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蔓子
第4章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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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自然是坚持要和他们一起去的。
他本没想到姜艾居然拒绝让他跟着一起去。吃完饭本已夜深。姜艾带他开了一间上房,将他送进去之后便要跟着陆小凤离开。他惊愕不已,立在门口,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握紧了拳头哑声道:“你……姜、姜艾……我……我也……”
姜艾转过身来看着他,等他下文。
她的眼神着实是平静的。阿飞心里有些紧张,面上也露出窘迫来,连喉咙口也有些发紧。他低下头,硬邦邦的说道:“……我,我也要去。”
姜艾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样子。陆小凤打了个哈欠,抱着胸靠在一旁等他们自己决断。
她又笑了笑,道:“你?你不行,你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在夜里是该好好睡觉的。”
阿飞的脸马上就沉了下去,他大声反驳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阿飞与母亲一起长大,母亲却是个严厉的人,她身有恶疾,便急切的想看到阿飞快一些长成,快一些变得更强。所以她讨厌小孩子这说法,阿飞也从没觉得孩子是种夸赞。
……是种,宠溺。
他的手握紧又松开,最终无所适从的抓住了衣服角,把那布料攥的死紧。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覆盖上了他的手,把他吓了一跳,几乎立刻要跳开。但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味笼住了他,竟神奇的让他的脊背重新放松下来。
姜艾低头看着他的手,慢慢的把他每一根用力的手指抚平,然后拉起他的手,推开了房间的门。
“去睡吧,你该学会怎么样松弛一些,怎么样去做一个小孩子。”
她推了他一把,那手明明感觉没怎么用力,阿飞却立刻向后踉跄了几步。他不太明白姜艾所说的话,却又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出口问她。姜艾瞥了他一眼,似是看出了他那种紧绷着的不自在,便伸手拍了拍他的头。
阿飞怔怔的看着她,姜艾却已经轻飘飘的后退,忽的一下替他关上了门。阿飞听到她和陆小凤说:“走吧,去见见你的朋友吧。”
他仍有些懵懵懂懂的,不知该如何。
他与姜艾同行不过是昨夜的事,母亲在半个月前去世,她病了许久,阿飞也知道她总会有这样一天,所以她走时阿飞很平静,他偷了山下农户的锄头,挖了个坑把母亲埋进去,然后一个人在山上继续生活了十几天,这才忽然想到,他应该下山去,变成全天下最有名的人,这样就可以找到他的父亲。
可山下的镇子不能偷、也不能抢。他身无分文,没有食物,没有人愿意雇他当个保镖,他饿了好几天,只能抱着剑缩在角落里睡一会儿。
姜艾就是那时出现的。
阿飞一向是个警惕心非常强的人,可是他醒来时姜艾就站在他面前,他也没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气息。他当即吓得脊背僵直,“噌”的一声把剑拔了出来。
姜艾一动不动,一双幽幽的绿眼睛盯着他,她并没有被他的这种敌意的做派所惊吓到,反而是有一种看猴戏般的戏谑兴趣,她嗤笑了一声,道:“我听闻有个孩子想要找一份工,他自称可以当个保镖。”
阿飞硬邦邦的说道:“我每天要五文钱!”
姜艾似笑非笑道:“你这样说话的语气,难怪要找不到工。”
阿飞不懂她在说什么,只以为她是讲价,便妥协道:“……最起码,每天都要管我的饭。”
姜艾说:“好,我雇你。”
然后他就跟着她走了。
姜艾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让他干,就径直带他去了一家小饭馆,把那馆子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点了一遍。
白天的时候,她就消失了。到了夜晚,她又出现,带着他去吃饭。
所以他觉得,他应该做一些保镖应该做的事情,来报答她。可是姜艾并不需要,她只是轻飘飘的说:你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就应该干小孩子该干的事。
可如果她和那些拒绝他的人一样,觉得小孩子就是没用的人,那她又为什么对他这样的慷慨呢?
阿飞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将这问题想通。夜已深黑,万物归于寂静,只有蝉呆子一般不停的尖叫。他揉了揉眼睛,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这哈欠甚至让他觉得羞辱。
为什么陆小凤可以这样的松弛?
为什么姜艾要让他学会去“松弛”呢?
正在此时,他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异动。那异动很轻,显然是个武功不弱的人在徘徊。阿飞立刻绷紧了身体,右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剑。
门外那人来回徘徊了几步,最后停在了门口。那人呼吸很轻,几乎要让人感觉不到气息,可阿飞还是感受到了杀气,来人汹汹,是来找姜艾麻烦的!他紧紧咬住了自己的牙齿,不让它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来。
空气几乎要凝滞了。
这时间仿佛只过了一瞬,又好像被拉的无限长。门外的人不动,阿飞也不动。忽然,门外之人的脚向前迈了一步,阿飞猛地睁开眼睛,精光暴涨。提剑便刺!
剑锋刺空,阿飞顺势扑出,木质门框应声而裂,木屑飞溅!他反身一踢,便将一木屑踢向那人,那人连忙闪躲,这才堪堪躲过。阿飞这才看清,原是一黄衣女子,正怒目圆睁,死死盯着阿飞。
她显然吃了一惊,压下心中怒气,勉强质问道:“你是何人!那胡姬呢!”
于是阿飞便知这这人的的确确是来找姜艾麻烦的——他并没有出错手。
而这黄衣女子,自然就是受了上官飞燕挑拨的薛冰了。薛冰刚刚,行至酒楼下,却又忽的有些踌躇,害怕陆小凤会对她冷言冷语,好不容易进了酒店,打听(逼问)到了这胡姬的住处,却又被阿飞忽然的袭击弄的慌了神。
好在她的功夫的确是上乘的,阿飞出剑招招致命,直冲脖颈命门而来。虽是个小孩子,却让人放松不得,反而越打越心惊。十余招后,薛冰已恼怒起来,朝阿飞叫道:“我只问你些事,你不要不识抬举!”
阿飞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下手的动作却更狠了些。
这下薛冰是真的被惹怒了,她眼神一凛,指尖寒光一闪,几根细如牛毛的针便已插进阿飞的脖颈。阿飞头一次与江湖人争斗,哪里见过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捂着脖子踉跄了两步,话都没来得及说,便只觉得呼吸困难,脚下一软便摔倒了。
薛冰冷笑一声,慢吞吞的走近,用脚尖踢了踢他,正欲逼问,却忽的听见两个人的声音从楼梯口处传来,那男人正是陆小凤。薛冰顿时如坠冰窖,怕陆小凤看见自己这般狠戾,又怕看见他与那胡姬的亲密之态。一时之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冲着躺在地上的阿飞喝了一声:“告诉陆小凤,若想你解毒,便一个人滚来见我!”
说罢,便跳窗逃走。
她轻功很好,在这江湖上虽不是数一数二,但也能称得上是一流。故而她并不觉得,在这个小镇子中除了陆小凤有人能追的上她。
只可惜她还是想错了,正运功疾行,身边却忽然闪过一个黑影。薛冰一愣,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的脚就被不知什么东西缠住,那东西重重向后一扯,她整个人就被头朝下掼在了地上。
“啊……!谁!是谁!”她惊惧的尖叫道。
陆小凤绝不会这样对她!
究竟是谁?!
四周一片黑暗,竟连一盏灯都没有。薛冰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脚踝,那东西触感很奇怪,有些凉,黏腻却光滑,不像任何一种布料。
没有人回答她,她却又被拖着向后拉了好几米,薛冰痛苦的闷哼起来,用胳膊护着脸,这才不至于在粗糙的地上被破了相。
她被拖到了一个人的脚边。薛冰浑身颤抖的抬头,撞进了一双冰冷的绿色眼眸中,是那胡姬!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嘴唇颤抖着“你……你……”了两声,却什么也说不下去。
姜艾冷冰冰的盯着薛冰,忽然说道:“我难道是脾气太好了些么?”
薛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姜艾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为何总有你这样不长眼的人来烦我呢?”
她从县衙回来,走到客栈二楼,见门前一阵狼藉,又一看阿飞面色发黑,便知又有麻烦上了门。她这几日心情本就不好,随手救个小孩也有人同她作对,这才动了怒气,丢下陆小凤便追了出来。
她不是人类,想对付一个人类可简单的很。
她勾了勾手指,黑雾凝成的影子就把薛冰整个人都倒吊着拎了起来。层层黑雾缭绕在她身边,从她指尖流过的时候就凝结成了一根根黑色丝线,姜艾随手缠绕几圈拨弄着,听不出什么情绪的问道:“阿飞是你伤的么?”
薛冰的脸色早就吓的面如土色,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姜艾好心好意的解释一番:“阿飞,他是个小孩子,手里拎了把铁片似的剑。个头不高,却不爱笑。”
薛冰顿时抖如筛糠。
见这反应,姜艾自知此事的确是她所为,便问:“好,那你想怎么死?是被我吸干血好些,还是被我折断四肢后再敲碎头骨好些?”
第5章 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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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艾的语气平淡的仿佛在问明日吃什么一般,然而出口的却是如此可怖的一句话。薛冰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起来,几乎立刻就要惨叫起来。她背上汗津津的,冷汗早已浸湿衣衫,夜风一吹,只觉得刺骨的冷。
姜艾的心情自然是很不好的。阿飞与她不过一日交集,自然没有那般情深义重。只是姜艾此生最恨,便是有人伤她所庇佑之人。她非人类,有鬼神之大能,总觉得要庇佑一人容易的很,现实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她莫自大……这怎能叫人不恨?
于是见了倒在地上面色发黑的阿飞,就动了大怒。一句话也没说便跳窗追了出来,抓住薛冰便动了那股暴虐的心气,直想着要杀了她折磨她,这才能泄恨。
薛冰浑身抖如筛糠,被倒挂着提起来,姜艾冷冷的看着她捂着嘴痛苦的压抑的哭嚎。觉得此人着实该死,自己杀起人来轻车熟路,等轮到自己时又千般不愿。便十分不耐,冷冰冰道:“再哭一声,我便先把你舌头拽出来。”
那黑雾忽的缠上了她的口鼻,毒蛇一般越绕越紧,薛冰双眼猛的睁大,身体剧烈的挣扎起来,姜艾却根本不为所动,冷眼看着她的脸庞逐渐发紫,面色透出死气,这才松开了她。
“回去救阿飞,若他有事,无人可救你。”
说罢,她拎起薛冰,便往回赶。姜艾脚程飞快,不过一眨眼功夫,就已经回到了林中酒楼。陆小凤正陪着阿飞,他已将阿飞抱上了床,封住了他几处大穴,好阻止毒气蔓延全身。见姜艾带着薛冰回来,苦笑道:“薛冰,果然是你。”
他一看见阿飞身上这针,就知道伤人者乃是神针山庄的大小姐薛冰。本想亲自追赶,姜艾却已不见,阿飞这边又急需处理,只得先留下来。只是不想……这姜小姐不仅身手极佳,出手也狠戾,薛冰面色发黑,身上好几处擦痕,脖颈处有被勒过的紫黑淤痕,一看便知是受了些苦头。
可是她既做了这些事,受些苦头又有什么可冤枉的呢。
陆小凤不打算为她说情,只叹道:“大小姐,你快把解药拿出来吧。”
薛冰一言不发,只凑过去看了阿飞一眼,面色却忽然变得十分惊惧,身子也不停的颤抖起来,陆小凤从没见过薛冰这样,她的瞳孔都似乎因为恐怖之感而收缩了,眼神不住的乱瞟,飞到一旁的姜艾身上时却又立马移开,好似被针扎了一样的不安。
因为她已经清楚……这胡姬,根本就不是人!
陆小凤啊,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惹上了什么东西啊!她在心里无声的嘶喊着,恨不得立刻躲进他怀里,叫他带着她快跑,快一些,再快一些才好。
姜艾道:“你怎么还不拿出解药?”
薛冰听见这话,身体像是被鞭笞了一样猛地僵直住,随后剧烈的颤抖起来。她抖着嘴唇,结结巴巴道:“我……我……这,这不是我的毒……”
姜艾似笑非笑的看着薛冰,薛冰的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她忽的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呼道:“是她!是她!”
陆小凤有气无力道:“薛大小姐,到底是谁?”
薛冰目光闪躲,嚅嗫道:“是……我到萍水镇来寻你,今夜遇一彩衣女子,正是她告诉我你在此处,与一胡姬……”
她不肯往下说了,只哭道:“我的针本无致命之毒!是她,定是她!把我的东西掉了包!”
此等推卸话语,她自是没指望姜艾能听,薛冰扑进陆小凤怀中,大哭道:“陆小凤,你信我!你信我!”
薛冰与陆小凤的关系可并不寻常——当然,陆小凤同许多女人的关系都是这样的“不同寻常”。薛冰心气极高,出手也狠辣,乃是这江湖中赫赫威名的“四大母老虎”之一,可若是说她会毫无缘由的毒杀一小孩,陆小凤却也不信。
若是平时,有美入怀,又是这样的情况,他自是要将美人搂入怀中好言宽慰的。只是今日不知为何,只看着姜艾双手抱胸,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眼神,他就怎么也无法与薛冰亲密……
他只得僵着身子立在原地,苦笑道:“大小姐,我当然会信你,只是……”
姜艾打断他道:“既然你解不了毒,那我也没必要留你的命了。”
——这话是对着薛冰说的。
她的面容依然平静,好像这世上任何一件事都无法令她真正的动容起来,这让她的存在变得很是虚幻,好似不属于这人间似得。陆小凤看着她那张美丽的脸,面色却已变了。
——只因为她那双碧绿的眼眸中露出墨黑一样深沉的杀意来。
她忽然怔了怔,原是阿飞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阿飞脸色乌青,面上涌出大颗大颗的冷汗,他已被毒药折磨的有些神志不清,抓着姜艾的手口中呢喃道:“母……母亲……你的手为何这样冷……”
姜艾低头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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