能收到,那么,他就去禀明母亲,去跟陆家提亲。
不过,莫松注定要失望了,直到进考场前,他都没收到一只蝈蝈笼子。而那只被他从泥洞里巴拉出来,瘦的不成样子的蝈蝈,早就魂归黄泉了。
他这种等蝈蝈笼子的行为,还被胞弟笑话了好久,给他出了好几个追姑娘的主意。
但莫松仔细盘算了一下,觉着陆蒹葭是个庄重的姑娘,那些个帕子荷包信件的主意,恐怕不大适合她。
莫松打定主意,等这科无论能不能考中,他都要去问问她的心意,她若是愿意跟他一起走以后的路,他就娶她!
第224章
一场会试,牵动了不知多少人的心肠,莫磐尤其在意莫狸的身体,一连九天,越等到最后,已经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他不住的念叨着:“我可是跟他说了,他要是有任何的感觉不舒服,都要出来,不要逞强......”
“这两日倒春寒,夜里更冷的很,那点子衣裳,肯定不够他穿的,别再冻着了......”
“唉呀,已经是第八天了,该做的题都做完了吧?就不能提早出来吗?”
怀宁郡主:......
她还从未见过,盼望着兄弟快点出考场的兄长呢。
直到第九天,莫磐特意请了假,巴巴的等在考场外头,准备第一时间给莫狸施救。
可是,让他惊讶的是,莫狸是竖着,自己走出来的,反倒是另一个中年模样的考生,是横着出来的。
他见自家兄弟除了疲惫邋遢些,精神头还好,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人命关天,他就把自己带的大夫和马车借给了那个横着出来的中年考生了。
中年考生的家人感激不尽,特意问了恩人地址,好改日登门拜谢,也是要完璧归还马车的。
拜谢的话,莫磐自然是无所谓的,不过,自家的马车,还是要还回来的,便说了郡主府的地址。
跟着中年考生的下人忙记下地址,想再要说感激的话的时候,莫磐早就带着弟弟们走远了。
不过小半个月的功夫,会试成绩就出来了,莫磐同样是第一个知道成绩排名的人。
这回,众位同僚们是真心诚意的恭喜他了,那恭喜的眼神里,除了羡慕,还有隐隐的敬畏:莫家这是,一门三进士了啊!
众所周知,只要会试过了,殿试是不绰落贡生的,最不济,也能是个同进士。
而莫家兄弟,此科会试都考中了,尤其是莫狸,还是今科会元!
莫狸已经是解元和会元了,足以证明他的才学,这样的情况下,除非能出一个比他还要惊才绝艳的人,否则,此科状元非他莫属!
本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文人啊,更何况,他还这样年轻!
就是为了花团锦簇的标榜治世之功,庆和帝也不会轻易放过此等文治功夫的。
可以说,莫狸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状元郎了。
莫家眼见的喜气盈腮,不光是莫家兄弟中了,就连陆敬端和刘传业都考中了。
陆敬端的名次尤其靠前,莫松的名次比较靠后,刘传业的最靠后。
王玥告诫他们:“不要得意忘形,要沉得住气,没有走到最后一步,都不算成功。尤其是莫狸,在殿试唱名之前,你也只是一个会元,在会元走向状元的这条路上,每一步都可能是陷阱,你要戒骄戒躁,平心静气,好好准备殿试。在殿试前,你就不要出门了,饭食也要尤其注意。”
众人都答应下来。
王玥见刘传业似是有话要说,就让其他人退下,把他留下来单独问话。
刘传业的确有些决断上的难题:“先生,我的名次实在靠后,若无意外,殿试之后,恐怕会被点为同进士。先生,我不想要同进士,想要在等三年,三年之后再考,但是,我也不能确定,三年之后还会不会再有今年的运气,因此,很是难以抉择。”
王玥也为难了,考运之说,真的很难琢磨,毕竟,这世上多的是明明很有才学,写的文章也很能打,但偏偏就没有考运,只能与科考擦之交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