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玖
戚妜被自己脑海里的这个想法吓到。但看见母亲好不容易露出的笑容,她又觉得自己不用去多想,只要母亲能重新高兴起来就好。
“别难过,阿母。”她替斓彩将垂乱的黑发都拨到耳后,“我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晚上我们再一起去铺就晚霞好不好?”
“好,好……阿母陪戚妜一起去。”
她大约是真的吓坏了,抱着戚妜缓和许久才勉强回复平日里的模样,然后又去膳房亲自做了许多戚妜爱吃的饭食。
夜里,戚妜又梦到那片莲海空间,以及那个身穿红衣,莲花化相而来的美丽少年。
他端坐在莲台之上,眼睫轻垂的模样看上去格外疏离冷淡,好像世间万物于他而言都不过是片片掠影,只从眼底流过,不留任何痕迹。
但当他抬起视线望向戚妜时,她又能明显感觉到那目光是真实落在了自己身上。
“你很喜欢这里么?”红莲问。
戚妜以为他说的是这片莲海空间,正想摇头否认,却发现原来自己也正坐在一朵莲花里。花叶下的水域正在不断波澜着,逐渐呈现出千禧城内的模样。
城内似乎正在举办什么庆典,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彩色绸布缠绕在刻有祭祷符文的香木上,无数鲜花灵植装饰着门窗。术师们将金玉宝石,朱砂玛瑙,以及色彩鲜艳的灵植细细研磨成粉,在石柱和地面上画出复杂的莲花吉祥纹,寓意驱邪招福。
横跨云端的彩虹桥被清洗一新,歌伶与舞姬们在积极筹备节日庆典的歌舞,云石做成的路面上洒满鲜花。
如此盛大的准备,比起太若灵族最受重视的朱诞月节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戚妜不记得最近有什么节日。但在看到每个生灵都捧着莲花灯面带幸福地祈祷时,她很快便明白过来,这是在庆祝涅火红莲再次开放所准备的。
他们都知道,只要红莲开放,那么这场绵延千年的痛苦战争就会结束。和平会重新眷顾他们。
“这里是我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我当然喜欢。”戚妜回答。
她不在乎有没有人知道红莲开放的真正原因。只有能让天下安.定,她爱的人都能从此远离生死威胁,那么这一切就是最值得的。
红莲看着她,目光淡然而略带思索:“你这样认为。”
戚妜对他的话感到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红莲沉默几秒,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只移开视线,语气平缓地说:“既是你喜欢的地方,那带我去看看吧。”
“什么?”戚妜诧异地眨眨眼。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原本托在身下的莲花忽然消失。她一下子失去支撑,跌进水中。混天绫将满池浮雾清水都染成薄红一片,而在那所有艳丽色彩的中央,红莲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
这种感受很奇特。
明明已经被无处不在的水流包围着,但戚妜感觉不到窒息或者任何不适。
她的呼吸化作许多透明泡泡不断飘走,混天绫游动在水里保护着她。纤纤薄纱在水里接近透明那样,金色的三足乌与银白的龙纹仿佛瞬间活了过来,一伸手就能触碰到。
而当戚妜真的伸手出去时,摸到的却是另一只比水流更加冰凉的手,让她想起冬夜里沾满冰霜的荷花。
真奇怪。冬夜是不会有荷花的。
她知道这点,却仍然觉得这个联想是最贴切的。
混天绫垂盖在她头上,如同新娘随风漂浮的盖头,万物皆被这层无止尽的撩人绯色所笼罩。她在这片斑斓极妍的背后,看到了红莲的眼睛。
世界从身旁匆匆流淌而过,他们在一起坠落。
再次醒来时,夜色仍旧浓重着,距离破晓时分还尚早。
戚妜神情恍惚地坐在床上,回忆着刚才自己在梦里应红莲要求,带他去千禧城到处闲逛的场景,总觉得很不可思议。
实在太真实了,完全不像梦。
她静坐片刻,换上外出穿的衣裳,简单打理长发与头饰便离开家里去往千禧城。
虽说此时已是深夜,但城内仍然还有人影来往。庆典的热闹与喧嚣让他们都忘记时间,只顾彻夜欢笑。
她来到和灵珠子之前常会去的那家茶点店铺,照例要了一份沙棘茶和苕丝糖。外面放眼望去满是歌舞升平,欢喜祥和的气氛。
她坐在窗户边,用手支着头,也不去动盘子里的点心,只尽可能久地注视着这座她最熟悉的完满之城,希望能将这里每一寸的美好都记在心里。
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来了。
她叹口气,端起茶杯轻饮,对面却忽然走来一个熟悉身影。
“今夜是城内已经千年不再有的莲火祭礼,师姐深夜独自来这里欣赏,真是好兴致。”荧惑说着,径直坐在戚妜对面,向旁边等候接待的雀精要点了一份和她一样的茶点。
戚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不知为何,她的确对这位师出同门的帝赦之子感到不喜欢。
他给人的感觉太阴郁不定,即使身处最热闹的节日氛围里也完全感染不了他。窗外满是明亮温暖的焰火,无数带着祈愿的莲花灯正一盏接一盏地漂浮上天空。他坐在这里,一身黑衣,仿若一个随时准备伺机而动的噩梦。
“也没什么。”戚妜别开脸回答,“只是忽然想起,所以来尝尝这里的点心而已。九皇子若是想观赏这场祭礼,再没有比寰辰太清宫更合适的地方了。”
“师姐这是在提醒我赶紧离开吗?”荧惑笑起来,可他的眼睛没有笑,仍旧又深又冷地盯着她。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九皇子误会了。”她面不改色道。
“是吗?不过会在这里遇到师姐也让我感到很意外。我还以为师姐应该已经回到净焰圣地,红莲盛开的地方。”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他怎么会知道?
戚妜稍微思考下,觉得也许是帝赦告诉他的,也就没准备多问,却听到他继续说:“不过师姐这次回来着实然让我和父神都吓了一跳。我们原本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师姐了。”
正说着,荧惑忽然又话锋一转,语气说不上来是好奇还关怀地问道:“还没来得及问师姐,斓彩上主可好?昨日一见到红莲盛开的光辉,斓彩上主便伤心欲绝,闭门不出,甚至连父神的宣召也推拒。如今看到师姐平安归来,她应该很高兴吧?”
接连几番话里有话的言辞,让戚妜听得疑心骤起,同时也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她主动告诉帝赦关于红莲盛开的缘由,他们才知道这其中因果吗?
为什么荧惑的话听起来就像她先前忽然冒出的猜测一样,似乎他们都知道一旦红莲盛开,她就再也回不来。
“师姐以灵识为养料,换取已经千年不开的涅火红莲再次开放。这的确是了不起的奇迹。”荧惑微笑着望着她,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点在杯沿,引得杯中茶水震出圈圈涟漪,将他倒映其中的身影不断扭曲,破碎。
“可师姐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只有你可以?而作为师姐以为的亲生母亲,斓彩上主却从来不曾做到过。”
什么叫做她以为的亲生母亲?
他的话让戚妜感到一种极大的冒犯,同时还有隐隐约约的不安。因为她其实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答案。
“我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戚妜依旧维持着刚开始的语气和表情,她希望自己心里那点些微冒出头的困惑不要被对方捕捉到,“不过现在是祭礼之夜,任何玩闹都是能被包容的。九皇子还有什么笑话都请说出来听听吧。”
荧惑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许久。他的眼睛像是一对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央清晰映出戚妜的模样。
虽然和他的父神帝赦元尊不同,荧惑的眼睛并不是那种混沌可怕的无瞳孔也无眼白存在。但他的眸色实在太过黑暗,任何人被揽入眼底都会有种如同被困黑海中央的紧迫不安感。
“也是啊,灵珠子现在还在天牢里被困着,师姐应该也没有别的心思去顾及更多。”他这么说着,“也难怪为了能说动父神重查火行军叛徒一案,师姐慌乱得都开始病急乱投医,连自己不了解的东西都一并讲出来。”
“可是师姐,你这样也许的确能将灵珠子从天牢救出,却要害他死在红莲业火里了。”
“你说什么?”戚妜震惊地睁大眼睛,本能就觉得他是在说谎,“他怎么会和红莲业火扯上关系?”
“如果我没猜错,师姐应该只知道灵珠子是红莲选中的人,但却不知道这种选择意味着什么。”
开始放烟花了。
大片灿烂摇曳的花朵在空中不断盛开又凋零,火星穿破空气上升带来的刺响落在茶铺过于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扎耳。
戚妜甚至觉得这种针扎感正在一点点蔓延到自己的全身,让她既恐慌又不舒服。
面前的荧惑还在微笑着,一字一句告诉她:“那意味着,他将接受业火折磨,直到烧毁原有的血肉之躯,再从火焰中化形,成为能够调用红莲神力的战争兵器。”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或者熬过业火焚身的考验。”
戚妜彻底僵在原地。
她感觉自己所有的思绪都和窗外不断消亡的烟花一样,仿佛彻底死去了那样没有任何反应,也想不起该做出什么反应。
“你在说谎……”她反驳,声音是那么软弱无力,连她自己都能听出来。
“我知道师姐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我的,所以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荧惑好整以暇地站起身,“当然,如果师姐真想知道所有的事,大可以去问问我们的师父,或者……你的阿母。”
“你可以去问问他们,为什么你可以唤醒红莲,你阿母却不能?”
“我父神如此在意被红莲选中的人到底是为什么?”
“师姐,你当真一点也不想知道吗?”
第75章 身世
九皇子。
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会这么称呼他,言语中总是充满恭敬与畏惧,望向他的眼里也必定带着艳羡或图谋。
从无数双注视着他的眼睛里,他能看到自己的模样——以神罚之星荧惑为名,太若灵族最具灵力天赋的皇室血脉,帝赦元尊最小的孩子,白泽的关门弟子。
可唯独在父神帝赦眼里,荧惑看不到自己。
因为自他有记忆起,帝赦的眼睛就是那样混沌无状,无喜无情。像是被红莲业火焚烧后的垂死宇宙,荒芜到没有半点生机可言。
那样的眼睛里是不会映照出任何东西的。
当然,也包括他。
也每次只有在帝赦温和呼唤他名字的时候,他才能确定,父神是真正在注视着自己。
所以,他喜欢听父神叫自己的名字,就像平凡人家里的父亲呼唤自己唯一的孩子那样。尽管这个名字的寓意并不太美好。
但父神告诉他,他是在双阳年惊蛰丑时出生,如此命格罕贵,自然是天降不凡。以神罚之星为名,是寄望于他将来能够为太若灵族光复往日辉煌,带领族内生灵永世兴旺。
“就像涅火红莲一样?”荧惑天生聪慧,基本已经猜到了帝赦还没说完的话。
“就像涅火红莲一样。”帝赦笑着摸摸他的头。
可红莲和神罚之星有什么联系呢?
荧惑还是不明白。
“因为红莲一旦开放,就会带来焚尽世间一切罪恶的业火。”
帝赦回答,语气轻轻的,似乎是在不断回忆和沉浸着享受什么:“那是真正的神罚之火,足以涤清寰宇,重立新规。”
他说这话时,是微微低头看着荧惑的,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似乎是对自己的孩子抱有厚望的期待模样。
可荧惑却本能觉得,帝赦其实并没有真正将目光落在他身上,而是在透过他的躯体注视着别的什么东西。
那双混沌无状的眼睛里有无数种他看不懂的奇异光彩。
于是他问:“父神,为什么我们的眼睛不一样?”
帝赦停顿半秒,神色如常地笑着对他说:“因为父神曾经不小心犯了一个错误,受了伤,所以付出了本该和你一样的眼睛作为代价。”
“会很疼吗?”荧惑睁大眼睛,小心翼翼伸手去抚摸帝赦的眼睛,很心疼自己父神受伤。
“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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