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口香
她便主动将待客的活计揽过来,也好让贾敏能少操些心。她是知府夫人,身份摆在那里,来贺喜的女眷们也没觉着怠慢了自己,倒也宾主尽欢。
陈夫人寻了个空隙来贾敏这边看看收拾的怎么样了,一会儿开宴,要把小黛玉抱出去给宾客们看看的。
贾敏这边已经收拾停当了,她正看陈莹跟莫鱼逗小黛玉玩儿呢。
莫鱼手里拎着一根七彩丝线拧成的细绳,绳的另一端系着一个拇指大小的玉葫芦,玉葫芦的肚子上浮现着淡淡青色,有如天边未散的云雾,又如丹青妙手随意勾勒出的一抹云烟,这葫芦玉质算不上极品,雕琢的却是妙趣横生,巧夺天工,显然是大家手笔。
小黛玉已经吃饱喝足,正是一天中劲头最足的时候。此时她眼珠子就不住的随着玉葫芦的摆动转动,小手也不住的去够小葫芦,三五次的总能得手一次,一得手了就咿咿呀呀的说着旁人听不懂的婴儿语,显然玩的很开心。
两位小姑娘也对小黛玉爱不释手,跟她一来一往的玩的很是投入。
陈夫人上前一看,不住的赞叹道:“这孩子生的真漂亮,瞧这眼珠子,多么灵动,妹妹有福了。”她活了这么些年,真是头一次见这样有灵气的孩子,才刚满月,就这样玉雪可爱。可惜,就是身子弱了些,生下来就得吃药,只盼她长大一些就好了,以后也不用再受这份苦。
贾敏在旁笑道:“一个丫头罢了,哪里就有福了?”她嘴上说着嫌弃的话,面上眼中却逸散出浓浓的宠爱,显然是在自谦呢。
陈夫人好笑的拍拍她的手,笑着打趣道:“你呀,心里怕不是偷着乐呢?且等上个十几年,你这府里的门槛怕不是要被媒人踏平了?就怕你倒时候挑花了眼,不知道是选个王孙公子做女婿好,还是选个状元探花儿做女婿好?”
贾敏不依道:“姐姐惯会说玩笑话逗我,哪里就这样轻狂了?”说罢,她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显然,也是想到了十多年后自家有女百家求的样子,很是满意。
一时管家娘子林缘家的来报,宾客们都等着了,请太太跟陈太太带着姐儿去前面见客。
一时间,大丫鬟锦绣上来服侍着贾敏起身,奶娘王氏要抱着黛玉一起。
只是,黛玉却抓着玉葫芦不放,王氏伸手要去掰黛玉的小手,被莫鱼拍了回去,她不悦道:“妹妹这样娇嫩,你怎么能去掰她呢?”说罢,就把彩绳系在襁褓的一角,玉葫芦仍旧在黛玉的手中,她轻轻拍着黛玉的小身子,对她甜甜道:“妹妹喜欢就送给妹妹吧,姐姐家里还有呢。”说罢,才拉着陈莹让开来,示意王氏去抱黛玉。
贾敏在旁看的清楚,她看了奶娘王氏一眼,也没说什么,却把王氏吓的腿都哆嗦了,陈夫人在旁看的直皱眉头,她上前道:“行了,你跟着就是了,我来抱。”
说罢,就熟练的抱起小黛玉,一边轻轻摇晃着哄她,一边逗弄她:“伯娘来抱咱们的小玉儿,带咱们的小玉儿去见官老爷喽,咱们的小玉儿将来也要做个诰命夫人哦~~”
黛玉也给面子的咿咿呀呀的附和她,到了陌生人怀里也不见哭闹,显见是个好性儿的。
贾敏笑道:“还是姐姐会带孩子,你不知道,这丫头娇的很,一个不顺心就要闹上一闹的。”
陈夫人一边抱着小黛玉走一边对贾敏道:“你别瞧着孩子小就以为她不知事,是好是歹,她可清楚着呢,我跟你说,这养孩子......”
说起养孩子,陈夫人话就多了,她说了一路,贾敏就听了一路,只恨不能拿笔把她的话都记下来,往后也好对着行事,显然是很信重依赖陈夫人了。
这场轰轰烈烈的满月宴至晚方散,陈世兴夫妇是最后一个走的。
贾敏挽着着陈夫人的胳膊将她送至二门外,不舍道:“姐姐常来看看我,我一个人带孩子手忙脚乱的,也没个人去请教,姐姐常来,也好教教我。”
陈夫人笑道:“你府里的这些管事娘子和老嬷嬷们都是生养过的,你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问她们,岂不比去找我便宜?”
贾敏沉默不语,有些忧愁的低下头去,倒看的陈夫人有些不忍起来。
对林家的这些个是是非非,陈夫人自是一清二楚。要她说,贾敏是个好的,公府贵女,天资仙容,知礼识趣,难得的是性子好,没有那些腻腻歪歪的矫情劲,不仅能跟她这个粗鄙的妇人说的上话,还能处处让着她,真心待她。
就是要强了些。
笑话,她们这样的诰命夫人,又有哪个不要强了?要她说,为了能坐稳内宅一把手的位子,不要强的,可能都不知道被人遗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不要强,哪里能撑起掌家娘子的派头来?
所以,贾敏要强,陈夫人只有更敬重她的。
她一路跟着陈世兴从翰林娘子做到县令娘子,再到如今的知府夫人,蒙朝廷封赐诰命,这些年来,形形色色的夫人娘子小姐们她见了不知多少,真是少有贾敏这样的出身,又有这样的性子跟这样教养的女人,她想,她要是个男人,也难不喜欢她。
只是,纵使贾敏千般好万般好,成亲这么多年才得了一个姐儿,到底命苦一些。
还有那些搬弄是非糊弄人的刁奴,唉,再好的一锅汤,也经不住一粒老鼠屎的糟蹋呢!
此时,她忍不住劝贾敏道:“妹妹,你别嫌我说话直。你也知道,我跟老陈,还有如海是一道儿长大的,以前也没少登林家的门,林家的家风是什么样儿,姐姐我还是知道些的,不说其他,在养育姐儿上,林府的这些个老人只有更上心,再没有轻慢的。你娘家的那些个奴才,她们犯了那样胆大包天的事,难道你还敢用她们?你敢把姐儿交给她们?如海只是把她们送到庄子上改过,而不是乱棍打死,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儿上了,你可千万别为着那些个腌臜货跟如海离了心!我跟老陈都明白如海的心思,他呀,还是想要嫡子的,你呢,就放宽心,也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将养身体,等日后诞下嫡子,你只管端坐,看哪个不服你?”
还有一句她没说,人莫家那边,眼看就起来了,怕是还看不上这边呢。
贾敏不由垂下泪来,她抽噎道:“道理我都懂,夫妻多年,我又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只是,我恐怕是没那个命了。姐姐,你说,莫姐姐怎的就那样命好,说生就生,还个个都是小子?”
陈夫人噗嗤一笑,拿帕子给她拭去颊边泪水,对她道:“这话要是让她听了去,她怕是要问上你一问,她是家道败亡了命好,还是卖身葬母命好,还是差点死在产床上命好?这人啊,都是苦虫,不打不成,她要是不挣扎着活命,不多想着自己些,也没有今天呢?你也一样,多为自己想想,你只想着别人,又有谁来替你受这份孤苦呢?”
贾敏若有所悟,她见天色实在不早了,也就不再拉着陈夫人说话,只道:“姐姐的话我都记住了。只是,还有一事,我,我想谢谢莫姐姐的救命之恩,又怕见了尴尬,还要劳累姐姐代我跟她道声谢,礼...我就不备了。”
陈夫人爽快道:“嗨,小事儿,交给我了,眼看要起风了,你快回去吧,记住,一定要坐满双月子再出来啊!”
贾敏笑着点点头,转身扶着锦绣的胳膊回房了。
不是她不想送到大门外,她现在,实在是,有些坚持不住了。
第91章
在回家的马车上,陈世兴忍不住问自家夫人:“你跟弟妹说什么呢?”有什么话不能在屋里坐着说,非得站在门口腻歪。
陈夫人懒懒的靠着马车壁,笑着对陈世兴道:“怎的,我们女人家说话,你也要问?”
陈世兴忙道:“哪里是要管你,我不是怕你受委屈吗?我可是看见了,贾氏还掉眼泪了呢,让旁人看了,怕不是得误会你把她说哭了?”
陈夫人讶异道:“你说的旁人不会是如海吧?呵,那你可是多心了,如海岂是那等是非不分的人?说不得,他还要感谢我呢?”
陈世兴感叹道:“他就是分的太清了,才把自己弄的两难境地。”
陈夫人嗤笑道:“呵呵,这可真是你们男人能说的话!他要不是自己贪心,哪里有什么两难之地?两边都想要,两边都想好,他怎么不去问问这两边,要不要顺他的意呢?唉,你们啊,枉做了这么多年的官老爷,连齐大非偶的道理都不懂,还把自己当香饽饽呢?”
陈世兴不理自家娘子的嘲讽,只道:“唉,如海也是难。贾公在的时候,可是把他当亲儿子带的,要不,他一个身单力薄的读书人几时才能出头呢?不说他,就是咱们也跟着沾光呢,你可还记得那年我被污差点下了大狱的事?”
陈夫人心有余悸道:“怎么不记得?这辈子我都忘不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受难,也是再一次重新认识了人世间的险恶。
那一年,林如海刚被点为新科探花,又被当时的荣国公看上,选为东床快婿,风头一时无俩,他们两口子自然是只有为他高兴的份。陈世兴科考比林如海早了一届,在翰林院呆了三年,正是散馆谋外放的时候,他们夫妻想着外放以后,双方恐怕几年都见不着面,走的难免近了些。也不知是碍了谁的眼,一个恃才傲物藐视天恩的帽子从天而降,差点就将陈世兴打入尘埃。还是林如海挺身而出,力排众议,还原真相,为陈世兴洗清罪名,顺利外放。
当年林如海只是一个有点才学的弱书生,他是怎么力排的众议?又是怎么还原的真相?要不是他身后站着贾代善,又得了他的默许,得了他的帮手,恐怕京城衙门朝哪开林如海都摸不清吧?
那是他们走出书院进入官场之后对权势最直观的冲击与感受!心惊肉跳之余,又心潮澎湃,那是手握权势之后可以予取予求的畏惧与兴奋,是面对世间艰险与恶意最坚固的铠甲,也是最锋利的宝剑,更是,他们此生奋斗的目标!
陈世兴道:“所以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对贾家,如海那是能忍则忍。说实话,他能在弟妹妊娠期间狠下心来将弟妹身边的奴仆都换一遍,已经是很有魄力了。大侄女生的这样艰难,未必就没有这方面的原因,你还要他怎么着呢?林如海既承了贾公近一半的好处,他如今就得承贾家一半的责任,否则,不说外界对他风评如何,就单以他的为人来看,他自己就过不去自己良心这一关。”
陈夫人皱眉道:“要是那贾家是个好的倒了罢了,可他们家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你也看到了。如今他们家,不比贾公在的时候有所约束了,难道如海要忍他们一辈子不成?这还有没有个尽头了?”
陈世兴笑的意味深长,道:“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的消磨呢?你且看着罢,你真当如海好欺负呢?他要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他能坐稳巡盐御史的位子?如今他任期将满一年,朝廷却迟迟没有点新御史的消息,说不得他要连任呢?呵呵,恐怕要让这两淮的盐贩子们失望了。还有,他在这里轰轰烈烈的折腾了一年,都还活的好好的,还越活越滋润,也有贾公余荫犹存的缘故呢。贾公啊,一代英豪,皇恩浩荡,这贾家,一时半会的且招惹不得呢!”
陈夫人长舒一口气,道:“罢了,你们男人在外面挣前程,只苦了咱们这些后院的女人了。”
陈世兴想笑,又不敢在夫人面前放肆,只好又憋了回去,倒把自己整的怪模怪样的。
陈夫人给他翻了大大一个白眼,没好气道:“想说什么就说,我难道要缝了你的嘴不成?”
陈世兴哈哈道:“我就是觉着吧,娘子有些偏心眼,跟咱们亲厚的可是如海,可你这心怎么净偏帮那两位女中豪杰呢?这两位女子,一个看着孤苦却能将如海耍的团团转,如海还不能把她怎么着,一个呢,家世显赫到如海忍气吞声的地步,怎么,你还觉着她们苦呢?我看,明明更苦的是如海吧?”
陈夫人:......
看来,再亲厚的夫妻也有鸡同鸭讲的时候,这男人,始终是看不到女人的苦的!
被老友同情的林如海却是洗去了浑身的疲惫,一身清爽的去看自己的女儿。
此时,小黛玉就睡在贾敏床边的摇篮里,林如海进屋的时候,贾敏正一脸温柔的看着女儿的睡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如海上前揽住她的肩膀,嗅着她发间的馨香,轻声问她:“可是吃过药了?怎的没躺着休息?我下午见你面色发白,今日可是累着了?”
贾敏轻轻摇头,同样轻声道:“有海棠姐姐帮我呢,我只去宴上露了一面,其他的就在房里看着孩子们玩笑,哪里就累着了?”
林如海笑笑,跟贾敏一起去看女儿。
这是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他是怎么都看不够的,只是:“孩子手里怎么还攥着东西?”细看好似一个玉质玩物,刚好被她攥在手里。
贾敏笑道:“是莫小姐送的。怎么都哄不下来,显见的咱们玉儿是很喜欢的,莫小姐就送给了她。”
莫小姐?莫鱼?
他心里一跳,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下贾敏的脸色,没有半点波动,好似这位莫鱼小姐只是寻常的官家小姐一样。
他伸手去挠挠女儿的小手,在她手指松动的时候拎着线绳将东西拽了出来,他见小女孩儿只是蹬了蹬腿儿歪了歪脑袋继续睡的香甜,没有醒过来才放心的低头去看他拿过来的东西,是一个拇指大小的玉质小葫芦。
他在灯光下仔细打量这个小葫芦,越看越熟悉。忽然,灵光一闪,他想起来了,去年,也是这个时候,他只身跑去参加莫磐地生日宴。那天,他就见到三个被罚打屁股的小孩身上一人一个玉质小葫芦,就跟这个一模一样,而他手里的这个,就是那位莫小姐的。
贾敏见林如海面上有恍然之色,好奇问他:“这个小葫芦有什么来头吗?”
林如海看了看她,也不隐瞒,直接道:“这葫芦恐怕意义非凡,他们家孩子一人一个,都是一模一样的,想来是家里大人特意寻来给孩子们的。”有的人家有这样的风气,要给自家子弟配上相同或相似的物件带在身上,充作信物,这样,别家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家人,恐怕,这个小玉葫芦就充当了这个功能。
他们家?
贾敏恍然,对林如海的意思,她自然是明白的,不过:“那位莫鱼小姐说她家里还有呢,想来也是寻常吧?”
她接过小葫芦仔细端详,评价道:“上等和田暖玉,难得的是雕琢自然,毫无匠气,确是百里挑一的上品,要是还有三个一模一样的,品级可再升一等。”
说到这里,她心中有些重视了。
寻常雕琢大家偶尔巧合出单个孤品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要是出一套珍品,就要有些难度了,更何况是一套一模一样的,不仅对玉料有要求,对雕琢手法要求更是高。
原本,她只当这小葫芦只是一个小女孩的寻常玩物,虽然难得,但似苏、莫、林他们这样的人家,这样难得的玩物并不少见,因此,她只想着等明儿个给陈家回谢礼的时候,多给两个小姑娘加上一些也就是了。现下再看,怕是得再加上一层才是。
但是:“如果真像老爷说的这样不同寻常,可是要还回去?”
莫鱼小姐才七八岁的年纪,她人小,或许不明白这里面的意义,他们大人却是不能打马虎眼的。
林如海想了一下,却是问她,道:“你想留下来吗?给咱们的玉儿带着。”
贾敏:......
她可没天真到以为林如海说的给玉儿带着的意思是让她作为众多的玩物之一,想起来的时候就带一下,想不起来的时候就压箱底了事。
他是想玉儿常年累月的随身带着呢,呵呵!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林如海道:“老爷要是坚持,那就带着,左右咱们玉儿不亏。”
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呵呵,她的玉儿可是赚大发了!!贾敏心中不无讽刺的想。
林如海脸上一红,他笑道:“你真是这样想的?你子心里就没有芥蒂?你要是怨念为夫,为夫给你打上几拳如何?”
贾敏哼笑一声,也不理他,只别过头去看女儿睡觉。
林如海被臊了个没脸,也不恼,只把小葫芦重新塞到女儿小手中,看她重新握紧了,便笑着对贾敏道:“不早了,你也快些歇息,我就在外间,有什么事就叫我,嗯?”
贾敏点点头,也不看他,只挥挥手让他出去吧。
林如海再看一眼女儿之后,就转身去了外间,自己歇息不提。
贾敏吃吃的望着女儿安睡的容颜,心想,怎么会没有芥蒂?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不止一次想过三个孩子的事,越想,越觉着遗憾。
她对孩子们没意见,只是,她只要一想起此事,心里就止不住的难堪跟羞辱,就像是上天对自己的蔑视跟嘲笑一般。
以及,心中隐秘的奢望:要是,三个孩子都是她的该多好!
第9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