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衾寒月暖
“事情分轻重缓急,这难道还要我来教你吗?你这个北镇抚使能做就做,不能做就赶紧腾出位子来,有的是人能做!”
“此案是老千岁亲自交代的,指挥使大人。”
仇斌这下又不吭声了,他虽然是名义上的锦衣卫指挥使,但锦衣卫如今身居要职者,大多是老千岁一手培养的心腹,若不是老千岁为了避嫌,自请辞去,还轮不上他做这个指挥使。
“一桩寻常的强夺财物案,如何会惊动老千岁?”
“苦主入京状告无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回京的老千岁,老千岁也是无意中听见他们的冤屈,顺手就把这案子要属下亲自去办。说来,此案还涉及荣国府呢。”
“荣国府,贾家?查的好!人抓了没有?若是人手不够,尽管跟我说。”
仇斌之所以如此痛恨贾家,全因先前他弟弟仇都尉唯一的儿子被一个叫冯紫英的打伤,后来伤势过重,瘸了一条腿。
就因为他同荣国府还有薛家的少爷们交好,贾史薛王四大家族又彼此勾连,势力强横,迫于对他们的忌惮,至今不能叫那冯紫英偿命。
“荣国府倒是撇得一干二净,只抓了个中间替贾家办事的,叫贾雨村。此人前些日子,还携带匕首报复,险些伤了老千岁最看重的林小公子。这几日属下一边得盯着大理寺那边赶紧处置了那贾雨村,一边还得替老千岁搜罗些哄孩子的新鲜玩意儿,着实分身乏术。”
如此一来,仇斌倒没办法把定国公的案子交给他了,心中暗骂卢云澜实在狡猾。
“老千岁管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呢。”仇斌忍不住阴阳了一句。
“可不是,对了,指挥使大人,属下还想提醒您一句,那位油盐不进的定国公,似乎也对林小公子很关照,大人若是拿着关于林小公子的消息去登门拜访,定国公或许就会见大人您了。”
卢云澜能坐稳北镇抚使这把交椅,可不单单只因为他狠辣,在交际处世方面,他也十分老到。
“是吗?我这就去试试,你先去忙你的吧。”仇斌这就算是承了他的好,不再刁难他。
“属下告退。”
从仇斌那儿离开之后,卢云澜优哉游哉去逛街去了,正如他方才所言,大张旗鼓地搜罗了好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然后带着它们上了马车,却并没有去林府,而是去了六部办差的地界。
正会儿正是官员们下值的时辰,从衙门出来的人都忍不住把目光落在站立在街道中间的卢云澜。
官员们都知道锦衣卫是皇帝用来监视他们的鹰犬,如今人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站在这里,谁能不慌,生怕是来抓自己的,看卢云澜的眼神既痛恨又畏惧,都避着他走。
卢云澜也不在意他们,只不过几位阁老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主动笑着上前,同他们打了个招呼。
“几位阁老辛苦了,这是要回府去了吧。”
几位老狐狸平日里怎么痛骂锦衣卫的都有,但当着人家的面,一个个的都和气得很。
“可不是,到了下衙的时辰了,我们几个年纪大了,比不得他们年轻人,得回去休息喽。不知卢大人到咱们六部衙门来,所为何事?”问话的是工部尚书杜阁老,他平日存在感最小,不过次次直击重点。
“哦,倒也不是什么正事,只是替老千岁,给户部郎中林如海林大人家的小公子,送些小玩意儿罢了,几位阁老请便,不必管我,我在这儿等着林郎中出来就是。”
老狐狸们顿时心思活络起来,只不过谁也没有表现出来。
“好好好,那老夫就先行一步了。”
“老夫也告辞了诸位。”
几位阁老道别后,各自登上自家的马车离去。
六部衙门的小吏虽然出身不高,但个个都机灵得很,有人听见卢云澜方才同阁老们的对话,立马跑去告知林如海。
本打算今晚挑灯夜战的林如海从小吏口中得知此事,迅速起身来到大门口。
果不其然,正巧见这位令朝中官员畏惧三分的北镇抚使姿态松弛地倚靠着一边的大门站着,众人视他如洪水猛兽,愣是贴着另一边大门进出,中间那么大的空间,愣是无人走,画面着实诙谐。
“让卢大人久等了。”
卢云澜听见他的声音之后,缓缓站直,勾起嘴角。
“林大人可真是国之栋梁,为了国务废寝忘食,本官下次见了圣上,定要替大人美言一番。”
“让卢大人见笑了,不过是林某愚笨,不得已比诸位同僚多花些时间,才能赶上大家的进度罢了。”林如海可不想为了表现自己的勤奋,成为众矢之的。
二人虽然只是寻常的寒暄,但因为言笑晏晏的另一方是卢云澜,使得众人频频侧目。
次日起,林如海就发现,从前刻意冷脸拖延刁难他的人,竟然转变了态度,变得积极热情起来。
回到家里之后,林如海同妻子杨妗妗说起此事。
还自嘲:“别人都是倚靠着父辈的荫蔽,我虽然父母早逝,但如今却享受着孩子带来的庇护,实在是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第70章
待林如海顺利完成年末统报,终于能歇一口气。
不过在百官封印之前,皇帝突然降下一道圣旨,擢升原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为九省都检点,还要他奉旨出都巡边。
而原本镇守边疆的定国公,却还陷在刺杀案件中未能脱身。
朝堂的目光乍然都被这二人吸引,纷纷猜测。
因谢家二子陪同静淑长公主之子冬猎得了头新鲜的鹿,谢林两家年前私下便小聚了一回。
对于最近王薛二人之事,谢临风私下揣测道:“莫不是圣上有意要让王子腾取代薛远?”
“不可能,王子腾虽是武官,但并未真正同鞑靼或者瓦剌交战过,圣上不会放心把边防交到他手中的。即便要替换薛远,也只会从有经验的将领中选取。”林如海自诩还是多少了解一些上头那位帝王的,更敢肯定他并非昏聩之君。
“那圣上此意又是为何?为兄只觉得自己如今是愈发看不透当今的想法了,许是真的老了。”谢临风摇头自嘲。
“兄长切不可妄自菲薄,我等正值盛年,孩子们还未长成,无法撑起门楣,自然该多为自己,也是为他们,奋力拼搏,更进一步才是。”
说罢,他还给谢临风这位老大哥亲自夹了一块烤好的鹿肉,充分鼓励对方。
看着自己盘子里的鹿肉,谢临风动筷送入口中。
许是鹿肉实在大补,他吃下去之后,身子也变得火热了些。
“如海所言极是,方才是为兄一时颓废了。”
“不瞒兄长说,今年发生了许多事,若非这些事情造成的压力和刺激,如海也同兄长一般想法。正因家中屡屡遇事,如海才更想拼一拼,尽量往上走一走,倘若如海的官位足够高,手中握有的权势足够强,他人便不敢肆意欺辱家中亲眷,他们便能过得更舒心自在些。”
最后这两句话,林如海是望着妻子儿女们说的。
烤肉这样烟熏火燎的,两位夫人自是不会靠近,隔着窗户便能看见,二人坐在屋子里,正靠在一起说笑,虽听不见她们谈话的内容,但观二人脸上的笑意,便知她们此刻的愉悦轻松。
至于谢林两家的孩子,加上林轩,如今总共是六个,大的四个在投壶,小的两个在旁边追着打闹。
谢家二公子清柏一投不中,发泄怒气道:“清竹!你能不能别在这儿转来转去的,都影响我的发挥了。”
谢清竹朝他二哥做了个鬼脸。
“二哥自己技艺不精,反赖到我的头上,那大哥、玉儿姐姐还有轩哥哥他们三个怎么就都投中了呢?羞羞羞!”
“好你个谢清竹,竟敢笑话我,看我不抓着你,好好收拾你一顿,你给我站住!有本事别跑!”说罢,谢清柏就追着他满院子跑。
“二哥恼羞成怒了,我说的不过是实话而已,况且我又不傻,不跑站着挨打吗?二哥有本事就来抓我呀!”谢清竹回头挑衅。
林轩见状,担心球球被他们撞倒,手疾眼快将他捞到自己的怀里禁锢住。
“清竹哥哥小心!要被清柏哥哥抓到了!”球球虽然没办法跟着一起跑,不过还是兴致勃勃地充当起小伙伴的侦查员,时刻提醒他。
过了一会儿又兼任啦啦队,为他呐喊鼓舞。
“清竹哥哥快跑,跑得再快一点!清竹哥哥好棒啊,清柏哥哥根本追不上!好厉害!”
黛玉无奈摇头,取了块点心塞到他的嘴里。
“好了,吃块点心歇一歇吧,你倒比他们两个还激动,嗓子都要喊破了。”
球球嘿嘿一笑,乖乖拿着姐姐给的点心啃着,只不过眼睛还是紧盯着院中的战况。
谢家的大公子谢清松习以为常,对林家的三姐弟说:“叫你们见笑了,他们俩自幼便不对付,三五日便要打一架,连我爹都劝不住,非得各自挨一顿板子才收敛,随他们去闹吧。”
话头一转,谢清松又笑看着黛玉说:“对了,才叫厨房制了鹿血酒,听娘说,妹妹身子不大好,这鹿血酒最能滋补,于女子,又能养颜,妹妹喝些,正好也暖暖身子。”
林轩顿时警惕地看了这位谢大公子一眼,果不其然,发现他看黛玉的眼神有种莫名的熟悉。
忐忑又难掩倾心,少年慕艾,自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其实有心之人,一眼就能看穿。
“好啊,我从医书上倒是看见过,鹿血酒补虚弱,理血脉,散寒邪,止疼痛。只是鹿肉已十分难得,取新鲜的鹿血更是不易,今日倒是托了大哥哥的福了。”
黛玉与他们也算是熟识了,先前苏夫人回娘家照顾苏老爷子的那段时日,她过来帮着打理府上事务,两位兄长都从旁协助了不少,是以说话也很自然。
不等谢清松再接话,不知何时跑回来的谢清柏插话。
“妹妹怎的只谢他一个?我也是出了力的,若非我先射中了它的后腿,大哥哪儿能追上它,再射中它的喉咙呢?”
“是,那我再谢过二哥哥就是了。”黛玉笑着起身,朝他福了一礼。
谢清柏面颊通红,挠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不敢直视她那双笑意盈盈的含情目。
支支吾吾地说:“这头鹿本就是为妹、呃,为美餐一顿所猎,妹妹千万别客气,待会儿再带一壶回去慢慢喝。”
“……好。”
作为女儿家,黛玉自是要比男孩儿们开窍早的,再加上她生性敏感,谢清柏的种种表现实在是过于明显了,这下她也有些羞涩不自在了。
这一幕却深深地刺痛了林轩的双眼,他的双唇又抿成了一道直线。
“姐姐,球球的后辈有些汗湿,不如姐姐带他到屋子里,给他换身干净的吧。”
“嗯,交给我吧。”黛玉也觉得再坐在这儿有些不恰当,甚至感激林轩替她解围。
吃着点心的球球被哥哥交给了姐姐带走,离开之后,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只觉得留在原地的三位哥哥们,气氛有些不对,他们该不会打起来吧?
“球球,你干什么呢?”黛玉见他驻足扭头,也跟着回了一下头。
却发现廊下的三位少年郎都同时对着她一笑。
三个人的笑又各有不同,谢清松的笑,是温和守礼的浅笑,谢清柏的笑,是肆意张扬的笑,林轩的笑,是隐忍又小心翼翼地笑。
“姐姐,为什么你回头的时候,哥哥们都对你笑了,但是我回头的时候,他们却没有对着我笑呢?”
“因为……”黛玉双颊烧得火热,她一刹那全都明白了,只是这样被人爱慕的事,实在无法对着幼弟说出口。
“因为他们生性爱笑吧。”
“啊?”球球歪了一下小脑袋,头一次这么明显地感觉到姐姐在哄骗小孩儿。
等姐弟二人进了屋内,杨妗妗亲自领着球球到里间,给他换衣裳。
小家伙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问她:“娘亲,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杨妗妗很配合,也用很小的声音同他说话。
“为什么大哥哥、二哥哥还有我们自己家的哥哥,这三个哥哥都爱对着姐姐笑呢?”
“这个……”杨妗妗以前还真的没注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