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八爪
林勋把这场谈话当做社会心理辩题,说得头头是道,丝毫没察觉身边唯一的听众真的记在了心里。
蔚舟拿出指挥作战的思维水平,边听边思考,终于找回了自信:
“我懂了。”
第20章
直到月上中天,在办公室枯坐几个星际时却没处理几份文件的蔚指挥,才踩着零点的尾音,反手带上宿所门。
主脑自动开灯,照亮这一方熟悉的空间,分明前几日她还计划着购入一两个杂物架,收纳成堆的小物品,今日却觉得空荡荡的,仿佛少了些什么。
卧室里比往常还要整洁,被子被叠成豆腐块,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一副从未躺过人的模样,呼吸间也只有她自己的信息素味道。
原本压在枕头下的高射枪被她收了起来,只留一支alpha专用的抑制剂,那是她离开前给江澜盖被子时发现的。
不属于行政处给她的份例。
也是她匆匆离开、几乎是逃去办公室的诱因。
所以,江澜真的是来送抑制剂,却被她拖上了床。
这一点认知让她无言面对江澜,人生第一次选择了逃避。
林勋离开后,她盯着敞开的文件,焦点却逐渐偏移,制式统一的黑白文字扭曲排列,字字句句都在谴责她不堪入眼的心思。
易感期顶了天算是影响理智的催情粉,而不是抹除人的神智的洗脑液。她很清楚眼前的人是谁,却依然将他带进了卧室。如果这五天还不能叫她认清自己的心,那她不如削了四肢去总司门口做拦车的桅杆,还能为保护总司做一份贡献。
初见时,他跟在菲利斯身后,身上还穿着帝国军事学院的校服,身姿笔挺,面容淸疏,让她以为是这位执行官家里的小辈。
菲利斯介绍后,她了然,原来他就是江澜,是那个被技不如人的败者在无能狂怒中谩骂的对象——
早在回程路上,她已从某个下属口中听过这个名字,彼时那位中年男人正为自家孩子打抱不平,说联赛里最终获胜的那位指挥,偏爱兵行险招,又喜玩弄人心、挑拨关系,言辞间尽是对此人的不满与愤恨,又接着埋怨评委将冠军的宝座交给一位大一新生,不能服众。她安静听着,没有发表评价,否则那位父亲的怒火恐要再上一层楼。
这一场未见其人、先闻其名的缘分,在三千多个昼夜的相处中,逐渐发酵变质,从同事到队友,再到朋友,秘而不觉的爱恋悄无声息地催发,勾缠在每一次对视中。
她早该发现的。
在误把自己和处于发情期的他锁在浴室里时,她问江澜,能否把门轰开,心底期盼的答案分明是被拒绝——她担心此举会引来巡逻兵,令他的性别暴露,甚至事后还配合他在老大面前撒谎。
这种程度的袒护显然超过了寻常朋友的范畴,可笑她还一直自欺欺人披着帮助同事的狼皮去1112寻他。感情不能数据化,她很难说清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江澜,但这份结果已经摆在眼前,再容不得她忽视。
一旦想通了这点,许多事情便豁然开朗起来。比如其实她不是记性好,只是不自觉的会关注那人而已。
她是如此,那江澜呢?
江澜是怎么想的呢?
在意外标记前,他对所有同事一视同仁,其中当然也包括她。后来虽与她亲密了一些,但也很难说是不是受困于信息素影响。
江澜给她的备注是一只螃蟹图标,下午没能细想,如今她倒是记起了——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可若真是这样,难道不是应该备注月亮图标?
从前她听人说,alpha最大的幻觉就是某个omega喜欢自己,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他提过想和她一起逛展,也帮她扣过腰间衣扣,还主动上门给她送过抑制剂,一言一行几乎让她产生错觉,觉得江澜对她是特殊的。
表面加班实则发呆摸鱼到现在的蔚舟,盯着1112的阳台望了许久,确认隔壁毫无动静后,熟练翻了过去,偷摘了一朵玛格丽特花,缩在角落里揪花瓣。
她既感觉江澜对她有好感,又觉得这是自己产生的错觉,在企图通过翻找记忆用来佐证前者时,想起了他阳台上那束被智脑称为“预言”的花,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军部领头人之一、被无数士兵崇拜追捧的执行官蔚舟,不仅趁着夜黑风高之际偷摘了邻居的花,还光明正大踩在人家阳台上进行摧残行为。
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喜欢……最后一片花瓣是,不喜欢?
不喜欢? !
她不信。
封建迷信不可取,它怎么能称得上“预言花”。这几乎和“小公鸡点到谁”是一样概率内则,只要更换首次选择,就能得到完全相反的结果。
蔚舟深吸一口气,劝自己不要相信这种坊间传闻。以前她还被敌方军官扎过小人,现在不也活蹦乱跳的?可见传闻误人。
她摸着黑把花瓣捡起来,摆成两两相对的阵列,手指跟着思维从第一行往下划。
论政治立场,她和江澜同在帝国军司任职,说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也不为过,即便偶有意见分歧,也是殊途同归;
论身份背景,虽然她生身父母不详,但目前还是记在凌上将名下的孩子,自己又担着执行官的军衔,整体来说不算差,跟江澜之间不会出现肖克家的情况;
论性格脾性,她和江澜共事这么久,私下里从未吵过架,想来也是相合的。
既然客观上没有阻挠条件,那么只剩主观意愿了。人常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那她试探几回不就知道了?
爱情应该把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寄托在一朵花上。
下定决心的alpha缩在阳台角落,思考着既能试探江澜态度又不被他发现的法子,指下的花瓣被她无意识的动作碾成汁水。檐下柔和的月光,穿过一众花草枝叶,散在她脸上,影影绰绰,碎如残雪。
屋内的人对自己阳台上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卧室门上三道防护锁亮着表示“工作中”的绿光,将一切声音隔绝在外,包括见他一直睡不着,提议给他讲故事的主脑。
四下无光的空间里,只有床上那人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声,彰显着时间并未停滞。江澜抱膝蜷在被子里,手指扣着枕头上的绣花,好好的玉竹被他从中间勾断了线,还要捏着那根线头往外扯。细线绷紧,在他指上压出一道白痕。
几乎是第一天晚上,他就被蔚舟铺天盖地的信息素诱出了发情期,但这次有alpha并不温柔却格外细致的安抚,没受什么罪。只是现下恢复独身状态时,情绪难免敏感低落,大脑里充斥着各种想法。
这一次,几乎算是他趁人之危了。一个成年omega ,大半夜穿着睡衣跑去一个正处在易感期内的alpha家里,背后含着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他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
先是仗着依赖期,后又借了公事便利,一直赖在她身边。她脾气好,心也软,一次次放纵他,他便觉得这是关系上涨的迹象,迫不及待地想跟她确定联系,以至于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即便欲盖弥彰地拿了支抑制剂,也改变不了他主动扑进人怀里的事实。
这和自荐枕席有什么区别?
蔚舟会不会觉得他轻浮?
蔚舟没谈过恋爱,于是他便也没有可参照的对象和标准,毕竟她不是林勋那种,肯大方公布自己理想伴侣模样的人。
假如他努力错了方向怎么办?
他从来不是瞻前顾后的人,但暗恋大概就是如此滋味,喜怒都系于一人之身,像是蒙着眼睛趟河,永远不知道下一秒踩到的是石块,还是淤泥。无论事情大小,只要存在改变两人关系的可能性,都将化作扯不断的线团,将他这只贪玩不顾后果的猫越缠越紧,最后只能瘫在原地等待主人归家,解救、或是惩罚他。
如今看来,那晚踩上她阳台的自己,与走钢丝的杂技舞者何异,眼睛只看得见终点红旗,脑中幻想着获胜的喜悦,却没有考虑下一步踏进深渊的巨大风险。
他既希望着蔚舟迟钝一点——这样两人还能维持现状,有着一起吃饭、工作的平稳关系,又隐秘期待着她能看穿自己的内心,给他一个确切的了断。当然,他只想听到“接受”这一个答案。
他还是有些心急了,最开始不是计划好了徐徐图之吗,为什么又做出这样的事?筹码还未添够,也想赚得盆满钵满,实在异想天开,他凭什么确认庄家会允许他出千呢?
黑暗给了负面情绪助力,与蔚舟形同陌路的巨大恐慌笼罩着他。唯独关于她的事,只要她开口拒绝,他便一点挽回的希望都抓不住。
万物休憩的夜半时分,却有两个有情人迟迟不能入睡,各自忧思。下午还亲密无间、躺作一处的男女,此刻被一道厚重的墙壁阻隔,看不穿对方的神情,只好将一举一动都放入天平,衡量它价值几何,是否足以撬动那颗猜不透的心。
或许某天,不经意拉开门的人,终会发现,其实对方也已等待许久。
第21章
“江澜?好巧。”
躲在自己宿所门后偷听了四十分钟隔壁开门声的蔚舟如是说道。
特意卡着上班点出门的江澜:“……你今天走这么晚啊。”平常这个点,她早就到了办公室。
既然碰上了面,他也无法缩回宿所,只好强作自然与她并排走着。
“你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我们——”头次晚点的好员工开口问道。
“吃了。”
蔚舟卡了半天,悻悻解释一句:“昨晚加了个班,把前几天堆积的文件处理了,所以早上迟了些。”
她总算知道强颜欢笑是个什么滋味,略显沉寂的心分泌不出多巴胺,却还想在江澜面前保持形象,只能僵硬地提着嘴角。
江澜模糊应了声,悄悄瞥了眼身边人,她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状态,姿态放松,唇间噙着笑意。
还有心思处理工作,难道真的没察觉到不对劲……也是, alpha的易感期总是伴随着烦躁与混乱,迟钝些也属正常。
江澜说不准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安静垂眼。从宿所到办公室,无非是下个楼的功夫,眼见快到分离的岔路,沉默一路的人终于开口:
“你没吃早饭吗?要不我们——”
“嗨!两位,要迟到了!”林勋嘴里叼着个包子,大跨步从两人中间挤过去,风风火火进了自己办公室。
蔚舟被他断在嘴里的后半句话钓起了心,却自觉不能挡人正事,通情达理道:“先上班吧,中午再聊。”
江澜不语,略一点头,算是结束了这个充满无趣对话的尴尬早晨。
不过再见面的机会没能等到中午,几乎是蔚舟刚看了两份文件,执行官小群里就传来了菲利斯的公共消息。
二十分钟后,除却去了别星出差的阿蕾杜莎,总司里军衔最高的三位,均以最快速度换上常服,赶到了宴楼的顶层包厢。
菲利斯的原话是:“联邦军部来了人,一起见见吧。”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引爆了林勋的脾气,来程的飞车里充满了他的怒火:“联邦这群臭蝙蝠到底要干什么,怎么老是暗搓搓往人家里跑?间谍炸我们大楼也就算了,现在军部高官偷偷入境都不跟我们打招呼的?”
他们几个在边境都有附属军团驻守,然而谁也没提前收到联邦的动向,若非老大身在边境,是不是人都到了帝都星才联系他们?
蔚舟心底也发沉,帝国和联邦打了这么多年,一直势均力敌、胜负持平,然而联邦这一年内展露出的实力,却远超他们的想象,至少帝国没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将军部高官送到对方境内去。
推开门,雅致的包厢内坐了两位陌生面孔,一位与菲利斯年纪相仿,另一位稍显年轻,正给菲利斯倒茶。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联邦来的杜将军,旁边是他的爱子兼副官——”
年轻男人眉骨很高,面容透着狠厉,人却不失礼数,主动朝他们伸手:“杜漳,久闻几位执行官大名。”两国交战数年,闻的是什么“名” ,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
蔚舟左右两人,一个漠视,一个冷笑,只好她来接住握手礼。眼前这人额角生着一道长疤,一路衍到上眼皮,在星际医疗技术如此发达的情况下,依然留下明显的疤痕,可见受伤时的情况多么危急。
一旁的杜将军气质儒雅,周身没有军人的杀伐之气。他虽年长,却和蔚舟几人军衔相平,故也没有拿乔,顺着菲利斯的介绍站起来:“鄙人姓杜,单名一个'方'字。冒昧前来,还请各位见谅。”
这话叫帝国四人没法接,作为被“冒犯”的对象,他们不能忍气吞声道一句“无妨”,又不能在双方洽谈联赛之际撕破脸皮,只好忽视过去,转头叫侍者上菜。
不过显然两方都没什么吃菜寒暄的耐心,杜将军直奔主题:“听闻贵国公布了有关联赛的消息,还开起了直播预约?没想到,一个用来消遣的娱乐玩意,也能入得了贵军的眼。”
菲利斯不动声色,出言暗讽道:“年轻人们都喜欢与时俱进的新东西。也是好事,毕竟未来是属于他们的。”
“对啊,人是不能原地踏步的。”老大开了头,林勋自然不甘示弱,“何况,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玩点小花样也无伤大雅。”
虽然他们私下做了许多布置,但不能在对方面前露怯。
杜漳出声回怼:“林指挥倒是对自家军校生的实力很有信心。”话冲着林勋而去,眼睛却是盯着蔚舟。
“怎么,杜副官不信任联邦的参赛学生吗?”
江澜迎着他的视线,眼底尽是警告,周身冰冷的气息几乎要化成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