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茶豆豆
第28章
时田术。
金田一三高中时的同学,记忆里,他是班级里的镶边人物,人长得有些胖,戴着一副高度近视才用得上的厚底眼镜,喜欢埋头看书,基本不参与班级里的活动。当了这么久的同学,要不是迹部晴美突然提起,金田一三还真不太记得起这位老同学。
她对时田术的印象只有以上这些,其他和他有关的情报也全是迹部晴美告诉她的。
时田古董行的独子,父亲时田错年轻时在业界以奸险狡诈著称,被他坑得家破人亡的人家不在少数,直到临去世几年得了癌症才开始收敛本性,做起了大慈善家。其独子时田术倒是和父亲截然不同,为人一直厚道善良,时田古董行也在他的经营下挽回了曾经不堪的名声,生意虽然不如其父亲所经营时的壮大,但作为一个接班人来讲,已经算是合格的了。
从几次接触再加上旁人佐证,迹部晴美对时田术的印象很不错。她并不是那种封建式的家长,觉得相亲就要成功到底,但金田一三显然不喜欢和不熟的人接触。如果时田术能让金田一三稍微变开朗点,她就心满意足了。
金田一三对她的想法能猜到大概,不过,她倒觉得迹部晴美的想法要落空了。
她同意见面并不是因为她对时田术感兴趣。
迹部晴美很热心的安排了一家怀石料理店,这家据说是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店铺仍旧保持着传统的古朴,包间的窗帘是用细竹编成的,侍女将它缓缓拉了上去,原本昏暗的房间一下就变得明亮了许多。
窗外溪水潺潺,窗边便是一棵从别处移栽而来的樱花树,十分反季节地开着花朵,粉色的樱花花瓣似雪花般随风缓缓飘落,漫天飞舞,美不胜收。
观赏此情此景的女性客人大多都无法抵御这种浪漫的场景,大概也只有金田一三的脑袋里会想‘樱花树下是不是埋了尸体’这种奇葩问题了。
时田术来得很早。几乎是金田一三一进门,他就马上从跪坐在榻榻米上的姿势改成了站立,腼腆但又大胆地朝金田一打招呼。
他不敢省略姓氏,直接叫金田一三的名字,所以还是叫她月桥同学,和读书那会的称呼没什么不同的。
命运真是个摸不透又格外磨砺人的东西,金田一三被打磨得神秘兮兮,而时田术看着倒是比在学校那会儿好多了。厚重的近视眼镜已经摘下,本有些虚胖的模样也变得瘦削起来,露出了继承自父母的原本样貌,说不上有多惊艳,但微笑着看人的时候,俊秀的模样总能给人平添几分好感。
他态度很诚恳也很客气,哪怕面对金田一三一直没有摘下来的口罩,也没有露出任何不适。也许迹部晴美提前和他说了点什么。
不管怎么样,这次见面的开端还算不错。
有以前的同窗情做铺垫,再加上时不时送上来的全新料理,以及双方刻意的迁就,两人之间的对话总算是没有冷场,以一种还算热闹的表象接了下去。
彼此寒暄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后,终于扯到了金田一三最想提的那个话题。
“时田同学,听说你最近购入了几件古董?”
听她提起这件事,时田术的脸上出现了几分受宠若惊,连忙将一直放在旁边的平板电脑拿了过来,主动给金田一三展示:“这是那几件金判的照片。”
金田一三虽然有注意到谈话间他一直很注意旁边的平板,但也没想到平板里居然装的是这些内容。
大到能遮住全脸的特制口罩遮住了她的惊讶。
“因为月桥同学你好像从以前开始就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时田术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还记得那时候你专门买了很多本考古方面的书籍,有空就会上网寻找古老的家纹。”
“每次遇见什么疑问,你都会第一时间跑去问老师,还经常和别人说,你性子很急,对于真相一分钟都等不了……”
金田一三垂下眼帘,长睫毛轻轻扇动,“你不说这些,我都快忘了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了。”
“是个很热心很阳光的人!”
金田一三抬眸看他。
他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开始吞吞吐吐,“我,我并不是说你现在这样不好的意思。”
以前的月桥同学像太阳一样,无论谁遇到困难都会上前帮忙,哪怕他只是被无心关照过几次,也觉得她是个很温暖的人,而现在的月桥同学……更像是高高悬挂在天空中的明月,明明和他的距离那么近,给人的感觉却始终像清冷的月亮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接近就会碎掉。
“月桥同学,虽然说这些话很多余,但如果,如果你有什么烦恼的话,你可以告诉我……哪怕我可能也没那么大本事帮你解决……”
明明前面说得霸气十足,后面那句又是怎么回事?
金田一三哑然失笑。
就像迹部晴美说的那样,时田术的确有点憨。
她最后还是谢绝了他的关心。
平板里的照片是找了专业人士拍的,基本拍出了几枚金判的所有细节。
但它并不是金田一三在找的金判。
“时田同学。”
“是!”
“既然你经营一家古董行,我就开门见山的提问吧。”
金田一三从包里掏出了一张图片,上面是一个样式古老的家纹,用不常见的笔画勾勒出了一朵木槿花的模样。
“请问你有在经手过的古董上见过类似的纹样吗?”
时田术将图案仔细的看了又看,脑海里始终没有印象。
看了半晌,他不得不遗憾的将图纸放了回去,“很抱歉,我……”
话才说到一半,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没有避开金田一三,直接接了电话。
时田术的手机音量有些大,金田一三隐隐约约听到了几个关键字:“遗产”,“黑曜馆”,“秘密”……
对话只进行了几分钟就被挂断了。
时田术疲惫的叹了口气。
“你这个图案……”他刚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忽然愣住了。
“时田同学?”
“啊……抱歉,月桥同学……我好像……我可能见过这个图案,但是我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图案。”
“你在哪里见过?”
“黑曜馆,那是我父亲生前最喜欢待的乡野别墅,里面放满了他最引以为豪的宝藏。”
第29章
“你问我时田错在商场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迹部晴美表情古怪。
在她的设想里,侄女要么对时田术没有半点兴趣,如果有兴趣的话大概也只会询问她时田术的爱好,更远一点或许会和她打听时田家的情况,但把这些都撇开,忽然询问死去的时田错就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至少迹部晴美准备的腹稿里没有这一项。
但纳闷归纳闷,她还是把时田错,连带着时田家的情况都告诉了金田一三:“在大多数人眼里,时田术这位父亲,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恶人,也就去世前的那几年,他检查出了癌症后,一边接受治疗一边信教,隐退商界,才开始和善。”
年轻时的时田错并不是家中长子,反而是六兄弟中最小的那个,从小就疏于管教,一直是个问题儿童,长大了就变成了问题青年,还曾经因为抢劫去监狱蹲过几年牢。在当时保守的风气下,一人坐牢家族蒙羞,气得他父亲一怒之下直接将他的名字改成了错,意思就是生下这个孩子对他而言是个巨大的错误。
时田家的古董行当时在时田错父亲的手里已经经营得颇有规模了,除了蹲监狱的时田错以外,其他五名兄弟都是名牌大学毕业,一个比一个更优秀,也正因为如此,其父亲一直没有决定好家产应该要交给谁继承。
这样一纠结,就纠结到了时田错出狱的时候,听说当时时田家没有一个人前去监狱接人,时田错不得不找同样出狱的狱友借钱回家。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又遭到了家族成员一致的嫌弃,他的父亲一方面觉得这个孩子没救了,一方面又觉得让他成家立业说不定能稳重一点,至少不再那么惹是生非,因此,他刚出狱不久,就火速被他的父亲安排结了婚,妻子是横滨一家鱼铺的老板的独女,家境虽然比不上其他人,但也算得上是家境殷实,不愁吃穿。
时田错刚一结婚,就被父亲安排去了横滨,勒令他没事不要回东京。
虽然很不服气,但因为其父亲许诺他如果乖乖去横滨,就给他一大笔钱,时田错犹豫再三还是拿着钱过去了。在之后的十多年里,两边都不太来往。
相当于被逐出家门的时田错在横滨跟着岳父一起打理店铺的生意。他骨子里就是个混混,但也继承了时田家的商业头脑,黑白两道通吃,倒是很快立下了一番不大不小的事业,家底变得丰厚了起来。
但他因此被不怀好心的人刻意诱导,学会了怎么赌钱,好不容易攒来的家产,一下子被他败得一干二净,就连妻子家的祖产也被他偷偷抵押给了外人,他岳父因为这件事被气到脑溢血身亡,而时田错的妻子也对丈夫恨之入骨,在自己父亲死后,也选择了自杀。
一下子,连续办了两场葬礼,家里就只剩下了时田错和刚刚出生的时田术两个人。
岳父和妻子的死终于让这家伙清醒了一回,眼看横滨已经没有了他们容身的地方,时田错只好带着儿子去东京求助父亲。
但时田术的祖父并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从他执意要给儿子改名字并且把他赶到横滨,对他不闻不问的举动中就可以看出,他是真心恨不得从来没有过这个儿子。
就连还在襁褓里的时田术也没有得到特殊待遇,被老爷子一句‘犯罪者的儿子也只会成为犯罪者’打上了以后都会落魄的标签后,就一起被赶出了家门。
好在时田错的大哥还算不错,偷偷接济了他们两父子一点金钱,虽然不多,但足够时田错带着儿子回横滨,并支付半年房租了。
这件事在时田错之后的生涯里也一直被单独拎出来反复的讲,因此,迹部晴美对时田家内部当年发生的事情也还算清楚。
那之后,时田错不再与父亲联系,只是偶尔会和自己的大哥保持电话通讯,但两兄弟年龄,三观差距都太大了,他们并没有借此机会和好,反而经常吵架。他又重新做起了渔民,在大海上讨生活,好几次都是死里逃生。有一次甚至遇险消失了整整一个多月,没人愿意收养的时田术被送去了孤儿院,时田错回来之后,才把儿子从孤儿院里重新接回来。他不放弃地询问着家里人是不是真的在得知他死讯后还对他们不闻不问,在得到了确切答案之后,时田错怨气冲天。
他特地又回了一趟东京,除了表示自己毫发无损外,就是专门上门吵架的。
“当时时田家的人都在山间避暑,避暑用的别墅就是那间黑曜馆。”迹部晴美抿了一口茶,“不过,那是以前的黑曜馆,自从时田错接管时田古董行之后,他就将原来的黑曜馆全部拆掉了,在旧址上重新盖了一座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别墅。”
“重新建造一座一模一样的别墅?”金田一三不能理解这种想法,“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如果他对家人恨之入骨的话,建一座新的或者另外买一座别墅不是更快吗?
“大概是觉得那里不吉利吧。”迹部晴美叹了口气,“只能说当年的事情太复杂了。”
据说当时时田错连夜上山,大闹了一场之后,就被家里人赶了出来,他也压根没休息,又连夜返回了横滨。
邻居以及和他一起工作的渔民都听过他给家里人打电话,骂得很难听,并且,他赌咒发誓这群人统统都会有报应。
“我死了你们都不来举行我的丧礼,那么,等你们死的时候,我也不会出一分钱!”
他斩钉截铁的话语让警方第一时间找上了门。
因为时田家排在他前面的继承人都离奇死在了黑曜馆里,原本最没可能继承遗产的时田错一夜之间变成了时田家的家主。
五位兄长的遗孀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们笃定自己丈夫和公公的死亡一定有阴谋存在,而这个阴谋的策划者无疑就是整起事件的受益者,时田错。
当时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官也认为时田错很可疑,他抱着怀疑的态度审讯了时田错三天三夜,却什么也没得到。
“事发当天,他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
东京到横滨再怎么快也不可能马上赶到,更何况黑曜馆坐落在偏僻的乡村里,山路也非常难走。
警方搜查了屋子里里外外,但并没有找到任何犯人闯入的迹象,所有人都是中毒身亡的,但屋子里找不到毒药的痕迹,也没有被外人闯入的痕迹。
当地的人都说,这是幽灵作祟。
这件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时田错带着儿子风光回归,就像他每天每天都在诅咒咒骂的内容一样,除了给大哥买了一口薄棺外,其余的人,包括自己的亲生父亲,他都没有搭理。
其他四位哥哥的尸骨好歹由家人帮忙收敛了,他父亲的尸骨最后只能是被殡仪馆焚烧,给了一个最廉价的骨灰坛装着。
那个骨灰坛在最后还被时田错失手打破了,很难不让人怀疑这里面是不是故意的成分居多。
在时田错得到了时田家的继承权后,其他人都被他赶了出去,偌大的宅邸从此只有他和儿子居住。
而时田古董行也在他手上迅速扩张了起来,无论是合法还是非法,只要赚钱的生意就没有他不沾的。得罪他的人个个都被他整得很惨,因此,时田错在圈内的名声不太好听。
但他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儿子。不好的事情从来没有让他沾染过半分。
有一次醉酒时,时田错还和下属聊过这件事:“我父亲一直都觉得我是个无可救药的人,只会给时田家抹黑。我儿子也一定会是个无可救药的人。哼!真是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