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浪本浪
“天哪,出什么事了?”莫莉吓得脸色发白,她踉踉跄跄走了两步,突然脚下一软,跪倒在佩里身旁,抖着手想要推一把,却连挨都不敢挨一下,只好连声发问,“你怎么样啦,感觉哪儿不好受?”
佩里“吃力”地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呻吟道:“莫非我临死之际出现了幻觉,居然看到了莫莉?噢,有这种幻觉也挺好,能够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看到熟悉的人,多少也是一种安慰。”
莫莉吓出了哭腔:“不是幻觉呐,佩里,不是幻觉,求求你快点好起来吧——我求求你!”
佩里努力分辨了一会儿,似乎神志已经错乱得分辨不清真实与幻觉,他用惨淡的语气说:“对不住,我实在分辨不出到底是不是幻觉,刚想着在咽气之前能够再看你一眼就好了,下一秒你就出现在了我面前——哪有那么巧的事呢?假设你当真是莫莉本人,就请握一握我的手吧,握一握手我就知道了,因为幻觉是冰冷的,真实的手却是暖和的。”
莫莉握住了他的手,崩溃地放声大哭,她也觉得佩里多半活不成了。
伤心的痛哭使佩里有一种自己是个了不起的重要人物的感觉,在这个世上,有人为自己真心实意的流眼泪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他露出一点微弱的笑容,“莫莉,真的是你。你的手可真暖和,像太阳一样,暖洋洋的。这双手给了我不少帮助,并不因为我们曾经有过节而记恨,反而在我落难的时候给予关怀——多好的心肠,真遗憾没有早点和你交朋友。
我永远都记得你的恩情——可惜再也无法报答,因为我很快就要上天堂啦。噢,傻姑娘,别哭,上天堂是好事儿,我在天堂里也会为你祈祷的。”
“求你振作一点吧,”莫莉泣不成声,“也许还没到那个时候,你不会死的,我——我给你带了好吃的,你要是死了,可就再也吃不到啦。”
“谢谢你,”佩里断断续续地说,“可我已经吃不了了,那颗樱桃核在发芽——我很确定这一点——肚子疼得要命——等我死后,我把从我身体里长出的那颗樱桃树给你——不给别人,只给你一个,树上结出的果子全是你的。”
莫莉用力摇头,“不,我绝不吃那棵树上结的果子,因为那是从你身体里长出来的樱桃树啊!”
佩里却说:“我自个儿是尝不到樱桃的味道了,希望你替我尝尝——但愿那些樱桃是甜的。”
趁着自己还有气,佩里继续说:“我衣兜里有颗白石子儿,那是给你的,你不是说先前给你的‘红玛瑙’找不到了?我又试着去找有没有一样的玛瑙石,可惜没有,但我找到了一颗纯白色的石子儿,不比‘红玛瑙’差,你留着吧,我的遗产只有这个啦。”
要是他有更多遗产,他也情愿留给莫莉,可惜的是大多数家当都散给了别的孩子,留给莫莉的只有这么一颗石子儿,对此他感到非常遗憾。
莫莉伤心得嚎啕大哭,她什么也不想要,只希望佩里能够活下来。
哭声越大,佩里越觉得自己虚弱,在心理的作用下,他的肚子于极短的时间内疼到了一个难以忍耐的地步,他满地打滚,仿佛在与死神搏斗。
莫莉绝望地、无助地哭喊道:“上帝呀,谁来救救他吧,可怜的佩里,他快要死了!”
佩里本来不想在莫莉面前哭,他希望自己留给莫莉最后的印象是勇敢无畏的,而不是一个哭哭啼啼怕死的怂包,可听到莫莉的那一声嚎啕,他终于忍不住,也跟着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喔,莫莉,抱我一下吧,我害怕得很——我本以为自己不怕,现在才发现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勇敢,依旧害怕得不得了。”
两个孩子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就在这时,遮蔽洞口的藤蔓被掀开,两个跟踪孩子的家长出现在洞口。
威尔逊夫妇本想看看莫莉背着大人在干什么好事,却发现这孩子鬼鬼祟祟钻进了一个山洞,随后就听到山洞中传来孩子的哭声,出于对莫莉的担忧,他们选择了露面,却惊愕地发现失踪多日的佩里就在这里!
“孩子们,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佩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姑妈一直在找你,她甚至以为你已经死了!”
佩里痛得没法儿回答。
莫莉顾不得担心被大人发现这件事儿,她已经全然失去了理智,悲痛欲绝地哇哇大哭:“佩里他真的要死了!他不小心吞进肚子里的那颗樱桃核发芽了,他活不长了!”
第64章 “樱桃核?发芽?”班森惊讶得仿佛听到了什么足以颠覆整个宇宙的奇……
“樱桃核?发芽?”班森惊讶得仿佛听到了什么足以颠覆整个宇宙的奇怪言论, 这实在过于荒诞,简直在挑战他作为一名医生的知识储备,以至于他一时间竟不敢相信。
佩里万万没想到自己都躲在这里了居然还能被发现,这样一来岂不是姑妈也会知道——不, 不能让她知道, 因为他马上就要死了, 让姑妈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对她实在太过残忍。
想到此处,佩里忍着疼,跪在威尔逊夫妇面前, 将这对夫妇吓了一跳。
佩里双手紧握,声泪俱下地哀求:“威尔逊先生,威尔逊太太,请你们别把我的事儿告诉给我姑妈,我已经快要死了——因为我偷吃樱桃罐头的时候过于紧张, 不小心吞下了一颗樱桃核。我知道它准会发芽, 所以偷偷溜了出来,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等死。”
“沦落到这个下场是我咎由自取,谁叫我不学好偷吃东西呢?我愿意承担这残酷的代价,可我唯独不愿叫姑妈伤心。”
佩里痛哭流涕:“她心肠柔软, 见不得有谁遭罪——上个月,镇上的一只小狗被马车轧死了, 她还为那只不幸的小狗落泪哩,更何况我是她最爱的宝贝——虽说她时常揍我,但我知道她爱我胜过一切, 我不敢想象她会为我伤心到什么地步。”
“求你们啦,别告诉她, 千万别告诉她,这是我最后的心愿,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
话还没说完,莫莉就已经哭得死去活来,她跟着佩里一块儿请求:“答应他吧,答应他吧,这毕竟是一个孩子临终之际唯一的心愿呀。”
威尔逊夫妇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孩子。
好半天,玛希背过身去,肩膀剧烈耸动着,她用手帕捂着嘴,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在这悲伤的时刻笑出声来。
班森勉勉强强使嘴角待在了应该在的位置,但起伏的语调依旧泄露出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这么平静:“嗯,孩子们,你们可能不太了解,樱桃核只有在土里的时候才会发芽,在肚子里的时候是不会发芽的。”
哭声戛然而止。
莫莉脸上挂着泪水,眼神充满怀疑,“可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呀,你说吃进肚子里的樱桃核会长成一棵树,还会结出果子来——我记得很清楚,你就是这么说的。”
班森想起来了,莫莉这孩子的确到他的书房里问过这件事,可他当时并没有想到这是为佩里问的,更没有想到佩里会吓得躲在外面等死,他既觉得好笑,又感到后悔,无奈地说:“那是因为我在逗你,莫莉。”
莫莉将信将疑:“你干嘛要逗我呀?”
“因为大人都喜欢逗孩子,我的祖父曾经也是这么逗我的。”
玛希抹去一把憋出的泪花,忍俊不禁:“两个傻瓜蛋哟,真傻,我证明班森说的是真的,一枚樱桃核不会害死人的。佩里,好孩子,快随我们一起回去,你的姑妈为了你可流了不少的泪,早点回去叫她放心。”
佩里却犯了疑心病,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试图从某些微小的表情分析出是否有撒谎的痕迹——万一他们只是想把他骗回去呢?
“可是,”他说,“我肚子确实在疼呀,我觉得肚子里的樱桃核就是在发芽,如果不是,肚子为什么会疼?”
“有多疼?”班森问道。
“疼得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真的有那么疼?”
佩里仔细感受了一会儿,奇怪,刚才明明疼得受不了,怎么忽然感觉减轻了许多?
“咦,”他大为诧异,“现在为什么不怎么疼了?”
他不知道他的疼痛其实有一半都是心理作用。
班森很有经验地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呃,今天早上。”
“在这之前你吃过什么东西?”
佩里回忆了一下,他记得还挺清楚的:“几颗玻璃糖,烟熏咸肉,牛肉馅饼(玛希瞥了莫莉一眼,她记得昨天家里吃了烟熏咸肉和牛肉馅饼),淡水虾,生鸟蛋,羊角芹,一条巴掌大的丁鲷,没熟透的花楸浆果,还有一些红蜡菇和马勃菌之类的……”
这孩子老老实实地交代得一清二楚,连喝了几口山泉水都说了出来,半点也不敢隐瞒。
班森哭笑不得:“怪不得,你这是吃坏了肚子,光是吃坏肚子是不会死的。”
听他这么说,佩里不由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自己担惊受怕大半天,结果只是闹了个肚子。
“真的只是吃坏了肚子?”
“当然!快起来吧,孩子,别在地上跪着了,就算你再求我,我也要把你带回去的,总不能让你永远住在这里。”
佩里再三确认,每一次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渐渐相信了班森的说法,顿时感到一阵逃脱生天的狂喜。
莫莉也打心底里为他感到高兴:“太好啦,你不用担心自己会死了,佩里,你的姑妈也不必再为你流泪,每次见到她憔悴的样子我都挺难受的。”
是呀,离家出走这么多天,姑妈一定担心坏了。佩里产生了一种迫切的回家的欲望。
当失踪多日的孩子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麦卡立什立刻陷入轰动。
“孩子找到了”这个消息从这个人口中传到那个人口中,又从那个人口中传到下一个人口中,一个传一个,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
大人抛下手里的活计,孩子们也无心玩耍,人们蜂拥而至,全都赶来看他,激动欢呼的模样仿佛在迎接一位凯旋归来的国王。
佩里起初为自己受到的隆重待遇而感到沾沾自喜,但他很快想到了自己离家出走的真相,于是窃喜转变成了羞窘。
男孩臊得满脸通红,捏着自己的衣角,一副忸怩不安的作态。
等那栋熟悉的红房子渐渐现出了轮廓,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些怯意,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不太敢再靠近,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为他伤透了心的姑妈。
佩里本意是好的,不想让姑妈为自己的死而难过。
可现在,他死不成了,就显得离家出走的做法是那么的愚蠢滑稽,而且十分可恶,仿佛他成心要作弄疼爱他的姑妈,故意伤害这个可怜女人的心。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她呀,他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伤害疼爱他的姑妈,一切只是阴差阳错——
唉,他不敢走了,不敢。
他全然忘却了曾经的那些雄心壮志,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发誓要当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只是一个做错了事,害怕见到家长的孩子。
根据墨菲定律,只要一件事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概率有多小,它一定会发生。早已有几位热心肠的太太跑去向费伊转告了“找到佩里”这个好消息。
费伊太太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些日子她无数次做过这类梦,梦里有多喜悦,醒来后就有多凄凉。
即便是这样,她依旧第一时间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当她看到那个满脸心虚的男孩,泪水不禁夺眶而出,她径直来到佩里面前,一把抱住了这个孩子,“佩里,好孩子,我知道你总会回来的,你不会那么绝情地丢下你的老姑妈——你只是有点调皮,但心地并不坏。我不怪你,只要你能回来,我的宝贝,我的心肝哟。”
这个憔悴的女人哭得叫人心酸,在场的妇女们完全能与她共情,一个个举起手帕擦泪,泪眼汪汪地发出感叹:“可怜的费伊,她总算等来了希望。”
“上帝保佑她,别再叫她遭受磨难。”
费伊抱着失而复得的小男孩,一遍遍亲吻着他的脸颊,温柔慈爱的怀抱迅速打消了佩里的不安,并勾起了他的愧疚心。
他从来没有这么温顺乖巧的时候,他流着眼泪乖乖认错:“对不起,姑妈,我不该离家出走,虽然我的本意是好的,但终究伤到了你的心。”
“要是我不偷吃那个罐头就好了,我发誓我会改掉偷吃的毛病,我会学好,会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曾无数次发誓,倘若我能活下来,一定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孝顺的孩子。”
他说话的样子是那么的真诚、动情,看到的人没有一个怀疑他是否说了谎,事实上他说的每一个字也的确发自肺腑,不参半点虚假。
于是人们纷纷说:“佩里这孩子确实是个好孩子,过去只是有点不懂事,现在他终于懂事啦。”
费伊泪流不止:“唉,佩里,佩里,我曾经暗地里想过,要是你能像别的孩子一样乖巧懂事该有多好。有时候看见你老惹祸,心里也怪烦躁的,忍不住要揍你一顿。”
“现在,我已经想通了——世上有那么多孩子,不能指望每个孩子都像模子里出来的一样。有乖的孩子,就有不乖的孩子,你就是不太乖的那一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说因为你不够乖,你就不是我的孩子了吗?只要你平安健康,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的。”
这番话深深打动了佩里,他那颗心好像在温泉里泡过一样,又酸又软。
一种澎湃而美好的情感填满了他的整个胸腔,他想要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想要说点什么,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只知道:哪怕姑妈揍他的屁股,扇他的耳光,他也心甘情愿忍受,绝不做出半点反抗。
一大一小两个亲人互诉衷肠,像极了人们喜欢乐见的大团圆结局。
好一会儿,费伊才渐渐平静下来,她擦掉眼泪,自言自语地说:“虽然是在做梦——我已经做了好几次这种梦了,梦到佩里回到我身边,每一次我都愿意把它当成真的,也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佩里这么懂事的样子。即便梦醒后的时间是那样难熬,但这也不失为一个美梦,我希望这个梦能够做得长久一点,别让我太快醒来。”
佩里惊呆了:“姑妈,这不是做梦啊。”
费伊的话叫他心脏一揪:“不是做梦?我也情愿不是。通常做梦的人意识不到自己身处梦中,只是我做过太多这种梦,梦醒后失望过太多次,所以在梦里也开始变得清醒——不过我宁愿不要这份清醒。”
“是真的!”佩里急切地牵住费伊的手,“你看,这是暖和的,我真的回来啦,姑妈。”
他的小手暖烘烘的,因为有个啃手指的坏习惯,指甲边缘毛毛糙糙的,握在手里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暖意和毛糙感。
费伊捏了捏他的手,忽然意识到这确实不像在做梦,她不敢置信地又捏了一下,然后揉了揉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佩里。
佩里紧张不安地看着她。
“真的是你,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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