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嘉妙
若不是距离实在太近,恐怕唐簌根本不会听清这句话。
真的是,有点太惹人怜爱了。
唐簌思考着该如何组织语言。
江遇屏息等待着,左手又不知不觉的抬了起来,将她的衣襟攥出褶皱。
等待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是对接下来要听见的回答不抱希望,尽管反复地对自己说没有关系,但深黑色的眼睛眨动一下,玻璃珠般的泪水又滚落下来。
无论怎样的回答,都可以……都可以接受……
唐簌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雪白的墙壁,仿佛能从中看见自己的脸。
“我原本认为,婚姻是不值得多加考虑的事情,无论对象是谁,我的人生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将要走的路是固定的,我的梦想、愿景、规划……全部都是不为外力、外物改变的既定事实。”
唐簌少有语速如此缓慢的时候,一字一顿,几乎在说出每一个句子前都要反复思考,语气非常慎重。
她常常看起来镇定而冷静,但也的确是一个内敛的人,因为从事机械行业,对精确度的要求甚至延伸到了生活当中,从不说任何确定性不足、以不可预测的未来为支点的话。
但是,她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明显缺乏安全感,只要听到的回答稍有动摇就会胡思乱性的人。
“但这已经是过去的想法了。”
唐簌虽然感到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托着江遇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和自己对视。
看见这双眼睛中的无措与惊讶时,她奇迹般地镇定了下来。
“现在,我希望你能参与并改变我此后的全部人生。”
第56章
唐簌明显感觉到,拽着她衣襟的手猛地僵住了。
乌黑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她,隔很久都不眨动一下。
长长的静默过后, 江遇才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似的,红晕从脖颈一直漫上了耳尖,整个人在震惊中失声了数秒, 猛地挣开唐簌的手, 又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
唐簌没想到最后会得到这样的反应,悬在半空的手指无所适从地虚握着。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湿而凉的液体流进脖颈,玫瑰花香浮现出来,萦绕在鼻尖,像一缕黏糊糊的风。
唐簌终于感觉心里最后的一丝紧张也烟消云散了。
她有点儿无奈地摸了摸怀里的脑袋,轻声说:“怎么这也要哭?”
这句话彻底打开了泪水的闸门。
江遇本来只是无声的掉眼泪,因为脸紧紧埋着,连神情也看不见半点,像个除了掉眼泪之外什么都不会的无声人偶。
然而听见这句话,他一下子激动起来,哭得几乎哽咽了,手指用力拽着唐簌的衣领,几乎要把领口上的装饰丝带扯下来。
但真哭出声来,他又羞耻得更加不愿意抬头,张口咬住她的肩膀,像是打定主意要当一辈子的鸵鸟。
好矛盾。
唐簌拍着他的后背耐心顺毛,感觉半边肩膀都被泪水打湿,像被玫瑰花上的露水洗过一样。
室内安静非常,除了偶尔漏出的呜咽声外, 就只有衣袖上的金属小饰品被拨动时发出的响声。
细碎的、叮当作响的声音。
在空旷的室内如水波般响起,轻快又略显顽皮,仿佛这儿真的有一只小猫,正用牙齿和爪子拨弄这些亮晶晶的小玩意儿。
唐簌心里不断冒出许多与此类似的错觉,不由得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可惜……是一只会咬人的猫。
这点细微的笑很快就被江遇察觉,他一下子僵住了,半秒后,终于抬头用那双被泪水润湿的眼睛盯着她,有着很明显的不可置信。
唐簌立刻收敛了笑意,唇角压平,用十分无辜的眼神和他对视。
“现在呢?”她轻声问,“还是很伤心吗?”
江遇有点儿凶的瞪着她,压根一个字也不想回答。
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哭,但是都已经……都已经这样了,唐簌竟然还笑得出来!
简直太过分了。
尽管训练室里只有他和唐簌两个人,但江遇却因此生出了闹脾气被围观的感觉,脖颈上的红晕顿时又加深了一个等级,几乎灼烧起来。
他又将头垂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因为这种过度、超限、完全超出承受范围的羞耻感,江遇实在很想找个谁也不知道的角落躲起来,直到摇荡在脑海中的情绪褪去、耳尖上的热意也消减为止。
但是她的右手还轻轻放在他的头发上,顺着发丝向下,又十分轻柔地抚摸着脖颈的皮肤,手指纤细又冰凉,像不断飘落的细小雪花。
江遇忍不住又掉下眼泪,哽咽起来。
好半天,唐簌才听见他闷闷地说:“都怪你。”
啊……果然还是在闹脾气吗?唐簌毫无反驳的意思,立刻低头认错:“我错了。”
江遇没料到她回答的这么干脆,用脸颊蹭了蹭她的手心,沉默了片刻,又说:“我没说你有错。”
他的声音仍然很闷,因为泪水未止,还带着一点很难察觉的哭音。
既可怜,又……显得十分娇气。
唐簌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虽说易感期的时候,人人都会变得敏感一点,连她自己,偶尔也会按捺不住烦躁的情绪。
但是情绪反应大到这种程度,确实也非常非常少见了。
唐簌头一次觉得,江遇的信息素还是很贴合实际的。
玫瑰。
花瓣柔软,枝叶上带着细细的尖刺,倘若伸手握住,难免会感到疼痛,但也是细细的、完全能忍受的痛感。
比起攻击,更像在撒娇。
一朵长着牙齿和利爪的娇花。
但也是花。
唐簌斟酌了一会儿,实在有点拿不准该说什么,最后一个字也没讲,只是安静等着后续的发展,同时偷偷用指尖戳着江遇的脸颊。
有点软。
让她又想起来那个以全仿真为目标的表面材料研发项目。
听说因为大多数人都不在乎人工皮肤的仿真程度,这项目因为经费不足已经陷入了停滞,假如再找不到投资者,说不定会被撤出年度计划……
那就不好了。
唐簌决定回菲尔加诺之后,就去找项目负责人联系,主动帮他们拉点赞助。
不管怎么说,触感也算是……稍微比较重要的一个指标吧。
出于全然的私心,唐簌如此想着。
又过了半分钟,江遇终于止住了眼泪,将头抬了起来。
他一边抬头,一边还用手抓住她的衣领,手指顺着衣角攀上肩头,紧紧攥着那一小块布料,距离太近,几乎把整个身体都压在她身上。
唐簌用指节替他擦眼泪。
平生头一次,她庆幸自己是个Alpha。
如果是B或者O,作为一个未经改造又极少训练的机械师,那……
唐簌觉得自己真的未必能招架得住。
这么爱哭、这么娇气的Alpha……
唐簌忍不住捏了捏江遇的脸,然后看着那双花瓣似的眼睛里立刻出现了细微的不满,没几秒,抵着脸颊的手指就被叼住咬了一口。
用的力气太轻,连痛感也没有。
唐簌非但没收手,反而又捏了一下。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将刚才那个念头慢慢补全。
……也只能AA恋了吧?
江遇不知道唐簌在想什么,非常象征性地反抗了几下之后,就像没骨头的猫似的歪倒下来,任由她对自己又摸又捏。
就这样安静了好一会儿,那被泪水洗成空白的思绪里,才晃晃悠悠地出现了某些画面和语句。
江遇一下子清醒过来,有些急切地问:“你刚刚说的……”
提到这件事,他的耳朵尖又红了起来,但还是强撑着没有移开视线,目光近乎执拗地与她对视。
紧张感后知后觉地涌现出来,他屏住呼吸,感觉心跳都在这时暂停了。
然而唐簌眨了眨眼睛,唇角弯弯:“我刚才说什么了?”
她脸上的笑意明显,浅褐色的头发微微摇晃着,像巧克力粉做成的、坏心思的小精灵。
但是,就是这样明晃晃逗人的神情,江遇竟然下意识当了真,眼睛眨了两下,透出一点不可置信的情绪,又掉了两滴眼泪下来。
直到质问的话到了嘴边,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愣了愣,直接进入了恼羞成怒的情绪中,将脸别开了。
唐簌本来只想稍微逗他一下,见到把人弄哭了,顿时想主动叫停,但见到这副模样,又将喊停的念头压了下去。
“我刚才说什么了?”
她又轻声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摩挲着江遇的下巴,声音飘忽如烟:“说呀。”
江遇的耳朵已经完完全全红了起来,耳尖像一触就破的果实似的。
在羞恼中挠了唐簌一把之后,他咬住嘴唇,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唐簌只是想和他闹着玩,并没想真让他把自己的话复述一遍。
真那样的话,她也会有点不好意思的。
因此,只等了一小会儿,她就觉得差不多了,准备主动给个台阶。
但攥着她衣襟的手指忽然很轻微的动了一下。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