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玖
小狐狸抱住她的手臂眉开眼笑,细细数着等会儿要去人间哪些地方玩个痛快。
原本叶留冬的计划是从僰道城出发,先去看三江汇流之地,然后再沿着江水一路往下去往人间渝州城。
但叶挽秋还有修复神灯的任务在,又担心妖灵们全都撒欢儿出去,家里没个照应。于是原本安排了好几天的行程,她只在外面的僰道城内逗留了两日便返回家里。
回来之前,她对叶留冬说:“我知道你想出来逛逛,要不我先回去,你在外面多玩几天,我替你去给爷爷说。”
他却闷闷不乐地摇头:“我只想和阿姐一起出去。外面的景致就算再好,没有阿姐在,也实在无趣得很。既然阿姐要回家,那我也陪你一起回家,我们总在一起。”
“好。”叶挽秋摸摸他的头,“回家给你做烧鸡吃。”
他先是高兴一瞬,继而又把头别开:“阿姐别总把我当小孩,我已经长大了!”
“是是是,我的大男子汉,陪我去多买几样糕点回家吧。”
“都听阿姐的。”
他们在落日时分回了家,正是百花深一天之内最漂亮的时候。
整座重时宫漂浮在黄金色的浓云流霭之上,连头顶飘落的繁花也像是涂了蜜那样莹莹发光。晚风吹过时,整个百花深便陷入一场盛大的金雨香海里,斑斓至极的梦幻。
叶挽秋走上台阶,随手拍掉落在头发上的花瓣。裙摆飘逸着擦过两旁的密集草叶,抖落一地琉璃珠子般闪烁的露水洒在身后路面上。
她将手中糕点分给暂时还无法离开百花深的小妖怪们,问出爷爷此时正在书房里,于是便转而去找他。
刚走进去,她便发现青川君脸色不太好,于是坐在对面:“怎么了?爷爷这表情,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倒也没怎么。”青川君喝着酒回答,“之前和三太子一起到处寻找有关玉阴娘娘的事,天机星君已经有点眉目了。”
叶挽秋想起前几天上神界那次,他们快到碧寰灵曜宝殿之前,天机星君确实急匆匆来找了哪吒一趟。
“如何?有找到吗?”叶挽秋连忙问。
青川君摇摇头,紧接着说:“天机星君传来消息,银光洞龙骨石附近有人傀出现。他派手下抓到其中一个,审问之后得知,这些人傀也是来寻找一位少年将军。结果没两天后,龙骨石就不见了,恐怕也和玉阴娘娘有关。”
龙骨石?
叶挽秋愣一下:“就是东海那个?”
他点点头。
叶挽秋记得,那龙骨石是数千年前,被哪吒所杀的东海龙王第三子,敖丙所化。
原本龙尸入海就该腐化为尘。可龙王却在哪吒自刎身死后,想尽办法不断护养自己孩子的尸身,想要将其精魂从地府抢回,再复活肉身。
却没想到,短短数天后,原本被他亲眼看着自尽于城门之上的李家三太子竟以红莲之躯复生归来。不仅一枪挑毁了龙王庙,还用无尽烈焰劈开海面,径直寻到海底龙宫来彻底清算血债。
在整个东海都快被那滚烫的金红烈火烧干之前,龙王不得已,只能叩首答应将海水连夜东退一万里,且永世不再侵入陈塘关半步。
可那具尸骨未僵的龙尸却被遗落下来,被哪吒重新镇压于银光洞下,又历经数千年不生不死,积怨成障,凶煞异常。
后来太乙天尊命人在那地方修了座银光洞道观,以香火信仰神力进一步封住洞口,数千年来倒是也还算相安无事。
“爷爷已经去银光洞看过了?真的没了?”她问。
青川君喝着酒,看起来很是头痛:“我刚将此事告诉给三太子。龙骨石消失,这下怕是有大麻烦。尤其银光洞中,有三太子当年设下的神力法阵。按理说,龙骨石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绝不可能自己逃出来。而六界之内,能破三太子神力封锁的人简直寥寥无几。”
“若此事真与那玉阴娘娘有关,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而且这也间接证明,这位玉阴娘娘要找的少年将军应该就是哪吒。
“所以,三太子当初为什么只是将龙骨石镇压,而不是彻底毁掉呢?”叶挽秋总感觉有点奇怪。
明明以哪吒当时已经莲花化身的本事,毁掉龙骨石简直就是易如反掌。且按照他与东海的仇怨来看,他根本没理由会留下这祸孽。
“这个中缘由,就只能去问三太子本尊才知道了。”青川君叹息着,然后又说,“对了,封神礼后,你便要去神界修复六斗转命灯,记得好好照顾着自己。”
说完,他又有点郁闷:“可惜家里除了我,也没个人能跟你一起上神界去。”
毕竟九天之境,灵气至纯至净,对妖魔而言是天性相克。
“没事的爷爷,我记得了。”她回答,心里还在想着龙骨石的事。
不知道当年东海之祸,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夜里,二更天时分。
叶挽秋再次发现自己来到了东海边,陈塘关。
天气依旧阴沉得让人压抑,乌云涡动低垂,几乎要和最远处的青灰色海面连在一起。浑浊的海天交界线,让整片天空看起来就像是正在从最远处开始不断塌陷。
到处灰光阴霾,长风猎猎。
她很快在海岸边一块礁石上看到了哪吒。是再熟悉不过的红衣乌发,身长玉立,却让她心口不由得抽跳一下。
按理来说,她在梦里看到的都应该是孩童模样的对方才对,可是……
少年回头,眉间朱砂靡艳,神情是锋芒暂敛的清冷疏离。见到来者是她后,他脸上神情又浅浅柔软几分下来。
这是她熟悉的那个人。
叶挽秋将将放下心,还在琢磨为何这次见到的是对方平日里的模样,忽然听到他说:“能过来陪我坐会儿么?”
她依言走过去,在他身边安静坐下。一身白衣在这片死气沉沉的灰黑色梦境里,显得格外干净无暇,垂长的披帛与裙摆被脚下汹涌海水沾湿。
“龙骨石失踪的事,青川君有告诉你么?”
“有。爷爷还在考虑到底要从哪里开始找。我大概明日会出去一趟,找银光洞地仙问问清楚。”
哪吒微微颔首,说:“如果有什么事,立刻告诉我。”说完,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冷淡,“这件事本就是我当初留下的,我会亲自收拾。”
他一提到这个,叶挽秋就想起青川君说的,当初是哪吒将龙骨石镇压在银光洞这件事。
好奇心驱使下,她开口问:“敖丙死后化作龙骨石,三太子为何只是将他镇压,而非彻底毁掉?”
哪吒回答:“我是杀了他。但他的尸身被龙王找回,用龙珠和无数海祭所得的凡人精魂不断养护,令其虽死不腐,且保留杀戮本能。”
“我若将龙骨石直接毁掉,那些凡人也会跟着永不超生。所以我只是将他镇压……”
说到这里时,哪吒莫名沉默片刻,点漆凤眸里油然而生出一股清晰的恨意,然后才接着道:“我将他镇压,然后去请师父想个法子将那些人魂分离出来。”
“所以太乙天尊才命人在银光洞附近修了座道观。”叶挽秋恍然大悟,“这不仅是为了封住银光洞洞口,也是为了集香火信仰的神力来救回那些被拿去海祭的人的魂魄,让他们能转世重生。”
这分明没什么问题,可她又从哪吒脸上神情里意识到不对:“三太子为何看起来这样烦忧?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事了。”
这句话正中他心中最痛恨之处。
哪吒深吸口气,闭上眼睛,没有立刻回答。
叶挽秋看他这样反应,便敏锐意识到自己应该是问到了他不想提起的地方,于是正打算转移话题。
他却忽然睁开眼睛回答:“因为我那时本应该用净念莲火试一次,可我没有。”
叶挽秋睁大眼睛,瞬间回想起在槐山初遇之时,哪吒使用净念莲火救回那百来个人类亡魂,却让自己重伤,差点陷入灵识崩溃境地的事。
“可若是你用了,那你自己恐怕……也会性命不保的。”
确实如此。
但如今龙骨石在仅仅只剩最后几个魂魄还没分离出来的时候,突然下落不明,让哪吒更后悔当初没有选择冒险尝试一次。
哪怕那是要拿他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叶挽秋看着他半晌,心情有些复杂难言。
印象里,哪吒很少会这么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情绪。
发生了什么事,他就会直接手段强硬地解决干净,几乎不会让旁人察觉出他心里到底是何感想。
这次如此不一样,难道是因为和当年的东海事件有关吗?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继续安慰之余,也努力试着转移话题:“说起来,那日走得急,还没来得及感谢三太子在碧寰灵矅宝殿上帮我说话,又处处维护。否则,天帝应该也不会这般轻易便允准。”
“只不过……”叶挽秋迟疑一会儿,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问。
哪吒没有看她,目光只落在面前这片阴暗狂暴的海面上:“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不管是试炼中,还是神界争论,三太子肯那样帮我,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从哪吒在碧寰灵矅宝殿,当着众神的面直接抢认下毁灯罪名的时候,就一直萦绕在叶挽秋心里。
由于过去那些两人意识互通的梦境,她知道些许当年陈塘关发生过的事,能理解哪吒在试炼时因为见到类似的事而感到忍无可忍,所以几次想要插手。
但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在神界的时候,他会那样维护自己。明明作为监审官,他根本不需要把自己牵扯进那团麻烦里。
哪吒听完这个问题,眼神闪烁一下,转头看着她很久。一时间,整个梦境里只有海浪冲打岸边的哗啦声,嘈杂而单调。
“你和我当初遇到的事,做出的选择都很像。”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也很平淡,海浪将他仅有的情绪色彩都淹没进去了。
“所以我不想看到你也遇到和我那时同样的事。”
“什么事?”叶挽秋谨慎询问。
哪吒再度沉默,目光依旧望着她。叶挽秋本能觉得这种注视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同类,共鸣,过去的自己,没有缘由的深刻联系,或者还有别的什么。
他眸色深黑,中央只亮一点微光,照不清那些过于深厚复杂的情绪。但她愿意等着,等到他愿意说出来。
半晌后,哪吒眨眨眼睛,忽然起身。
面前的东海也莫名开始躁动起来,浊浪排空,浓云侵袭,暴雨铺天盖地而下。整个陈塘关在雨水中被冲刷得更暗了,暗得随时会被这片暴怒的海洋与大雨吞噬进去。
叶挽秋警觉站起,听到哪吒叫她:“走吧,去看看。”
“看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事么?”
他抬头望着身后城门紧闭的陈塘关:“这就是。”
叶挽秋顺着他的目光朝海崖之上眺望,果然看到了年幼的哪吒。
他孤身站在城墙之上,一身白衣染着大片鲜血,黑发散乱着,手里握着混天绫,地上拖曳着一头已经被破皮抽筋的青龙。雨水将龙血冲漫得到处都是,沾湿了他靛蓝的裤脚,污迹斑斑。
万里巨浪从东海深处涌出,激溅云天,托出无数龙宫海卒气势汹汹,压境而来。
已化为青龙原身的龙王敖广正盘踞在黑云里,庞大身躯犹如山脉起伏连绵。龙鸣怒音穿云裂天,震得人肝胆俱碎,吼叫着要人将他的爱子还回来。
暴雨中,哪吒踏上城墙,将手中的青龙尸身扔回海里,迎着漫天巨雷与风暴大喊:“妖龙,你要的还给你!今日你敢犯陈塘关,我连你一起扒皮抽筋,杀了扔海里去!”
龙王大怒,顿时风暴更甚,磅礴海啸霎时涌来,将陈塘关化为一座孤岛。
而哪吒已经纵身飞入云层,红绫一展便是翻云遮天的本事,将那满城暴雨掀搅着泼回天上,反朝龙王淹去。
他身法极快,一袭白衣在黑云中清如白燕纵横。黑云被混天绫搅动着无法成型,露出背后金光灿烂的太阳。
龙王见无法以云牢困住他,索性亲身上阵。一人一龙在云中缠斗许久,哪吒半边脸孔上多出几道血痕,而龙王则被生生扒掉半身鳞片,越发怒不可遏。
哪吒擦一把滑到下颌的血水。手中乾坤圈战意凛然,嗡鸣阵阵,几欲脱手而去,直取龙王眉心弱点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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