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嘉妙
唐簌确信她已经清醒了很多。
在经过精准的自我评估之后,她认为自己现在的耐心是平常的10-15%。
或者……
稍微更少一点点。
易感期还能冷静下来讲道理的Alpha绝对属于珍稀物种,但唐簌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因此不觉得现状有什么问题,仍然在尽可能转移注意力,迫使自己忽视几乎沸腾的信息素。
在混乱中,她没忘记把运行到一半的入侵程序关闭,才偏头去看江遇,压着声音问:“为什么道歉?”
江遇把脸抬起一点,厚重的玫瑰气味随着呼吸流动起来,将声音也浸得湿透。
“我知道今天……昨天的事情了。”
他闷声闷气地说着,声音非常非常低,但竟然还记得纠正错误的日期,可见并没在信息素里昏头。
唐簌“嗯”了一声, 问:“你知道了,然后呢?”
她说话时没再带上一贯的语气词,声调也很平,自己难以察觉,但旁人听起来却十分冷淡。
像暴风雨降临前夕,低低压在海面上的浓重黑云。
江遇第一次听见唐簌用这种语气说话,顿时怔住,手指越收越紧,用力攥住她的衣服,如同走散在人潮中的孩子。
隐约的惊慌中,他没能立刻找回接下来要说的话。
木质玫瑰的气味越发浓烈,仿若胡椒的一丝辛辣感变得格外突出,几乎让人感到疼痛。烈火仍在烧灼,花香成为绝佳的养料。
唐簌已经不能再等。
她抓住江遇的手腕将人暂时拉开,在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先调出终端屏幕,关闭了隔离室的一切对外权限,把这里变成一个完全的私人空间。
然后她转过身,让两人的站位变成面对面,抬眸看着那双许久不见的黑色眼睛。
两种信息素在空气中对撞。
它们已经极其熟悉,但囿于本能,在重逢时仍然没有停歇的纠缠,试图分出胜负。
直到花香的主人率先退缩,任由露水压弯花枝为止。
唐簌轻声问:“你看了我发给你的消息吗?”
她的神情平静,褐色眼睛如同在地下尘封数千万年的琥珀,目光沉凉,看不出任何情感存在的迹象——至少表面如此。
相比与恋人交谈,唐簌的状态更像是面对着一个棘手的任务,压着火气一点点抽丝剥茧。
江遇受不了被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往后退开了两步,原本固执地抓住衣摆不放的右手也慢慢松开了,背在身后,指节微微蜷缩起来。
他垂下眼睛,沾着泪珠的睫毛湿漉漉的,像鸟儿越过暴雨后湿透的飞羽。
但唐簌不为所动。
易感期带来的情绪不会凭空消失,必须另找一件事来转移注意力,正如她此前专心地研究主控系统那样,现在她要用全副心神来理清现状。
“看了消息为什么不回?”唐簌看着那双润泽光亮的黑眼睛,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仍然不带情绪,单从语气里很难听出逼迫的意味,但句子本身带有的质问感太强,仍然令人感到重压。
江遇又退了一步,但他站的位置本就离门很近,这一下已经退无可退,反倒给唐簌让出一个绝佳的身位,能将他抵在门前无法脱身。
放在战场上,或者,哪怕只是在训练场上,最心不在焉的一场对抗训练里,他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从小到大,方方面面,没人能把他逼得走投无路,他也忍不了被压制的感觉。
然而此时唐簌的手指已经抵住了他的下颌,姿态比起询问更像审讯,江遇却没办法将她推开。
水汽愈发浓郁,浸入肺腑。
“因为我……”
江遇被控制住无法偏开头,只能更低的压下视线,但就算这样,翻卷的海潮也在无孔不入的侵袭着他。
进入隔离室之前,医生怕江遇紧张,特意安慰他说唐簌在易感期从来很清醒,这次虽然情况糟糕,但也冷静的答完了八页心理测试题,证明完全能沟通,没什么可担忧的。
不错,她看起来的确冷静,但……
唐簌的语速越发慢:“因为什么?”
……只是看起来。
“我不知道……该不该来见你。”江遇低声说,“你需要我吗?”
唐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毫无回答问题的意思。
江遇只好继续说下去。
他其实觉得心里的这些想法难以启齿,矫揉造作,无病呻吟,连他自己都觉得厌烦。
但它们竟然真实存在,且会对他造成困扰。
“我对你没有……作用,在这种时候。”江遇喃喃道,“如果我是Omega就好了……”
话音刚落,钳住他下巴的手指慢慢松开了。
江遇一怔,睫毛颤动几下,抬起眼来。
琥珀般的褐色眼睛一眨不眨,静静倒映着他的面容。
唐簌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如果刚才还能用平静来形容,现在则直接是面无表情,显得落在脸上的阴影也更加幽暗,仿若凝结的冰花。
她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道:“现在我有点儿生气了。”
江遇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但本能已经让他察觉到空气中暗暗流动着的危险,他在愕然中再次后退,背抵在门上,窒息感从精神深处涌现。
这和他想象中的发展……都不一样……
他尚未做出更多的反应,唐簌已经倾身压过来,按住他的肩膀,水雾弥漫的深吻无预兆的落下,引起一阵轻喘。
长长的睫毛扫过鼻尖,木质玫瑰的气息在唇齿间弥漫,微冷而辛辣,如同亲吻一片长着细小尖刺的花瓣。
水汽涌上来,炽热的甜味缓缓融化,空气也变得粘稠。
江遇逐渐感到难以呼吸,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唐簌的手腕,指节一点点用力,像第一次外出的猫在不安中咬紧自己的牵引绳。
这个吻持续了太长的时间。
然后唐簌终于放开他,但琥珀眼中的暗色并没有消减多少,她抬起手抚摸着江遇的脸颊,指尖顺着下颌滑到脖颈,在颈后轻轻按了按。
“我先纠正一点。”
她的声音极模糊,仿佛暗藏魔咒的耳语:“我现在非常需要你。”
……
灯影昏暗。
浓郁到化不开的玫瑰香在鼻尖流连,厚重馥郁,并不是为人熟知的温柔甜美的香气,反而十分坚韧,与雨水交缠在一起时,更让人有摧折花枝的痛快感。
江遇在昏沉中睁开眼睛,一缕微卷的栗色头发垂在眼前,他失神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无意识地伸出手来想要碰一碰它,但下一刻就被握住了手腕,玫瑰的枝条被更加用力地压弯。
他皱起眉头,仰头咬了一下唐簌的下巴,但牙齿只轻轻碰到皮肤就又收回,换成了一串细碎的吻。
温度升高,热意翻涌。
唐簌低下头,吻去长睫上坠着的细小泪珠。
讲道理的方法太多了。
这是最适合易感期的一种。
第85章
第二天早晨接近九点, 唐簌才终于离开医疗中心,比尤安晴给的预期时间晚了六个小时。
临走之前,她去了化验室做信息素常规检查, 果不其然被狠狠调侃了一通。
“看样子你现在心情好多了?”尤安晴扬了扬手里的终端,说道,“昨晚我特地去查了联邦法规——关于非法入侵的部分,差一点我们就能隔着铁窗见面了。”
唐簌:“那么接下来就请你把这段记忆删掉。”
她坐在桌前,因为难受而微微低着头,右手支撑着前额,左手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
信息素常规被公认为各类身体检查中最痛苦的项目,一方面是疼, 另一方面是晕,信息素等级再高也受不了,结束后要休息小半天才能缓过来。
此时此刻,与化验室一墙之隔的休息区里, 就有许多个刚做完检查正在头晕眼花的人。
与其他人一样,唐簌也非常抗拒这项检查,以往总是能拖则拖, 到了检查室门口还要花挺长时间做心理建设。
但今天不同。
唐簌的配合程度可以说是非比寻常。
离预约的检查时间还有十分钟,她就出现在了化验室门口,把尤安晴吓了一跳,差点以为是诊疗系统出问题了。
等到检查正式开始,她也没表现出临阵脱逃的倾向,乖乖走完了整个流程。
“你让我想起来一句谚语。”尤安晴晃动着手指,“人逢喜事……”
后半句话出口之前, 唐簌及时制止了她。
尤安晴左右闪躲,好不容易才重获言论自由,立刻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并煞有介事地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好好好,到此为止,当我没问过,但是……人呢?你的小甜心去哪儿了?”
唐簌被这段话末尾的用词惊了一下,但思考片刻后,便欣然接受了这个形容。
很合适,非常合适。
可以说是跃然纸上。
“回训练场那边了,今天季终考核。”唐簌仍然低头按着眉心,解释道,“至于我……我们学院的季考改成类似实训作业的形式了,所以不着急。但我接下来也要去一趟学院,资格考核还有点事情需要收尾。”
尤安晴抬起一边眉毛,笑容很奇异。
唐簌不得不强调:“都是正事。”
“我可没有说不该说的话啊。”尤安晴的笑容非常扎眼,但吐出的句子确实都是正经话,“说起资格考核,我是不是该提前恭喜你?”
唐簌思考着说道:“一周后才出结果,还早呢。”
“机械师协会已经给了初版名单,虽然是在内部系统,但整个菲尔加诺都知道——除了你。”尤安晴将显示着名单的屏幕转到她面前,问,“你是如何界定正事的?”
唐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