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玖
叶挽秋停留在云端朝下看时,总觉得这满眼极致的红白对比色有种非常诡异的美丽。
那些银装素裹的高耸山脉像是一条巨龙的脊骨,光滑洁白。而周围蔓延的枫树海则是它脱落下来的无数血肉。
而在这条山脉的心脏之处,有一团柔和的仙光在雪雾中若隐若现,想来应该就是那北玄之主,玉雪麒麟的仙居所在。
“说起来,三太子有听说过这位神仙吗?”叶挽秋问。因为她实在对北玄神山这个地方很陌生。
哪吒略微摇摇头:“没有。这一带我只来过一次,那时候也还不是这样,更没有这些枫树林。”
他说的只来过一次,那就应该是指数千年前,他刚莲花复生归来,一人荡平不周山附近数十洞妖魔的时候。
叶挽秋正想着,没注意到哪吒看着她的眼神,只听到他又说:“一会儿见到玉雪麒麟以后,他要是问你什么问题,我来回答。”
“为什么?”她有点奇怪,“难道不是我长得和他画像上的人一模一样,让我去说话比较容易?”
“就是因为长得像才不行。”哪吒皱起眉尖,声音不自觉地冷下来,“他画像上的人既有这副容貌,那他必定是和玉阴娘娘非常熟悉,甚至有着紧密联系。”
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但叶挽秋紧接着又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可听祭主夫人的意思,自三太子平定不周山一带以后。麒麟后来成为这里镇守一方的祥瑞之兽,抵御妖邪,护助百姓。”
“玉阴娘娘看起来是为了找到她要的人而不择手段,且也许和当年的悬息有某些关联。按理说,这样的两个人似乎不应该有什么瓜葛才对。”
“但他有那幅画。”哪吒看着那处仙居所在,一双凤眼里透出种昭然若揭的尖锐,又冷又亮,恍如玄玉结霜,“你们没见过,他所画的就只能是玉阴娘娘。而他又如此爱重那幅画,两人不可能毫无联系。”
话虽如此,可那有着叶挽秋容貌的少女画像是麒麟珍爱之物这话,只是画皮鬼的一面之词而已。
韶岚在一旁沉默听着,直觉哪吒这次之所以会信画皮鬼的话,其实是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叶挽秋的缘故。
所以他才会一反常态,先一步对还未谋面且声名尚可的玉雪麒麟充满防备,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先质疑画皮鬼所言真假。
他们从云端降下枫树林间。周围落叶遍地如织绒锦毯,林中栖息着各类灵兽,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三个陌生来客。
守在仙居门口的是几只鹿儿娘,见到哪吒他们来,连忙上前迎接询问身份。在听到韶岚的回答后,她们先是齐齐呆愣住,接着便手忙脚乱地跪地行礼,哆嗦得连话都有点说不清。
“北玄之主现下在这里么?”哪吒问。
“回三太子的话,家主今早去了神山顶调息修行。”
“把他叫回来,本座有话要问他。”
鹿儿娘一惊,迅速回答:“遵命。还请两位大神随我进来稍歇片刻,我即刻去叫家主回来。”
说完,她起身带路,将他们带到正殿里休息,然后立刻去往神山之顶寻找玉雪麒麟。
叶挽秋坐在椅子上,端过身旁精灵们恭敬递来的茶水,左右瞧了瞧这正殿里的装潢,不由得问:“北玄之主可是很喜欢霞光?”
因为这里到处都放着丹霞兰,一种色彩绯艳的花朵。据说是生长在大地上,却最接近天空霞光颜色的植物。
一旁精灵回答:“主神猜测正是。五百年前,家主还在这北玄神山边种下了这百里枫林,常年红盛枝头。”
她点点头,注意到周围有精灵一直在时不时偷看她,满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脸上有什么吗?”她奇怪地问。
精灵僵硬一下,笑着摇头:“主神误会了。我们这里几百年如一日的安静,今日骤然有贵客来访,大家才会一时好奇。”
叶挽秋听完,没再多说什么。但她能猜到也许是因为自己长得和那幅画一模一样的缘故。
她喝口茶,放下杯盏,门外鹿儿娘已经陪着玉雪麒麟走了进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对方。
青年一袭云纹雪衣,身形修长。满头墨黑长发以宝簪高束,面容清俊秀丽。乍一看只觉得他像是一团在月光下盛开的洁白昙花,纤尘不染,贵气温和。
似乎是没想到今日会有神界上层前来,玉雪麒麟定在原地看着哪吒好一会儿,然后又将视线转向叶挽秋。
刹那间,他像是呆住了。
那双淡银色的眼睛,原本如流光淌过冰霜般的剔透晶莹,干净得不可思议。此刻却变为了一片各种情感汇聚成的汹涌大海,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喜悦、失而复得的悸动、以及从眼底最深处蔓延出的,没有来有的浓烈悲哀。
就好像,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毕生追寻的某个东西,却也清晰意识到,有些事情早已被彻底改变。
因为时间是活着的,是变化的。
所以世间万物也是如此,且总是如此。
叶挽秋望着他也同样有些发愣。
不知怎么的,面前这位初次见面的玉雪麒麟总给她一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尤其是眼神。
对视得久了,她恍惚间有种一个名字正堵在心口处,却怎么都叫不上来的失语感觉。
就像……当初在槐山,她在镜魔眼睛里见到那个几乎和哪吒一模一样的红色少年身影时,也有同样的触动。
空气安静得很诡异。
鹿儿娘注意到哪吒皱起眉尖,明显更加冷彻下来的脸色,连忙慌张又小声地提醒着自家家主。
玉雪麒麟这才勉强回过神,恭敬行正礼开口:“北玄之主灵珠子,见过中坛元帅,初鸿太华主神。不知两位大神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灵珠子?!
灵珠子?
灵珠子……
她一时间心神俱震,不自觉把这个名字放在口中无声念了好几遍,却又完全不记得自己曾有听说过。只是在听到他自报姓名的时候,心口处没有来由地迸出一阵急促鼓点,像是被骤然拨动了什么。
而且他的声音,听上去竟与哪吒的很有几分相似,都是一样的清冷如泉。
“听说你丢了一幅格外珍爱的画。”哪吒没叫他起来,只态度漠然地询问,“可是这个么?”
他说完,韶岚将一早由画皮鬼主动交出来的画像递过去。
灵珠子接过来看了看,淡银色的眼睛里眸光闪烁,伸手轻轻摸过画像少女的脸,很坦诚便承认道:“是我的。”
“这幅画是我亲笔所画,已经遗失两月有余,遍寻不得。如今,幸遇三太子帮我们寻回画像,我们感激不尽。”他再次行礼道。
这话说得有点奇怪。一会儿是“我”,一会儿是“我们”。
叶挽秋想了想,猜测也许是因为这画对他太过重要,丢失以后,所有人都在帮他找。因此才称作是“我们”。
“既是你画的,那画像上的人是谁?”哪吒又问。
“回三太子,是我一位无比重要的故人。”
“叫什么?”
灵珠子沉默很久。他眼睫垂着,看不出什么神情显露。面无表情的时候,那种格外清冷难近的神态和哪吒很像。
良久后,他才回答,声音很轻,带着种格外明显的珍惜:“戚妜。她叫戚妜。”
叶挽秋蓦地轻微颤抖一下。因为他刚才这句话听起来,和哪吒放柔语气说话的时候简直快要一模一样。
这种莫名其妙的相似让她觉得很诡异,同时下意识转看向哪吒。
他显然也愣住了。
但不是因为灵珠子的声音。
而是他说的那个名字。
戚妜。
他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便感觉到一种尖锐的刺痛从眉心朱砂痣传来,让他莫名有些心慌,情绪控制不住地开始烦躁。浑身不自在,脸色非常难看。
叶挽秋不知道他怎么了,连忙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被哪吒反握住手捏在掌心里。本该是亲密的动作,却被他做得这般自然,像是已经牵手过无数回。
她愣一下,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凉温度,听到哪吒继续问:“这就是玉阴娘娘的名字?”
“什么?”灵珠子错愕几秒,继而否认,“请三太子恕罪,我们不认识玉阴娘娘,也没有听说过这个称号。戚妜只是我故人的名字,画也的确是我画的。”
又是这种自称混杂的说话方式。
“那你这位故人现在何处?”
他再次沉默许久,淡银色的眼睛中蒙上一层阴云天般的灰霾,然后又抬起视线看向叶挽秋,好似想要对她说些什么。
那种没来由的熟悉眼神让她恍然一瞬,正欲开口询问,忽然感觉手上传来一阵轻轻的收紧感,阻止了她开口说话。
见此情景,韶岚主动走上前,虚挡在叶挽秋身前。
“她已经不在了。”说这话时,灵珠子的声音格外僵涩。拢着层薄薄微光的淡银眼眸,如同盛着泓将化未化的雪水,随时会滴落出来的浓郁悲哀。
可他本身却并没有多少表情变化,所有情绪都显得非常克制。
“我与她是许久之前相识相伴。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和她再也没见上面。再后来,我又辗转来到这里,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关于她的消息。”
“那你找到了么?”
灵珠子安静片刻,淡淡笑下:“有也没有吧。毕竟过去这么久,就算找到,她当然也已经不记得我了。”
这句话和自己从小到大总是重复的那个梦一模一样。
叶挽秋只感觉心口一窒,莫名而来的怅然若失感促使她开口:“为什么?你不是说你等的是你很重要的人?为什么会不记得你?”
话音刚落,她忽然感觉自己顿时一身冷汗。
因为这句话也是自己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是那个看不清面容的红衣小少年对她说的话。
“世事如此。”灵珠子看着她。
那种熟悉的目光笼罩下来时,总让她感觉格外心悸,想要习惯性拢下衣袖掩饰过去,却在刚试图收回手时就被哪吒握得更紧。
轻微的疼痛感从手骨传来,叶挽秋被转移了注意力,将目光从灵珠子挪到哪吒身上。
她有点诧异他一直迟迟不肯松手的举动,似乎两人已经长在了一起,要想分开就只能活生生将交融的血肉斩断才行。
“看够了么?”哪吒冷冷问。
灵珠子略带歉意地垂下眼睫,淡银色的眸子像是含在眼中的一泓清泪。
“犁州城出现画皮鬼,以你所画的画像为外貌,害死了巫祭之子祈赫,偷走令牌。”哪吒说,“现在令牌在一个叫做墨琰的生灵手上,想必是来寻你或者这里的某样东西,你最好提高警惕。”
“多谢三太子提醒。”
“若有抓到墨琰,务必留活口。本座有几件调查已久的事需要审问他。”
“三太子放心,我们定当竭尽全力。”
说着,灵珠子又道:“既然令牌已经失窃,那想来对方应该很快就会来这里。三太子和……”他再次看着叶挽秋,“太华主神,要不暂且在寒舍留住几日。若真抓到那个叫墨琰的生灵,也好立刻问清楚。”
叶挽秋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正想开口,却听到哪吒冷淡回答道:“不必。”
韶岚心领神会地走上前,将一串神界传音铃交给了灵珠子:“若有任何消息,就用这个来联系我。”
他接在手里看了看,又和叶挽秋对视片刻,最终轻轻叹口气:“那我们送各位出去。”
临走到仙居门前,灵珠子忽然叫住叶挽秋,将一束丹霞兰送给她:“这花和主神的名字很是相配,就当是我送给主神的礼物。”
上一篇:黑化边缘的哪吒太难追
下一篇:返回列表