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八爪
学生们没有在吃饭时谈天说地的习惯,吃完一抹嘴便走,节省了后面客人的等位时间。
蔚舟点开桌上的自助点菜机,垂头翻着菜单,问对面的人想吃什么。
“都可以,你点吧。”
蔚舟也没什么点菜的经验,她很少参加饭局,仅有的几次也用不着她动手点菜。这种细致活,一个不小心就会开罪人,军所不如商场讲究杂,却也不逊多少。好在这次是她和江澜的私人局,可以随意一点。
“燕绥说这家的小烤鱼是招牌菜。但琅城那次聚餐,林勋点的鱼,我见你一口没动,你不吃鱼吗?”
江舟瞳孔微动,没想到她连几年前的小细节都记得,心中熨帖,一手撑着桌子拉近距离,倾身和她一起看菜单。
“没有不吃,可以尝尝。”
“这个也是招牌菜吗?”
蔚舟腹部抵着桌沿,把菜单往中间放,看他手点着一道锅包肉,右上角带了个小火花的图标,顺手将这个也加入待炒,手指继续往下划着屏幕,问他喝不喝汤。
邻桌的女学生用手肘蛄蛹她同伴,示意她往旁边看,同伴瞅完一眼,见一对男女头抵着头点菜,两个女孩眼神暧昧,嘴角掀起心照不宣的笑,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我猜是女o男a,那个姐姐坐下前还给对方擦桌子,一看就是温柔女o!”
“我赌女beta!姐夫暗搓搓往姐姐身上贴,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离这么近闻不到信息素,肯定是beta!”
"啧啧,姐夫不要自卑,信息素勾引不了人不是你的错。"
被误会闻不到信息素的蔚舟此时心底微妙,眼前人的额前碎发几乎要蹭到她脸上,檀木香丝丝缕缕往鼻腔里钻,但江澜一脸认真地盯着菜单,还在和她讨论鱼香肉丝算不算荤菜,一副毫不设防的样子,为了阻止自己一直往人脸上瞟的视线,她微微坐直了身,错开两人高度。
“这道水豆腐的好评数量——”
江澜似乎是想问她的意见,却没料到两人贴得这么近,一抬头,鼻骨蹭过alpha的下巴,若非她躲得快,接下来还不知碰到哪。
蔚舟往后让出距离,手上还给他举着菜单。见他低着头不说话,担心他因为这点小意外影响心情,岔开话题:“豆腐看着不错,你点吧。再加个果盘?”
“嗯,都可以。”
这家店上菜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两人刚用热水烫完餐具,小机器人便嚷着“您的餐到啦”。他们不搞什么主家先动的落后习俗,一齐夹了一筷子离自己最近的菜,沉默吃着。
先前林勋说两人不熟,倒也不算说错。他们虽然共事了十年,但平日里除了公事,也没别的私交,虽是意外标记了一回,也没正儿八经地聊过天,这会儿总不能谈什么军团调动。
在蔚舟参加过的饭局上,向来是别人冥思苦想地找话题,想和她攀附,又变着法打听她的喜好,总归是没什么冷场的机会,她估摸着江澜也是大差不差。正想着说些什么结束这尴尬的无言,江澜主动夹了一块豆腐,作势要往她碗里放。
“果然好评多不是没道理的,你也尝尝——”
豆腐块未经油炸,乳白水嫩,裹着酱汁和葱蒜,卖相可观。江澜话说完才伸筷,动作细致缓慢,像是防着豆腐碎裂,又像是在给她拒绝的机会。
蔚舟受宠若惊,连忙伸碗接住,忍不住抬眼看他。
江澜眼神透亮,微微露出一丝期待,像是在等她的反馈。
店里虽有恒温器,但架不住人多又密,加上今日雨幕厚重,比前几日多添闷热。江澜脱了外套,只着一件短t,她却没什么能脱的,心口泛起几分热度,径直往脸上走。将那块颤巍巍的豆腐送入口中,没等尝出什么味道,先给肯定:
“嗯,是挺好吃的,很软烂。”
蔚指挥没留意自己给了什么不走心的评价,秉着来而不往非礼也,用公筷剃了一刀鱼,小心除去鱼刺,送到他碗里。
他既然不是不吃鱼,那大概是嫌弃有刺?当年那次聚会,林勋被鱼刺卡了两回,嚷嚷着要让老板赔钱,阿蕾杜莎觉得丢人,给了他一拳帮他吐出来。后面林勋恶狠狠地给那道鱼打了差评的场面,仍然历历在目。
江澜先开了话头,她也不能冷场,说了点私人话题:
“你身体怎么样了,还有不舒服吗?”
她没跟omega深入接触过,那件事过后,她去查了几节生理学课程,略过一堆“身体柔软易出水”的词汇,只找到一句“alpha需对依赖期的omega多加关怀”。蔚舟想着,偷摸去他宿所让人抱着应该算是关怀,但算不算得上“多加”她就不清楚了。后面两人也各有各的事,这么一耽搁,就拖到了今天。也不知道他依赖期过了没有。
她从表面观察了几遍,人是没什么大碍的,但他一贯能忍,性子又孤高,不肯轻易向人求助,看不太出来到底是不是难受。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她从浴室离开,那句“不希望他的人情越欠越大”的口不择言,不知是不是火上浇油,让他更加羞于开口。
蔚舟不知道江澜心底怎么想,但她其实是很乐意出力帮忙的。因为职位特性,他两也互相交付过后背,几次从生死场里蹚过,即便没有私交,到底比普通同事的情谊深厚些,给他当一回人形抑制剂,不过是举手之劳。
只担心他跟自己较劲,既觉得受她恩惠颇为羞愧,又焦虑性别暴漏被人发现,平白消磨他们认识十年的感情。
这段日子她对江澜多有关注,一是受标记后的信息素影响,情不自禁地照顾自己的omega,二便是怕他有上述想法。
果然,她一问完,眼前本该好好吃饭的人停了筷子,抿唇不语,又忍不住抬眼瞥她,一副想说却又说不出的神情,碗里的鱼肉被他翻来覆去的夹起又放下。
蔚舟心中明了,他果然还是不舒服,想起那几节生理课里描述的,得不到抚慰的omega有多么难耐煎熬,暗觉自己应该主动些。
“你给我买的什么?晚上我们一起看看?”
第12章 拆礼
天公作美,于午后放了晴,给入夜时分的天幕结了幅群星遍铺、皓月高悬的难得景致。帝国军部宿所最边上的一间,阳台的落地遮光帘纹丝合缝,阻挡了楼外电子眼的窥探。
高楼总免不了缺少天光,不开灯时房间昏暗一片,可此时的1113里,布满了柔和的蓝色光点,光源散开又融合,被震动器催着带出波纹,折叠间泛着碎金,珊瑚扎根,水母肆浮,整个房间仿佛置身童话深海。
蔚舟伸手触碰眼前扭着尾巴的海葵鱼,手指未觉实体,小鱼却受惊般飞速窜离,一头扎进珊瑚缝隙里,旁边的水草被水流带着晃动,露出藏在里面的海蓝蟹。
她兴趣正浓,又坏心眼地按上一只心斑刺尾鱼的腹部,手指轻点那颗红色心形花纹,激得它慌张逃窜,贴着江澜的脖子游到角落里去了。
蔚舟玩够了,坐上那个和海洋风极度不符的沙发——这是她房间自带的,抬头看着送礼的人笑:“模拟景观器,也算装饰品?”
“在月狐星,很多户主会买这种模拟器,”江澜抚开眼前缠在一起的水母,坐到她身边,“家里只需要放简单必需的家具,就能体验不同的装修风格。”
市面上用作娱乐的模拟器,自然不能与高校的模拟仓相提并论——那种可以抽取人的意识,让进入之人能触摸到真实场景。但也做到了投影的极致,模拟出的景观肉眼难辨真假,活物还会监测人体红温来变化动作,比如刚才蔚舟触摸小鱼,小鱼会根据逐渐接近的红温,模拟真鱼的反应,迅速逃离。
一只蓝指海星慢慢爬上蔚舟的手臂,停在上面休息。被当做海礁的alpha小心抬起手臂,将它举到江澜眼前。随着她动作,海星的贴附有轻微延迟,但在肉眼下足以以假乱真。
两人一齐盯着这只海洋清理官,它大片的蓝色表皮上,分布着不规则的白色斑块,形如树枝,骨板间伸出的膜状凸起,微微起伏。没多久,许是休息够了,小家伙松开吸盘,落叶般飘向别处。
蔚舟的视线一直随着它找到同伴,语气新奇:“这个模拟器倒是很适合想养宠物又养不了的人。”没有喂食、打扫和陪伴的需求,又比电子平面宠物更真实立体,还有互动空间。
模拟器的光源印在她眼里,生成了另一个承载神秘的海洋。齐胸的长发分明柔顺地搭在她肩膀上,却恍若下一秒便会化作女妖的武器,勾住他的脖子,用空灵的嗓音迷惑他,让他心甘情愿坠入不见五指的海底。
蔚舟没听到身边人回话,收回视线转向他,奇怪道:“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江澜立马回神,示意她看身后——原来是两只螃蟹夹着对方的钳子,携手同游。一只腹部为三角状,另一只呈椭圆形,显然是一公一母。
“你说,它们这样互相夹着,会痛吗?”江指挥问了个稍显天真的问题。
他面前的人知情知趣,当然没给出什么“螃蟹是无脊椎动物”一类的答案,而是低低念了句: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若能一直同游,疼痛亦不可阻我。
江澜眼神微动,往前倾身,以几乎靠在alpha背上的距离,问她:“真的吗?”
蔚舟不疑有他,眼睛还盯着那两只螃蟹:“螃蟹是一妻多夫制,他们这样挺难得的。”虽然是模拟出来的假象。
江澜没得到期待中的答案,也不气馁,垂下眼皮,收了表情,往她肩上一磕,压了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在她背上。
沉浸在海洋宝宝乐园里的蔚舟吓了一跳,没敢转身,耸肩撑住他,赶忙问到:“怎么了?”
肩上的人嗓音不如平时坚实:“没事。”
蔚舟自然不信他的“没事”,反手要往他额头上摸,被江澜挡住,抓着手不让动。
见他这么抗拒,蔚舟心底更加确定他是不舒服,只是性格原因,不肯对她服软。
“你去过月狐星吗?”
“嗯?没去过,”蔚舟偏头,还试图用下巴探他的体温,惹得肩上人从嗓子里挤出一个拒绝的单音,改搭为枕,侧脸压在她肩颈上,鼻息扑在后颈。
这个位置太贴近腺体,alpha直觉危险,不自觉挺直腰背躲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再想靠回去,背后的重量已经没了,手也被松了开。
蔚舟得以转过身子面向他,却见omega垂着眼,表情失落,欲要起身:
“那我先回去了。”
“不是,等等——”蔚舟哪能放他这样回去,坐近一步按住他,搜肠刮肚找补道:“靠着不舒服,要不还是我抱着你?”
omega这才抬眼,轻声问:“真的?”
蔚舟见不得他这么小心翼翼的表情,手臂一展,将人搂着按在怀里,语气轻松:“没事。”
“有次林勋腿上中弹,我背着他回驻地,他抱怨了一路我肩膀硌人。”
窝进alpha怀里的人闻言,刚提起的唇角又放了回去,为她打抱不平:
“他话真多。”
蔚舟笑:“我也这么说他。后来我威胁说要把他丢在那,他才闭嘴。”
“我不会那样。”她身上的圆领卫衣在两人拉扯之下,盖不住锁骨,江澜心底觉得羞耻,行动上却不客气地将脸压在上面。
蔚舟提起往事,本意是想安慰江澜,同事间帮忙有些肢体接触很正常,顺带也掩盖方才躲那一下的小动作,但现在的话题走向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好回到原先的话题:
“月狐星,我记得那是个旅游星?”
江澜半边身子跟她贴在一起,自然察觉到她那一瞬的僵硬,不过现状已经是超出预期的满意,倒是没再强求。
“嗯。月狐没什么自然风景,但是手工艺品的种类杂,很多淘品市场。”
提起这个,蔚舟环顾自己大变样的深海小居。原先她觉得一个装饰品不会太破费,没想到江澜直接送了个模拟景观器,显然远远超过中午那顿饭的价值。
她一边在脑子里想着回什么礼,一边继续月狐星的话题:“你从小在那里长大,一定见过很多新奇的小玩意?”
“没有,我小时候,母亲不怎么允我出门。”
蔚舟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聊天的天分。江澜那么优秀,家庭教育应当是很严厉的,没有时间出门也算正常,不像自己——
“我小时候,天天在战场上乱窜。”蔚舟有些怀念,“凌上将不会约束我,今天跟着这个指挥布防,明天又跟着那个单兵冲杀。”
江澜看过对她身世的报道,知道凌上将便是她的养父。
他半躺在蔚舟胸口,仰着头盯着她侧脸:“我还在上中学时,就听过你的战绩。”
蔚舟一举成名是在十八岁那年的萨土之战,但在此之前,有意报考军校的学生们,已经通过多方打探,知晓几分有关她的传闻。
意气风发的少年们怎么肯承认自己不如同龄人,只叹没有上前线的机会。届时谁也没想到,这个横空出世的年轻指挥,在后面短短几年内便坐上了执行官的席位。
蔚舟一向不居功这些虚名,但这略带崇拜的话从江澜嘴里说出来,便多了几分不一样。搂着他的腰,将人往上提了提,调侃他:
“江主不会是因为我才报了军校吧?”
江澜有心哄她,却不愿骗她,实话道:“读军校是我职业规划的其中一步。不过——”
初见没有说出口的话,终于有机会再次告诉她——
“很高兴认识你,蔚舟。”
不是蔚指挥,也不是蔚主。我很高兴认识你,蔚舟。
蔚舟现在真想把每一个说江澜不善言辞的人拖到面前,让他们看看,这也叫不善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