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玖
接着,叶望夏又犹豫着问:“三太子可醒了吗?”
“还没有。”叶挽秋沉默半晌,叹口气,“我这就下界回家来。”
说完以后,她起身叫来鹤童,嘱咐他照顾好哪吒:“如果他醒了,就立刻告诉我。”
“主神请放心。”
回到百花深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了建木树的情况,发现结界的确有被破坏的迹象。又问到家中妖灵今日有无特别情况发生,也没找到原因。
不得已,叶挽秋只能暂且留在家里,以防不时有变故发生。
晚间时分,她收到了一封信,是璆鸣写来的,请愿她一切安好。
听叶望夏说,璆鸣从九昭山回来后,只短暂回了一趟北玄神山重铸结界,接着便来到了百花深,在这儿等了叶挽秋好几天。最后实在因为守护神山之职而不得不回到西域去。
“他还挺有心,没等到你便特意写信过来问安。算算看,应该是他刚到北玄神山便送了这信过来。”叶望夏这么说,目光望着叶挽秋白净明艳的脸孔。
叶挽秋提笔很快回了她与哪吒的近况,交给翠鸟带走:“他与灵珠子的残念共生几百年,对这些事上心也是情理之中。”
做完这一切后,她便安静垂眸看书,却又忍不住满脑子都是哪吒的事,半晌也翻不动一页,更看不进去上面写的什么。
见此情景,叶望夏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心乱得很就别看了。让留冬陪你去外面走走,也好散心。”
之前闷了七八天故意不见人,结果后来又是好一段时间没见到叶挽秋,小狐狸早就被磨得没了脾气。听到二姐这么说,他主动拉了拉叶挽秋的衣袖,满眼期待:“阿姐,我陪你出去逛逛吧?”
沉默着思考片刻后,她点点头答应了。
僰道城已经去过许多次,叶留冬担心她老是看这些熟悉的景象会觉得腻味,便带着她来到了几十里外的江油城。
这座城镇似乎已经很古老了,脚下的石板路面忠诚地记载着无数消逝的岁月,两旁林立的白墙青瓦房屋明显是刚刚翻修过。翠嫩草叶从石头的缝隙中生长出来,招摇在艳阳光辉与微风中,黛色瓦檐遍布新鲜的青苔痕迹。
叶挽秋顺着人潮与路面慢慢向前走着,看到岸边石栏上系着许多鲜红福带,绘着火焰莲花的旗帜以及各种彩色神像交错着不断出现。
“这是在举行什么庆典吗?”她有点诧异。明明距离哪吒的生辰已经过去好几个月。
叶留冬琢磨着还没回答,听到叶挽秋已经说:“去看看吧。”
他张了张嘴,只能答应。
越靠近人群聚集的地方,这种祭神庆典的气氛便越是浓厚。
青石长街上奔跑嬉笑着好些孩子们,一眼望去几乎都是同样的打扮——丸子头,红衣裳,脖子或手腕上戴着一只金环,手里捧着几支粉白鲜妍的莲花与翠绿荷叶。
大人们则在忙活着其他的事,打扫门市,清理神龛,看护着孩子们不让他们跑太远。沿途还有许多正在吃饭修整的神庙师傅们,他们有的穿着素净长袍,有的则穿着祭典用的奇特衣裳。对于周围越聚越多的百姓,他们并没有多大反应,仿佛早就已经习惯。
但仔细看去,这些人脸上又全都带着种不易察觉的淡淡愁绪,像是在集体担心着什么,连吃饭都很沉默。
叶挽秋看了他们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面前显然是刚修葺一新的中坛元帅神庙:“这是要请新神像入驻?”
“看起来是这样。”叶留冬张望一番,“阿姐要留下来看看吗?”
她打量着周围的人,心里有些奇怪为何他们会如此面露忧愁,于是点头道:“我们去打听下。”
说着,她很快走进那间规模可观的食肆里,要了一壶花茶和一些点心。
最先端上来的是茶水,叶挽秋趁着小厮给他们倒茶的功夫,开口询问了外面的情况。
小厮就着毛巾擦了把汗,颇有点无奈地开口:“小姐是第一次来这里吧?最近咱们这座新神庙刚建好,眼看就剩最后一步却始终不顺,大家心里都慌着呢。”
“出什么事了?”叶挽秋有点好奇。
他沉默一下,眼睛瞄了瞄外面正坐着吃饭的师傅们,继而微微凑近叶挽秋轻声道:“原本在中坛元帅府修建好以后,这尊三太子的神像是几日前就该请进去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办法成功,举办了再多祭典也没用,所以大家都很担心吧。”
“不成功?”叶留冬没太明白对方的意思,“时间错过了?”
“不是。”
他摇摇头,说:“是因为三太子的神像不肯进驻到行宫里,试了很多种办法都不行。”
闻言,叶留冬不可思议地看向叶挽秋。
正想着,小厮又叹口气:“大家决定今晚再试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我听出去打听的人说,不止咱们这地儿,其他有三太子庙的地方也是异象丛生。不知道是怎么了……”
叶挽秋静静听着,垂下视线,心里明白这是因为哪吒自从九昭山回来以后便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人间一切供奉他的神庙都会跟着乱套。
晨间时刻一过,祭典正式开始。
叶挽秋站在人群里,看到那座披挂着鲜艳红绸的三太子神像正端立在莲台上,被数十个穿着铅灰道袍的人用红木古车拉着,在一片祝祷声与诵经声,在漫天灿烂光辉与莲花灯的照耀下,在无数福带与呼喊声中缓缓朝山顶的神庙前去。
而在那之前,神像会先绕行整个古镇三圈,意为请三太子保佑此地无灾无恙,孩童平安康健。
隔着层叠灯笼与红绸,叶挽秋看到那尊神像和现如今在人间广为流传的神话传说一样,都是极为年幼的孩童模样。稚嫩漂亮的面容上,眉眼低垂,呈现出一种过于宁静的慈悲。
她与叶留冬一路跟着,看着。周围是人潮汹涌,鞭炮炸耳。
她随着嘈杂涌动的人群被挤到前方,手里的莲花灯跟着晃了晃,整个人被神像的影子完全笼罩进去,耳边都是念诵着三太子请神咒以及中坛元帅宝诰咒文的声音。
一千个声音在喊:“金光洞裹炼金光,玉虚奉命降陈塘……迫近三万八千恶阵,永镇天宫,一蕊莲花化妙相。”
一万个声音在念:“灵珠降世,位镇先天。中营主宰,统辖神将……驱除妖魅,除魔擒怪。圣域翠屏,立庸奉祀。神威赫濯,求病霍然,福泽万民,圣恩广被……”[1]
世人皆敬的三太子。
他们都在呼喊请求这位少年神祇的庇护,一遍一遍虔诚念诵着他的无数个尊号。
她深吸口气,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莲花灯,无意识地轻轻喊了句:“哪吒。”
霎时,一缕冷甜的莲香转瞬即逝,牵引着她仰头。那条原本披挂在神像上的鲜艳红绸忽然毫无征兆地飘落下来,盖在了叶挽秋的头上,像是一个轻若无物的拥抱那样。
紧接着,原本热闹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大家都在注视着这个被红绸遮掩的少女,交头接耳着窃窃私语,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人费解的奇观。
叶挽秋将那条红绸从头上取下来,交给了一旁朝她走来的庙祝先生,下意识朝身旁的神像望去。光影朦胧中的彩绘面容似乎也正在垂眸注视着她。
庙祝先生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蓦地笑了笑,然后朝大家说:“看来今天是个吉祥的日子,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将神像送进行宫里。”
说完,周围的人立刻开始欢呼叫好,拉着载有神像的红木古车继续往前,开始准备上山路。
而庙祝先生也在此刻回头,开口叫住了正打算退回人群后方的叶挽秋:“姑娘。”
她应声抬起头,看到对方笑着对她说:“请和我们一同去神庙吧,姑娘。你身上仙缘不浅,是个很特殊的人。”
特殊是指她刚刚恰好被神像上垂落的红绸盖住吗?
可那也许只是巧合,也许是风,也许是时间,也许是其他原因。
她只是恰好站在了神像的影子里。
叶挽秋抿抿唇,蜷握着的手心里还残留着刚才那条红绸的柔冷触感。
很奇特的感受,不像是一般红布会有的。甚至在被它裹住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有点像真正的混天绫。
可当她再次看向那座神像时,却分明没有看到任何特别之处。
心念微动间,她点点头,答应了对方:“好的。”
沿着漫长的阶梯来到神庙脚下,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像是在顾忌着什么。按照那名小厮的说法,前两次每回到这里的时候,神像就再也无法被挪动分毫,于是这场入驻仪式就只能以失败告终。
看起来有了之前的失败经历,大家都有些紧张。
停滞片刻后,在庙祝先生的指挥下,所有人一起默契地将配合着,试图将神像请进行宫里。
然而那种怪异的现象又出现了,任凭他们怎么努力,神像就是分毫未动,一丝一寸都不肯继续往前。
叶挽秋站在一旁,听到周围人紧张又焦虑地轻声交谈着。看到神像原本宁静慈悲的面容在阴影的浸润下,变得和它的本质一样,完全是石头般的冷漠无情。
屡次尝试无果后,庙祝先生抬手示意大家停下来,然后准确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叶挽秋的所在:“能请您帮个忙吗?”
“我?”叶挽秋很诧异。
她看向神像,意料之中地没有看到任何该有的神识光辉。这说明此时的神像仍旧只是普通的石雕而已,寄宿在它身上的神识尚未苏醒,所以这一次的仪式才没有成功。
“我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
说这话时,她眼前又浮现出哪吒昏迷不醒的模样。
“没关系。”他微笑着安慰道,“只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是什么?”她问。
“请您在前带路。”庙祝先生回答,“我们似乎都没有办法让三太子回心转意了,所以,只有请您试一试。”
叶留冬看向身旁的少女,发现她似乎是在回想什么。
“毕竟你是寰玄珠灵识化形而来,与小红莲天生便是相互吸引的存在。”蔚黎的话再次出现在耳边,“如今与你同源的昆元灵珠成为了他的本源灵珠,而他真身的红莲之心又成了你的心脏。”
如果用这颗心祈愿,说不定他会听到。
于是,她依言走到庙祝先生跟前,接替其他人为神像引路,周围是再次响起的请神咒:“……金光速现,中坛元帅。”
话音刚落,她心里再次回响起那个名字,浮涌出心尖,却又湮没于唇齿。
哪吒。
她执着那条红绸,没怎么用力,跟着其他人的步调一起试探着往前走。
一步,两步,红绸紧绷起来。神像的眼睫下方蒙上一道狭长阴影,像是泪。
如果你能听到的话。我的祈愿是希望你能很快醒过来。
她默念,感觉这句话几乎要从她口中挣脱而出。
而那座原本纹丝不动的神像,忽然开始沿着她走过的方向,随着众人的合力而继续朝前移动起来。他跟在叶挽秋身后,一步一步穿过神庙的朱红大门,穿过空地,来到太子殿门口。
神像落地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在欢呼,在庆祝,在高声大笑。
叶挽秋松开手里的红绸站到一旁,看着那尊神像被众人齐心协力送进太子殿里,久久不能回神。
她想起那时在百花深,带哪吒去她小时候最常去的一处地方。途中过桥时,她因为一时兴起便要他将眼睛闭起来,由她牵着混天绫带他过桥走到目的地。
明明是非常孩子气的幼稚要求,哪吒倒也真就听话地闭上眼睛,任由她带着自己朝前走。不问到底在哪儿,也不问还有多久能到。
叶挽秋凑近对方,捉住他的发尾轻轻扫了下他的脸,笑着问:“真不看路啊?不担心我把你带去卖了,也不问我要带你去哪儿?万一你不喜欢那个地方呢?”
少年面色沉静,淡淡开口道:“去哪里不重要,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那你在意什么?”她疑惑地问。
“你的想法。”哪吒长睫轻阖,语气不变地回答,“只要是你希望我去,那我就会去。我喜欢的是你会高兴,与其他任何都无关,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
她愣下,骤然被拨乱的急促心跳顺着系在她腕间的混天绫绽开在哪吒指尖,化作一阵微不可查的细腻触动。
“什么地方都可以?”
“什么地方都可以。”
只因为是她,所以心甘情愿,对她想要的一切也都无条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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