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可再可爱的花朵、再晴朗的天气,都讨好不了郡主糟糕的心情!
暖阁里进进出出着众多的侍女丫鬟,每个人手里都捧着华美的衣裳首饰,脸上也带着得体的微笑,可别说欢声笑语,就连脚步声都细不可闻。这些无一不表示了——这是训练有素的一群人!
怀宁郡主将刚换上的一件灿若烟霞的粉色衣裙一把扒下来仍在地上,还气不过的上前踩了两脚,泣声道:“嬷嬷,我不喜欢这件,这条裙子衬的我的脸色又黄又丑,难看死了,呜呜,宴会马上就开始了,我还没有裙子穿,肯定要被人笑死了!”
刚掉了一滴眼泪,又想起眼泪会把自己本就不大的眼睛变成金鱼眼,到时候就更不能看了。一想到别人会议论“怀宁郡主长了一双金鱼眼”,吓的她再也不敢掉一颗眼泪,她喊道:“碧荷,快拿煮鸡蛋来给我的眼睛消肿!”
碧荷是伴着郡主一起长大的侍女,郡主平日里穿什么戴什么都是她一手包办的。为着这次宴会,她前前后后忙活了小半个月,不仅准备了扬州城里现下时兴的所有衣裳首饰供郡主挑选,又怕郡主不喜欢,还额外的按照她平日里的穿衣喜好准备了好几套备选,将这宽敞的暖阁装的满满当当!
但是,这里面没有一件能让郡主满意的!
其实,郡主身份尊贵,她随着长公主殿下出席宴会,穿什么戴什么甚至梳什么样的发髻都是有规制的,能选的根本就不多,可是,谁让郡主心里装了人,想把自己打扮的美若天仙下凡尘呢?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们虽然从前天就开始试衣服搭配饰,但郡主本身的脸蛋身段在那摆着,太艳的郡主撑不起来,太素的有失郡主身份,太庄重的不符合宴会的性质,太家常的就更不能了!不艳不素清新雅致的也有,刚才那件粉色烟霞留仙裙就是!可是,那条裙子太过喧宾夺主了,衬的郡主就跟丫头偷穿了小姐的衣服似的,也怪不得郡主会恼!
碧荷正琢磨着粉色太嫩,或许宝蓝色会好一些,若外面再罩一层薄如蝉翼的细纱,可以让有些沉闷的宝蓝色透出朦胧的色彩,既活泼又庄重,想必郡主会喜欢……
她正转身去找,就听郡主喊她去拿水煮蛋要给眼睛消肿。郡主的吩咐当然是最重要的,她嘴里答应着,转脚就朝摆在屋子中间的案桌走去,可是,她忘了她手里拿着不止一条裙子,脚下也摆了数不清的箱子盒子,这一个转脚的功夫也不知道是裙子绊住了脚还是脚踩住了裙子,众人只听“哎呦”一声,就见一个衣裳架子扑腾着栽进了一个半人高的箱子里。
众人唬了一跳,就近的桃夭忙放下手里装钗环的盒子,上前将还在扑腾的衣裙扒开,露出发髻凌乱脸颊憋红正大口喘气的碧荷。
碧荷半卧在散乱的衣箱里,终于从黑暗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看着桃夭担心的脸,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吓了桃夭一大跳。
此时怀宁郡主也跨过满地的‘艰难险阻’来到碧荷面前,蹲身握住薄荷的手,连声安慰道:“不怕不怕啊,没事了没事了!”边说边要和众人把她拉出箱子。
碧荷就这样半卧在箱子里,也不管众人的拖拽,只拉着怀宁郡主的手哭道:“郡主,您别挑了!在那人面前,任他仙衣霓裳也算不得什么!他要是喜欢,郡主就是随便裹块布也是好的,他要是不喜欢,他要是不喜欢…”
来帮郡主掌眼穿戴的罗女官喝道:“你胡沁什么呢?!”
怀宁郡主却忍不住问:“他要是不喜欢呢?”
碧荷抹抹眼泪,并不怕罗女官,只哽咽道:“郡主您万金之躯,何必管他喜不喜欢?郡主,不应该是由他来讨您喜欢吗?咱们做这样多,他又不知道,郡主您这是何必呢!”
怀宁郡主沮丧的直起身体,幽幽道:“就是因为他不知道,我才想让他看到我最好的模样。”说罢,她又摸摸自己的脸,环视着满屋了狼藉,叹息道:“罢了,这几天也是难为你了,左右都是那样,你随便给我挑一件吧!”
罗女官一边吩咐众人把碧荷解救出来,一边扶着郡主坐到窗边,好让出地方给侍女收拾。
她看了一眼郡主恹恹的神色,开解道:“郡主,碧荷那丫头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华衣美饰只是点缀,正所谓各花入各眼,除非长成莫娘子那样的,否则,大家也就是梅兰竹菊各有千秋罢了,您实在不必担心。”
怀宁郡主并不是偏执之人,只不过因为她平日里鲜少有得不到之人、之物,如今有了少女心思,不免有些患得患失起来。刚才又哭又闹的发泄了一通,现下内心平静下来,也听的进罗女官的话。她不光听进去了,还自己发散了一下:就是有绝色之人来了,那人也会在她面前乖乖的泯然众人,绝不会有任何风头凌驾于她之上,这是她从小到大的经验之谈!
只是,到底不甘心!
她早就听罗女官说过她那天在莫宅的见闻,但她还是好奇的再一次问道:“莫夫人当真绝色佳人?”因她的小心思,即便背着人,她也尊称白衣之身的莫青鸾一声‘莫夫人’。
罗女官就按规矩称一声‘莫娘子’。
罗女官笑道:“您见了莫娘子就知道了,甭说这扬州城里年纪相当的妇人,就是那二八年华的少女,也鲜少有颜色胜过她的。”
怀宁郡主沉吟一会,突然道:“嬷嬷,你说,你说…”
罗女官望着怀宁郡主脸上突现的红霞,疑问道:“郡主想说什么?”
华宁郡主低声道:“你说,我要是跟…成了,以后会不会生个绝色的女儿?”说罢,还一脸兴奋的看着罗女官,等着她肯定的回答!
罗女官难得的无语凝噎,她失礼的咽了下口水,先是环视下周围,发现无人注意到这边,才小声道:“都说女随父,男随母,这样算来,将来,将来,将来小小姐定差不了。”
怀宁郡主满意的笑了,笼罩了她好几天的乌云刹那间烟消云散!
哼!别以为她不知道那些贵女小姐背后是怎么编排她的——无盐郡主!容貌是老天爷给的,此生她是改变不了了,但是!她可以生一个绝色无双的女儿嘛!
她在容貌上比不过她们,那就让她们的下一代比不过她的下一代,哼哼!总归都是她赢的!
现在,最紧要的是拿下她看中的人!
罗女官看着突然斗志昂扬的郡主,真怕她钻了牛角尖,正想着要规劝一二,碧荷那丫头就捧了一条宝蓝色的罗裙过来让郡主换上。
罗女官挑剔道:“郡主是及笄少女,穿不了这样沉闷的颜色。”
碧荷将这条宝蓝色的裙子递给服侍郡主换衣的小丫头,又从另一个小丫头手里接过一条轻若无物恍若青烟的透明轻纱,搭在那条宝蓝色裙子上,笑声道:“郡主请看?”
阳光透过清纱照在宝蓝色的衣裙上,恍若蒸腾起青色的云烟,风吹就散。
罗女官赞叹道:“好丫头,怨不得郡主喜欢你,这份心思当真难得!”
碧荷得意道:“这是我特特选了给郡主明年上巳节的时候穿的,光这一匹烟云纱翻遍整个江南都找不出一块一模一样的出来,保证郡主穿上就是独一份的!”又不甘心道:“原本这纱配上那块皇后娘娘赏赐的杏黄云锦最合郡主,穿在早春里就跟那刚刚绽放的迎春花似的,最是好看!现下的季节是穿不了那样明亮的颜色,勉强配这块宝蓝绸缎吧。好在这颜色符合郡主穿衣规制,总是出不了岔子的。”
怀宁郡主上前拉着碧荷的手,撒娇道:“好姐姐,离了你,我都不会穿衣了,可怎么办才好?”
碧荷哼声道:“可别甜言蜜语了,快去换了给我瞧瞧,可有要改的?一会公主可就要来催了。”
怀宁郡主连声道:“好,好,我这就去,这次定行的!”语毕人已隐在屏风后。
罗女官看着一时歹一时好的女孩子,摇摇头转身回禀公主去了。
华柔长公主听了罗女官的禀报,总算松了口气,对沈女官道:“你那侄女是个好的,改日你替我赏她。”
沈女官谦辞道:“服侍郡主是那丫头的分内之事,无功无禄的,怎好赏赐?”碧荷是她娘家侄女,她终身未嫁,碧荷这丫头就跟她自己的亲闺女似的。自家闺女被夸,她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也要谦虚些,不可得意忘形!
华柔长公主指指她,笑道:“能服侍的郡主高兴就是有功,我让你赏你就赏,怎的这许多的废话。”
沈女官也笑道:“公主非要赏,奴婢只好生受了!”
罗女官也在旁打趣道:“妹妹可是听错了,公主要赏的是碧荷那丫头,可不是你!”
沈女官笑眯眯道:“那丫头的体己都在我那,公主让我赏,我自然要挑我自己喜欢的赏,这跟公主赏我有什么区别?”
罗女官只做惊讶道:“你竟敢明目张胆的监守自盗!公主您快看呢…”
华柔长公主笑着看她们插科打诨,一时有内侍来报:“郡主来了!”
环佩叮当间,有一团青色云朵随风轻盈而来,扑到了华柔长公主的怀里,口呼:“祖母,宁儿来晚了。”
华柔长公主看着孙女干净的面颊和头上规制之外的三两只钗环,讶异道:“怎的没有装扮?”
怀宁郡主从长公主怀里飘出来,站在空地上转了一个圈,有珍珠、玛瑙、玉环、绒花做成的流苏环绕腰带一圈,身姿旋转间在如烟似云的清纱里若隐若现,美妙绝伦,怀宁郡主欢快道:“都在这里了。”
又回到长公主身边道:“我五官本就寡淡,再戴上那些个晃人眼的东西,更没人看见我了!我就让人打了络子,串上这些个珍宝,也不算堕了我郡主的名声了。”
长公主最听不得孙女说自己‘面容寡淡’,连忙夸赞道:“还是我家郡主会打扮,今日定将那些个闺秀们给比下去。”
怀宁郡主畅笑道:“我只要坐在这里,她们就已经被我比下去了,何须这些个外物?”
长公主就喜欢自家孙女这股子洒脱劲,不然,一个郡主长了这样一张脸,光羞就要羞死了,更别说养出一身华贵气度了。
怀宁这样就很好!她已经有了普天之下数一数二的尊贵身份,又何须向些外物低头?几年之后,待得容颜老去,谁还会在意那些虚幻的东西?!
第42章
等进了扬州城北门,马车驶上青石板道,路上肩挑手提、沿街叫卖的商贩就多了起来,随处可见采买游玩的男女老少,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展现着扬州城的繁华与热闹。待到了揽芳园所在的一条街,行人便由或轩阔或精美的车轿代替,衣着整洁的马夫、轿夫和训练有素的侍女仆从铺满了整条街,想来整个扬州城里数的上的人家都能在这条街上找到影子,华柔长公主府的煊赫可见一斑。
王、高、莫三家以王家马车打头、高家马车居中、莫家马车随后的顺序在此时显得有些拥挤的街道上慢慢移动着,待得前面的马车主人家被迎进园内,他家的马车驶离,他们三家才缓缓的驶到揽芳园大门前。
大门前早就有女官和内侍等待接引各府的女眷和小公子。
等马车停稳之后,众人聚在一起,以王母打头,当先朝大门走去,大门口的女官和内侍也同时迎了上来,接过各家送过来的帖子。
王家送上的是诰命夫人翠玉贴,高家送上的是莫磐曾经见过的青花贴,莫家送上的是莫青鸾的那张描金牡丹贴。
有一位内侍接过描金牡丹贴,上前对莫青鸾躬身行礼,请她先行,其他接了帖子的两位内侍也躬身避让。
莫磐眼尖的看到一个小内侍躲在大门后,看了他一眼之后,就转身朝园内跑去。
莫磐心下嘀咕:这人不是特意来看他的吧?他为了不打眼,下车前可是特意用围巾将半张脸都遮住了,穿的也寻常,那个小内侍不会认错人了吧?
站在莫磐身边的王阮也偏头看了莫磐一眼,显然他也注意到了那个跑远的小内侍。
莫青鸾看了看王母打头的王家和高母、钱母打头的高家,行至王母身前,揽着她的胳膊笑道:“姑母,咱们一起进去吧。”
王母笑着拿手指头点点她,也不管众人脸上或好奇或不自在的脸色,握着她的手当先进了揽芳园,其他人也不管什么顺序了,紧跟其后随着二人进入。
揽芳园是个占地广大的园林。进门当先是一条流动的宽有三米的活水河,河面上建有一座宽九米的石桥,过了石桥就是柳暗花明,各种花木假山楼阁随处可见,因着四时不同,处处又有不同的景致。此时白雪皑皑覆盖其上,在阳光的照耀下,远观似是到了天阙仙阁,美丽非常。
在侍人的引领下,众人沿着不见半点积雪的道路一路行至揽芳阁,一处接待宾客的大殿,华柔长公主就在此宴请众宾客。
揽芳阁的大殿是华柔长公主接手后重新按照公主的最高规格修建的,因着公主是女人,受朝拜的多为命妇,所以此处大殿除了壮阔之外还多了一丝清丽,帷幔屏风各安其位,处处可见体贴与便利。
因着今日的主宾是各府夫人小姐们,年轻的公子是附庸,所以,此时大殿上陪着长公主迎宾的客人的站位是各府夫人们带着小姐们站在前面,公子们站在他们后面相护。又因为是冬天,毕竟不是出行的好天气,所以今日赴宴的都是相对年轻的的夫人带着自家的公子小姐,即便有上了年纪的,那也是精神矍铄腿脚灵便的妇人,所以,大殿里并没有为宾客设座位。当然,也有受不住站立的宾客已经被迎进了偏殿休息,并不在大殿中。此时,大殿里的宾客有相识的就团团聚在一堆谈笑,原本不相识的也在客套的寒暄,虽然有长公主和郡主在,但气氛并不见拘束跟尴尬。
此时,华柔长公主正端坐在揽芳阁正殿宝座上接受往来妇人公子小姐们的参拜和奉承,脸上是一派尊贵的怡然之态,不见多么欢喜,也没有不耐烦,正是她做了一辈子公主练出来的最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左下首坐着怀宁郡主。以她为中心站满了争奇斗艳的妙龄少女。现下,她也端着郡主的派头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还不时的回应一句周围小姐们的话语,不见高傲,也不见热络,脸上是和华柔长公主如出一辙的笑容。
等王母带着莫青鸾和浩浩荡荡的众人走进大殿之后,原本热闹非凡的欢声笑语突然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下子安静下来,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原来,是莫青鸾解下了防寒的披风,露出她那如芙蓉出水似牡丹绽放的美丽脸庞。
莫磐挑了挑眉,放下了解围巾的手。这样做自然是失礼的,在这个大殿里,无论男女老少,没有一个遮掩面容的,但是,莫磐实在不想别人、尤其是一群女孩子对着他的脸指指点点——没错,此时大殿里最多的是各色年轻女孩——而且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被他母亲吸引,想来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他才对。
他顿了一下,抬眼迎向一道探究的目光。或许与他从小跟着惠慈大师修行有关,他对他人的视线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尤其是在众人视线被别人吸引的时候,此时这道专门射向他的视线就显得尤其的不同!
他对上了一双弯弯的初月!
想来是主人的眼睛不是那么大的原因,当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就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线,衬着长而卷的睫毛,像及了他曾经看到的漫画里少女开心笑的样子:同样弯成了两条线,就像月初挂在天空的月牙,可爱极了!
两辈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笑起来如此像漫画少女的女孩,翻新的记忆让他新奇的多看了这个女孩两眼,女孩脸颊红润,皮肤健康,穿戴华贵,此时正努力笑的矜持的穿过林立的众人直直的望着他:大胆而直接!
他收回视线。
莫磐已经发现了,这个大殿里只有坐着的两个人,一个正端坐在大殿中间的宝座上接受他们的参拜,是华柔长公主!另一个坐着的,就是正大喇喇的盯着他看的女孩,想来就是怀宁郡主了。只是,看样子这个在扬州城里炙手可热的郡主好像认识他?是了,他们曾经在今年书院入泮礼前见过的,只不过那时候女孩被众人围在中间,没让他看见脸,他却对那丛裙摆里的木芙蓉印象深刻。
女孩的视线并不炙热,但她本来就万众瞩目,别人很容易就通过她的视线注意到他,而他并不想引人注意。于是,他对女孩眨了眨眼,之后他侧了侧身,将自己的身影隐在了身形高大的王阮之后,确保女孩能看不到他。
希望女孩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女孩先是惊讶的撤掉了脸上的笑容,睁大了眼睛——果然,他想,这位郡主长了一双不大的单眼皮眼睛——然后似是明白过来什么,用精致绝美的团扇遮住笑的灿烂的脸庞,眼睛重新弯成了月牙。她收回视线,转而跟着众人看向人群的中心——他的母亲莫青鸾的身上。
莫磐心下松了一口气,郡主秀外慧中,果然懂他的意思。进而,他不由为自己的母亲担心起来:他的母亲今天是不是太过出风头了一些?
莫磐与众人一起参拜长公主。
有内侍高唱:“起!”
众人重新站起,恭敬的立着身体,不敢直视上座的贵人。
长公主的声音端庄而慈和,她对王母笑道:“老恭人,多年不见,您还是这样精神。”
长公主和王老夫人早就认识!
王母也笑道:“臣妇老喽,倒是公主,还是一样的貌美雍容!”
长公主笑声道:“老恭人还是这样风趣,要论貌美,本宫可不敢和您旁边的那位比。”声音里的欢快和热络透露了她故人相见的好心情,同时,将话题的重心放在了在场众人最关心的问题上:此女是谁?怎的从未听过、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